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一次杀人的感觉
小洛窝在山顶空地旁的草丛里,紧张的观望着远远近近闪烁不定,如满天繁星一般密密麻麻的火把。对方党众之多、阵势之大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亦让她第一次真真实实见识到对手实力之雄厚。
一路上来她几次差点被对方的人撞上,毕竟那些人都是耳聪目利的武士,她唯一占优势的不过是常年在山上狩猎对地形的熟悉,如今这个优势也不存在了,因为走出这片草丛前面就到了她家所在的那片空地。
空地两旁是刀削一般的悬崖峭壁,要到达对面下山的路必须要穿过这片开阔地,然而飞吹草低,地上的草连人的脚踝都没不过,根本无可潜行之地。当初之所以选此处建屋安家,看中的便是以此可预见猛兽突袭,却未曾料到有一日优势变为了险阻。
小洛目光越过渐渐靠近的火光,落在后面的蓝衫美妇身上,巅风狂暴高高扬起她的袂裾,一弯巨轮如钩斜悬在她身后,唯见她鬓如云、裙似雾,韵致风逸、面庞皎洁,魅惑如山中精灵,翩翩若欲飞仙子,真的很难相信如此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人,却折磨地母亲以死寻求解脱。
念及此,小洛恨恨地咬紧牙关,眼中射出仇恨的凶光,心里盘算着:她在明我在暗,我若此刻出手杀她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她死了,娘的仇就算报了,什么真相、恩怨有什么要紧,即便死在这里又如何!手禁不住伸向腰间的弓弩,然而另一个声音却更响亮的在她心里响着:你还没有见到他就要不管不顾地死在这里吗,他若见不到你会不会上山来找你,再说那些人曾经半路上截杀过你们,可见他们已经怀疑你和他是一起的,那你若杀了他们的主人,他是不是也会被当做同伙杀掉。
她正犹豫不决、心神烦躁,未留意身后一个黑衣武士正在小心翼翼地向她靠近,当她闻听踩踏草叶的瑟缩声猛然回头时,武士的双眼已经聚焦在了她面上。情势已容不得她再细想,她骤然跃起向黑衣武士的喉咙攻去,她原是想扼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出声招呼其他人,却忘了她手中此时正握着弩箭,当她醒过神来弩箭已刺穿武士的咽喉。
武士瞠目结舌地瞪着小洛,喉咙里发出“嘎嘎”的古怪声音,血像喷泉一样从箭柄处喷射出来流到她的手上,她一下松开了手狠命地蹭着手上的血渍如同被烫到一般。她不是未曾感受过皮肤沾染热血的感觉,狩猎时野兽的血比人血滚烫得多,也不是未见过死人,不久前一个生龙活虎的壮年男子就在她面前身首异处。然而亲手杀死一个人,面对一张充满仇恨恐惧的脸,那种慌乱与恐惧与以往有着天壤之别。
黑衣武士似乎还不太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低了低头觉得脖子梗着未能如愿,于是伸手向脖子上的东西抓去,可是还未待他手碰到箭柄人已直直向后倒去。一见他倒下惊慌失措的小洛立时醒觉,急忙赶前两步接住他倒向地面的身体,倒在她怀里的武士人虽已死,然而一双眼见还睁得大大的狠狠地瞪着小洛。
一夜之间小洛经历了太多,也承受了太多,母亲的离去带来彻骨的悲伤、重重的谜团让她茫然无助、渴望相见却又深陷困境的急切,再加上第一次杀人的恐惧,她似乎已经崩溃一面摇晃着武士的尸体,一面泪流满面地喃喃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班诺站在空地上焦燥地观望着周围搜山的人群,忽见一处火光凌乱向一起聚拢,正待上前询问却见一人疾步来报:“夫人,发现异动。”说完引着她向火光聚拢处赶去。
