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激流(五)
高威将皇帝囚禁后,人并没有住到皇宫,依然住在太尉府,直到皇帝自尽,高威决定登基后,才由太尉府搬入宫廷,不过后宫之事高威依然全权交给高皇后负责,而不是娄夫人。
对于这点娄夫人颇有微词,她才是高威的妻子,以前太尉府是她管事,到了皇宫后也理应由她来管。高威让一个出嫁的女儿、而且还是前朝的皇后管皇宫事务算什么?她倒是想跟高威抱怨,可就是没机会,高威实在太忙了,偶尔找她肯定是问她高丽华的事,问完就走,绝情的态度让娄夫人恨得牙痒痒的,但又不敢抱怨。
不过这些天她也不空闲,高威要是登基,她就是皇后,这几天前来巴结她的人络绎不绝,让娄夫人难免有点飘飘然,平时吃穿度用、言行举止也开始模仿高丽华的样子了。偶尔还会提点下自己儿媳妇,马上就是皇子妃了,该有的皇家气度都应该摆出来,别整天畏畏缩缩的还是跟以前一样。
娄夫人开心,成氏却迄今还沉浸在茫然中,她真接受不能,这一夜之间怎么高家就上位了?这些年高家被皇家打压的厉害,要是高家就跟刘家、侯家一样没落下去,说不定家翁也不会起这种心思,可偏偏高家还有一个高元亮、一个高仲翼,成氏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就如阿父所言,当初郑裕要是没有郑启这儿子,要是没有登上大将军之位,说不定也不会起反心,就像现在的高威一样,一切都是命。
外人骂高家乱臣贼子,她听得总是胆战心惊的。她不是娄氏,她从小也跟着父亲读了几本史记,她知道郑家也是篡位,灭了前梁才登基的,如今不过才短短的几十年时间,却被高家篡位了,那将来的高家呢?因此成氏每次看到被囚禁起来的王妃就胆战心惊,她总是尽量善待那些可怜的女子,男人在外面争权夺利,最可怜的还是女人。
“夫人!”娄夫人的仆妇匆匆走了进来,对娄氏禀告道:“乐平公主出家了!”
“出家?”娄夫人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她出家了?她怎么出家的?”高威在逼宫后,乐平已经被家里控制了起来,就是为了防止她做傻事。
“公主把自己的头发都绞了。”仆妇呐呐的说,“是用瓷碗的脆片将头发割断。”头上还有不少地方血淋淋的,可把伺候的人吓坏了。
娄夫人第一反应就是坏了,这下不知道高威要怎么怪她呢!“你们怎么不看好她呢!怎么就让她绞了头发了!一群废物!”
仆妇早知道娄夫人的反应,给娄夫人出主意道:“夫人,这件事我们先告诉太皇太后吧,公主毕竟是她的女儿。”
娄夫人听了仆妇的建议,眼睛一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这件事丢给高丽华最好,反正现在宫里的事都是她在管,“快把这件事告诉太皇太后。”娄氏说,她现在能不见高丽华就不见,见了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娄氏就来气。
长乐宫中,高后正神色冷淡的看着长跪在她面前不起的柳氏,“柳太皇太妃,你这是在威胁我吗?”高后脾气柔和,说话很少有这么冷言冷语的时候。
柳氏素服散发,她只比高后大上两三岁,可人却显老了许多,尤其是先帝逝世后,她乌黑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她已经跪在高后面前足有三个时辰了,听到高皇后的话,她直了直身体倔强道:“妾并无威胁太皇太后之意,只是皇太后已经失踪多日,就算为了皇家的脸面着想,也该宣布皇太后薨逝了。”
“阿妩她没失踪,她只是生病了。”高后不耐烦的说。
“那妾恳请太皇太后让妾前去看望太后。”
“阿妩生了重病,见不得人。”高后一口拒绝了。
“太皇太后,太后明明是跟人私奔了,您为何还要替她隐瞒?难道你就真的不顾我们皇家的体面了!”柳氏已经豁出去了,这天煞孤星克死了她自己父母不算,还克死自己的儿子。她的儿子死了,可她还活的好好的,宫里人都说她年少守寡可怜,总是让她,纵容她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去招蜂引蝶,可谁来可怜她儿子呢?她可怜的孩子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当了皇帝也被这天煞孤星克死,临死都没有个子嗣承传。如今这天煞孤星不顾体面的跟人私奔了,高氏却还想着保留她的身份,做梦!
“放肆!”高后勃然大怒,“来人,请太皇太妃下去休息。”
“太皇太后,你不能这么偏心,陛下也是您的儿子!”柳氏凄厉的说道,她的孩子,她一辈子的指望啊!就这么没了,连她过继的孙子都被高家杀了,“高威这乱臣贼子,不得好死!今日你们杀郑家的子孙,来日也定有人灭绝你高家子孙!”
