第五十一章 李慎之的心态变迁
见到李慎之有点拘束,陈观鱼转而与李慎之谈起了商业。换做了商业话题,李慎之显得又来精神了。
而陈观鱼作为市舶司官员,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商人,最关心的也是商业问题。
大明传统的地方官员,商业再繁荣与之政绩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更不能多收到税收。天津市舶司则相反,进出口贸易越是繁荣,市舶司能够收到的税收越多,陈观鱼的个人业绩越是卓著。
因为,努力做事与政绩挂钩,也与个人的财富收益挂钩。根本无需贪污受贿,陈某人便能够从海量的进出口贸易中,每年获得超过万两银子的个人收益。
以明朝时期的消费水平,万两银子已经够普通人锦衣玉食一辈子。如果是正常人,想要妻妾成群,也挺简单。
陈观鱼虽然是宦官,却不屑弄一些“对食”之类的假夫妻,而且陈观鱼家乡也无亲友牵挂,无需将钱寄给亲戚。所以,他个人赚的利益根本花不完,在钱财上已经看淡了。
既然在钱财、女色等等方面没有欲望,那么陈观鱼的个人理想越发沉浸在名留青史,作为一名赫赫有名的名阉义宦。
李慎之被挖到皇家纺织公司之前,已经是松江一名资深的棉纺作坊的掌柜,入了皇家纺织公司之后,目光更从国内转向了海外。对于纺织市场认识之深刻,在大明纺织作坊掌柜中,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毫无疑问,明朝的商品经济体系中,纺织产品是手工业产业中规模最大的行业。而棉花纺织产业,又是纺织业中的龙头!
中华棉纺工业在中国南宋末年已经脱离了小农经济模式的局限性,而是快速的进入了前工业化时代。
再到了明朝两百多年的不断发展,大明棉纺工业的规模达到100多万人以上。比如,松江、常州、苏州、杭州等等纺织重镇,一年制作出来的棉布是超过2亿匹的。
但是受制于原材料涨价和生产过剩的影响,棉纺工业在国内市场中销售,早就进入了普遍亏损状态。
崇祯年间的一斤棉花的价格涨到了1钱银子。而三斤棉花才能够制作出一匹布,一匹布的原材料成本是达到0.3两银子。
再加上人工成本、运费之类耗损,一匹棉布的成本价将会达到0.5两左右。
而在大明境内的市场的棉布零售价只能卖到0.6两银子。这么一点的市场差价,使得很多的棉布作坊根本不赚钱。
而官营织造作坊,由于管理不善连连亏损,在明朝中后期已经在垂死挣扎。管理作坊的织造太监为了捞钱,强行用低价购买棉花。以及以一纸公文,无偿征用私营作坊的工匠,为官营作坊免费劳役数个月。
如此的摊派、劳役的手段,也没有扭转江南官营作坊全面亏本的局面,但是织造太监们却是捞取了大量私利。
因为江南地区官营织造已经全面溃烂,崇祯登基之初,便关停了江南地区绝大多数的官营作坊。
而关停那些官营作坊,减少了大明纺织业10%左右的产能,并且造成了10多万技术水平优秀的官营织造工匠失去了工作。
事实上,关停江南众多官营作坊的作法并不甚高明,换做肖图白主政当年的织造业,多半是聘用懂行的纺织业作坊掌柜,以及将产品出口海外,获得利润。
大明皇家纺织公司,无疑就是充分利用了外贸出口的价格优势,在大明棉纺行业整体经营困难的时候,活的相当滋润。
0.5两银子的能够生产一匹棉布,而在天津的市舶司港口对外出口,每匹价格达到1两银子,而且还供不应求。由于,大明皇家纺织公司接到手的出口订单超过20万匹,每月的新订单还在不断的快速增长。
鉴于此,大明皇家纺织公司,已经不满足于天津卫城的所建设的50人小作坊。
对此,李慎之从江南挖来大量的熟练技术工人,不断的扩大公司的生产规模。在天津卫城内,大明皇家纺织公司的厂房,经过不断的扩张,已经拥有6个生产车间,平均每个生产车间50名工匠。
从纺纱到织布,平均每个车间月生产1000匹棉布。6个生产车间,月产棉布达到6000匹。
当然了,面对手中20万多匹的总订单,6000匹的月产量,让李慎之觉得非常不满。而天津卫城内,已经非常拥挤,很难找到适合办厂,并且廉价的厂房。
“为什么不去葛沽办厂?”陈观鱼笑道。
“听说葛沽搞八大厂计划,不就是有意自己搞纺织业吗?”李慎之颇为不满。
“谁说葛沽一定要自己搞了?将岸前不久,还写信给我,让我帮忙招商引资,介绍一些纺织业作坊入驻葛沽,我回复说,皇家纺织公司也许能成!”陈观鱼笑道。
李慎之喜道:“今天便动身去葛沽看一看,如果葛沽那边有意,在那边建几座分厂,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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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葛沽镇推行“八大厂”计划的将岸,感觉到办纺织工厂,存在技术上的困难,所以决心招商引资。
李慎之、将岸两人目标和利益都非常接近。不久后,李慎之带着皇家纺织公司的考察团来到葛沽后,受到了将岸热烈的欢迎。
葛沽镇,最大的酒楼“喜盈门”。
雅座中,坐着大约十多名官吏和商人,这批人正是葛沽镇的官吏以及大明皇家纺织公司的管理层。
“来来来,再喝这一杯。这是店老板家中珍藏了百年的好酒,平时他谁也不卖,今日卖老夫一点面子,终于愿意售给咱招待贵宾!”将岸笑道,“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李慎之忽然打趣笑道:“总顾问衙门不是反腐倡廉么,咱喝这酒,不会有问题吧?”