小洛听见嘈杂的脚步声在向她慢慢靠近,忙强自收敛慌乱的心绪站起身,拖着武士的尸体向附近一棵粗壮的树退去,嘴里还在神经质地叨念着:“你等我,等着我,我一定能闯过去,我一定会见到你…,等我…,等我…”
“怎么回事?”班诺问被众人羁押的一名身材略显矮小的黑衣武士。
“小人刚才觉得肚子痛,躲起来方便了一下,”回话的黑衣武士见班诺向他慢慢靠过来,忙躬身俯首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惊扰了夫人,小人实在该死。”
“刚才有人听到这边有说话声,你可见到其他人吗?”班诺语气微冷肃声问。
黑衣武士似乎被班诺的样子吓着了,愣了一下之后才急急地摇了摇头,头压得更低。班诺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指点了几个人扬声命令道:“你们几个跟我沿着这个方向追,其他人继续在附近搜查,给我仔仔细细搜,一片草叶也不要放过,听见没有。”
“是!”众人齐声应道。
小洛自小如男儿一般长大,加上夜色浓黑,班诺又出嫁良久对娘家的私兵已十分陌生,如今小洛与她近在咫尺,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她竟丝毫未发觉异常。
小洛双眼紧紧盯住班诺在风中轻轻摆动的长裙下摆,脑中出现多年来所见母亲的愁苦,母亲绵延半个身体的伤疤,眼前这个人也许不仅是夺走母亲性命的人,更有可能是造成母亲悲惨活着的罪归祸首。一个声音告诉她如此近距离的站在这个女人身后是不容错失的报仇良机,错过了也许就不会再复有了。然而那个站在玉兰树下风雅的背影,那个一路披荆斩棘陪自己来这里的人真的可以不顾及吗!
小洛失神地深陷在自己内心强烈的思想斗争中,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班诺分制妥当一回身见那名矮小的黑衣武士还低着头傻呆呆地站着,不由地更是火大,厉声喝道:“让开。”伸手将她向旁一搡,带着几个人风急火忙地向前追去。
小洛跌坐在地上,耳中听着那个女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脑里的嘈杂声音才慢慢平息。“哎,你没事吧?”一只大手推了她一把,关切地问。小洛如梦方醒般抬起头,转头四顾才发现众人已各自散去,她爬起来故作轻松地掸掸身上的土,说:“我没事,第一次被夫人问话有点紧张。”
那人瞥了他一眼,轻蔑地说:“没事就别愣着了赶紧的,”而后又有些不放心似的,嘱咐了一句,“小心一点别再弄出事来了。”
“是、是!”小洛诺诺应道。而后与众人一起搜起林子来,只是别人都是边搜边向前走,她却在不漏声色的向后退去,直到退出了树林,方一转身借着夜色向山下飞奔而去。
下了山、出了镇,一路上出奇的顺利,即便如此赶到约定的树林天色已微蒙。山脚下的早晨有些潮湿,朝雾像河流一般纬着草叶流淌,空气带着泥草的清洌,鸟雀开始陆续发出清啼。这些本是以往每日伴着小洛晨起司空见惯的场景,然而经历了这一夜的疲于奔命、生死离别,如今看来却恍如隔世。
羸弱的晨光透过遮天蔽日的树叶丝丝缕缕的照进树林,潮湿的空气在光影间荡漾,一切看起来都动荡不定,就如同小洛此时的心境,就如同她日后要面对的人生。她披着一身光怪陆离的光影来到约定的地点,却未见到那个自己用生命期盼的人,她如同瞬间被抽去了脊梁,身体一软靠在了身旁的一棵大树上。