高后听到柳氏咒父亲、咒高家,气得脸色都白了,她跟父亲生气是一回事,可听到旁人骂自己父亲、她娘家人又是另一回事,柳氏还专门放自己最担心的地方戳,“太皇太妃犯了癔症,以后都不要让她见外人了!”高后对身边的下人吩咐道,“我不想再听到她说出这种话了。”
“唯唯。”
高皇后派人拖走柳氏后,眉头紧锁的坐在了蒲团上。阿妩到底去了哪里?她大概能猜到阿妩让刘铁给带走了,可她派出去的人迄今都没找到刘铁的下落。高皇后暗恼,现在高家正处在风尖浪口,她只能派人暗暗小心查探,就怕稍有不甚让阿妩的名声毁于一旦。
崔太后让刘铁带着阿妩离开,高后能理解但不赞同,先帝不是高后肚子里出来的,也不是从小养大的,高后心里自然更偏陆言一点。在深宫守寡的日子是难熬,可也不能就让阿妩放弃了自己的身份跟刘铁远走高飞吧?两人这样能去哪里?两人都是养尊处优长大,哪里知道平民的日子难过。
刘铁或许能熬,阿妩从小娇养长大,那里受得住?没个身份,无论在什么地方,就是区区一个官府小吏都能欺压他们。刘铁喜欢阿妩,在宫里不算是秘密,崔太后知道,她跟豫章知道,可她们也明白,阿妩从来就没喜欢过刘铁,也没理过刘铁,就这么在一起,两人能幸福吗?这样的日子——高后想想都不寒而栗,她无论如何都要让阿妩先回来。
“我要见阿崧,你们让崧崧来见我。”高后思来想去,突然想起了一个找阿妩的好人选。
高后正在宫里等高崧崧的时候,“太皇太后!”一个宫人匆匆走来,“不好了,乐平公主把自己头发绞了,说是要剃度出家!”
高后听了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她是真不喜欢乐平,可以说元亮这辈子就是毁在了乐平手上,她真不懂高家对乐平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为什么她还是不肯好好跟元亮过日子,如今郑家都倒了,乐平还这样,“她想出家就先让她出吧。”高后疲惫的说,好歹是育郎的女儿,能看顾的她总会看顾的。
高岳入宫的时候,就见高后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发呆,“阿姑?”高岳走到了高后面前,轻声叫着高后。
“阿崧你来了。”高后看到已经出落的一表人才阿崧,心中无不感慨,转眼间阿崧、阿峥都大了。
“阿姑,你看。”高岳从身后掏出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高后定睛一看,居然是几只刚出生的拳头大小的小兽,高后惊讶的问:“你从哪里找来的?”
“我出去打猎的时候抓到的。”高岳挠了挠头,“阿姑,你喜不喜欢?年年最喜欢这种小动物了。”不过每次都会被她养死,死一次年年就大哭一次,后来阿娘就不许他们给年年带这种小动物了。高岳是见高后这几天心情不好,特地抓了哄她开心的。
高后眼底泛起笑意,拉着高岳坐下,“阿崧,你帮阿姑做件事好不好?”
“阿姑你尽管吩咐。”高岳说。
“你帮我……”高后低低的在高岳耳边吩咐了几句。
高崧崧眼底闪过错愕,从母不在深宫?“阿姑,你放心,我一定会派人暗中查探的。”
“嗯。”高后微微颔首,阿崧年纪小,他做什么举动也不会有太多的人看着,,阿妩又是他从母,崧崧肯定会放在心上的。
高岳见高后神色不豫,也不急着离开,对高后说道:“阿姑,这些天天气都有点冷了,你想不想去汤泉行宫散心?”
高后轻轻的摇了摇头,现在宫里这么多事,她哪里走得开。
高岳道:“阿姑,事情总是办不完的,人总要休息,你这几天太累了,我跟祖翁说,让你去行宫散几天心。”
高后慈爱的看着这贴心的孩子,也不忍心拒绝孩子的好意,她也想一个人静静,“好。”
乐平出家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建康诸位官员耳中,有人兴奋,毕竟现在很多人都想跟高家拉上关系,但也有人若有所思。
而与此同时,就在建康城内的一间普通民居里,突然飘出了滚滚的浓烟。周围的邻居一见浓烟大惊失色,连忙不停的敲门,“有人在吗?有人在吗!家里着火了!”
“咳咳——来了!”一名看起来约有二十五六岁左右、相貌堂堂的男子,一边呛一边跑出来开门,一见拿着水桶、水盆的邻居,他连忙作揖道歉,“抱歉!抱歉!家里没有着火,只是——”
众人一见那男子脸上还沾着不少黑灰,不由笑道:“这位阿郎可是在家中生火?”
那男子歉然一笑,“对,不小心失手了,惊扰大家了,真是抱歉。”
众人对这个男子印象还不错,此人大约是三年前搬进这里的,平时一直早出晚归的,跟邻里不是很熟,但为人很热情,大家有什么忙,他能帮的总会帮的,人品也长得很出众,要不是他已经有妻子了,很多人早把家里的女儿说给他了。
一人笑问:“阿郎,你家娘子呢?”这人的娘子以前一直在乡下,据说这两天才到建康的。
“她生病了,赶路太累了。”那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众人恍然点头,原来是家里娘子生病了,难怪会这样。
那男子送走了大家,关上了门,舒了一口气,看着那还在冒烟的灶间,他苦笑了一声,转身走到一间窗台下,轻敲着窗台,“阿妩,你饿吗?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出去买。”原本刘铁是想亲自给陆言做点吃的,可惜貌似自己没那个天赋。
房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阿妩?”刘铁敲着窗台,不死心的说道,“你就算跟我怄气,也别作践你身体,你这样你大母会伤心的,这样她让你出来的心意就完全白费了。”
“……”
房里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
刘铁站在窗台前一动不动,十几年的等待,早就把他的耐性磨了又磨。
过了很久,房里才传了一声低哑的声音,“送我回宫。”陆言终于说出了自己醒来后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