将岸有点肉疼道:“半点问题也没有,是咱自掏薪水招待的!大家都要吃完喝完,别浪费了。”
总顾问衙门的一个司长,在编制上可是正四品,相当于一名知府。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而一个相当于知府等级的官员,为了办“招商引资”的公务,请客吃饭的消费,居然不是走官府账上过,而是私人掏腰包!
李慎之不由一愣,道:“哪能让将大人破费?今日这顿饭咱客!”
将岸笑道:“不用不用!这顿饭虽然是咱葛沽镇最高档次,但也才不过是30两,咱一个月的基本工资470多两银子。再加上一些绩效奖金,做咱总顾问衙门的官,只要努力做事,怎么也不会差这么点钱!”
李慎之闻言,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大明朝的官员绝大多数贪污腐败,多是习惯性占官府的便宜。一般的实权官员,**、喝酒、请客等等各种消费,都是让衙门的府库为其买单。可以说,一名实权的地方官在任时,官府的府库基本等于是他私人钱包。
而这个将岸,居然自掏薪水,为的却是衙门的利益。
如果让顾问党人执政大明,至少能够实现“文官不贪财”,那样一来,每年事实上,能够给国家节省数以千万两的财富。减少了那么庞大的内耗,大明朝很多的问题,便能够迅速的得到化解。
“大人的清廉,令人佩服!”李慎之举杯敬道。
将岸笑了笑道:“清廉也是看环境,大明朝其他的衙门薪水少、纵容贪污,环境自然是乌烟瘴气。而总顾问衙门对咱们可是开出了前所未有的俸禄,在这个前提下,才理直气壮对贪污零容忍。比如咱的薪水吧,一年基本薪水加上福利,能够有6000两以上。而咱一家子十多口人,哪怕是锦衣玉食,也用不掉这么多钱。”
“用不掉,可以置办田产家业,留给儿孙呀?”皇家纺织公司的一名车间主任说道。
将岸摇头道:“儿孙比我强,何须我留下钱财家业?儿孙不如我,留下钱财又有什么用?”
“说的好!”李慎之更是肃然。
将岸笑道:“如果这天下局势越来越溃烂,留下再多的家业,又有什么用?总顾问衙门的办事作风和态度,至少让我看到了让天下恢复太平的契机和希望。只要我们是事业不断发展,天下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安定!留给我们子孙后代,一个安全、有秩、稳定的国家,才是最好的遗产啊!”
接着,在酒席中,将岸开始不断讲述葛沽镇的政策、劳动力优势。具体到皇家纺织公司落户之后,将会有免费划拨一部分厂房给公司,并免除其余厂房一年房租和三年税收的优惠政策。
这些谈论完成之后,将岸有开始说葛沽镇的未来的发展定位,以及葛沽的发展,给企业起来的机遇。
李慎之对于政策是非常感兴趣的,不时之间询问政策优惠的细节。
将岸自然是有问必答,并且回答的非常细致。在酒席中,双方逐渐谈成大明皇家纺织公司落户葛沽镇的协议。
李慎之虽然是皇家纺织公司雇佣的总经理,但是在年轻时,却是非常崇拜东林党人,认为东林党不畏权贵,果然是好榜样。
但是,到到后来,李慎之也逐渐意识到,东林党本身就是权贵。所谓东林党不畏权贵,不过是东林党和其他权贵团体之间的狗咬狗,谁咬赢了,和普通老百姓有半毛钱关系?
东林党赢了阉党,天下不会变得更好!阉党消灭了东林党,天下也不会变的更坏!
原本认为,顾问党也仅仅是类似的利益团体!
但是,今日在与将岸谈话中,李慎之心中为之震动,默默的想道,也许......顾问党,真的比东林强一些.......
东林党人讲了一堆理学、大义,但是实际上连东林党人自己,也停留在笔下和口头上。所以那套子“嘴炮”主义,仅仅是能够说服一些不明事理的青年热血书生,或者是读书读糊涂了的儒家子弟。
但是绝大多数对于社会有深入了解的人,则是对于东林党,或者是儒家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首先,东林党都是要求朝廷、百姓要如何如何,订立了一堆的规矩。然而,这套规矩是约束朝廷、百姓的,东林党人自己却是无需遵守。这样一来,东林党人如何能够服众?
而顾问党人订立的规矩,却首先是约束顾问党自己人,也不利用舆论优势强迫他人去遵守。
而顾问党人的原则,是做实事、发展生产力、不贪污不受贿,都基本上是百姓所心中所认同的作法。
而与顾问党人打交道的百姓、商人,只要守规矩,一般都能够从中得到利益。正是因为这样,使得很多默默观察的顾问党的人们,开始逐渐产生了对顾问党的认同,甚至渴望成为其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