你出事了吗!她心中一阵揪痛,转念想起在若水镇牌楼下见到的场景,不会的,你一定是走了,是我没按约定的时间来,你我本就萍水相逢,你救过我的命又豁出命陪我走这一遭,我凭什么要求你一直等我,又凭什么怪你,只要你平安就好,虽心中这样想,眼泪却不禁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哗啦”耳边传来一阵水流声,是溪流的声音吗,她侧耳倾听声音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一声。是晨起的小兽在饮水,还是……,她抱着一丝希望,循着时有时无的水声寻去,在穿过几排树木后来到一段矮坡上,坡下是一弯潺潺溪流。
溪旁湿气更重,白色的雾气在水面上蒸腾而起,聚集弥漫了河道两边,远远看去就像悬浮的云一般,反而看不到水面。那俊逸风雅的青竹色身影就侧坐在浓浓的白雾上凸起一方大青石上,浓黑的发略显凌乱,却更衬得他洒脱不羁。
他胸前的衣襟敞开着,裸露出坚实的胸肌上一道鲜红的伤口清晰可见,他正用一块布一下一下沾着溪水清洗,小洛的心如刀割一般,虽忌讳男女之别,却还是忍不住慢慢向他靠近。
他似乎听到了动静骤然起身,伸手向小洛的脖颈掐来,小洛见势不但未躲,脸上反而露出更加心痛的神情,他该是多么惶恐才会如此敏感、如此草木皆兵。
刘世昮恍见是小洛忙收了劲道,关切地问:“你没事吧。”他的手有些尴尬地离开小洛白皙的脖颈,小洛无声地轻轻摇摇头,“干嘛一声不响的出现在我身后,伤着你怎么办……”猛然发现小洛又换回了男儿装扮,遂忍不住怪责道:“不是告诉你了吗,从今以后不准再着男装,你知道这样多危险吗!”
见小洛不言语一脸的憔悴悲伤,又见她身旁空空,便知事情已到了最坏的结果,所以转言安慰道:“回来了就好,我们来之前不就做了最坏地打算了吗,别想太多!”边说边拉着她到水边的青石上坐下,将方才用来擦拭伤口的那块布在水里洗干净,来到小洛面前轻轻地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和泥污,“不好意思,我身上没带手帕,先用这个凑合一下吧,回去了再好好清洗。”可是那双水汪汪的清亮眼眸就像开了闸一般,脸上的泪水越拭越多,而刘世昮还是不厌其烦耐心地一一拂去。
沾了溪水的布条蹭到皮肤上彻骨的冷,而他眼中的柔光却像春阳一般,透过对视的眼眸照进小洛的心中,慢慢温暖着她的“冷”、她的孤单。小洛的身子蓦然一歪,抛开少女所有的矜持与羞涩,小心翼翼地靠进了那抹温暖之中,心中伤感地哀求道:求你,不要推开我,就让我多呆一会儿,再多呆一会儿,让我好好记住这一刻,而后永远不复相见。她知道她就像一堆隐藏着火星的柴,风一起随时都会燃起致命的火焰,想要保护他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永不出现在他身边。
刘世昮未料到她会突然做出这么大胆的行为,感受到裸露的胸膛上少女温暖的体温、滑腻的肌肤,他尴尬地伸出手本能的想要推开她,然而双手落在小洛肩头,想到她此刻的心境终是不忍。
溪流对岸的暗影中隐藏着以班杰庸为首的一群兵士,紧紧盯着河边那一双依偎在一起的人。一举着已拉满弓箭的兵士问身旁的班杰庸:“都尉,现在怎么办?”
“放箭!一定不能让那个小子活着离开。”班杰庸恶狠狠地说。
“可……,可是离得这么远,属下没有把握,万一伤着刘公子怎么办?”
“废物,”班杰庸怒骂一句,一把夺过兵士手中的弓箭,箭尖对准小洛的胸膛再次拉满弓。
班家姑侄分手后不久,班诺便派人来传口信,他们抓到的那名妇人被人救走了。恼羞成怒的班诺下了“得见必杀”的指令,要班杰庸无论如何劫住那对母子。刘世昮的出现与人被救走发生在同一晚,所以班杰庸认定他一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于是他整夜不动声色的守在刘世昮身边,如今果有收获。想起姑母终年泰然的脸上现出的恐慌,班杰庸决定不顾后果也要拼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