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痛失娘亲
区公所医院的1号病房里,气氛十分肃穆,女护士用焦急的目光注视着病人的一呼一吸,她焦急地说:“怎么朱医生还没回呢?批斗会难道要开一整夜,过去的这个时候都已经回了呀,怎么这样的无休无止呢。”
坐在病人身边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人却形似枯槁,他虽然很明白这可能是他们夫妻俩生离死别的时候,但还是幻想着有奇迹出现,他有点不相信正值盛年的妻子,怎么会这样弱不禁风地死去。“不就是丈夫是个走资派被批斗了几回吗,看把你吓得……”他给没有知觉的妻子说道。
女护士瞅了他一眼,轻轻地问道:“你也是一个走资派?”
“嗯!”
“唉!你们两个走资派,今天共同害了一个好女人啦。”
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一会儿有两个人快速地走进了病房,是一个老者牵着一个小男孩。老人问道:“熟权!你的媳妇怎么了。”
“拿不着病症,她快不行了。”
小男孩扑倒在母亲面前,哭泣着,然后又用一双小手摇晃着母亲的身体,高喊着:“娘!您怎么了,妈妈!你醒醒,快醒醒……”
大概是血缘关系的心灵感应作用,过一会儿后,病人慢慢睁开了双眼,又一会儿泪水长流,她讲不出话来,只是艰难地抬起了右手,伸直并拢了五个指头,然后又收回了四指,竖起了拇指,对着小男孩晃动着,好象是在作一种暗示。
小男孩准备伸手握住母亲的手,她却重重地重重地落在了病床上。护士见状,忙用听筒检查病人的心率。检查过后,只是拉起被条盖在病人的脸上,摇了摇头,她没有再说什么,接着退出了病房。
小男孩叫于德长,快满八周岁,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夜,母亲说她要陪父亲去大队部开会,姐姐当时不在家,要他和几个弟弟早些睡觉。德长问母亲开的是什么会,母亲回答是父亲的庆功会,这几年当大队的财经主任有功,领导和群众都在表扬他。德长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已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成绩很好,特别是读书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一般的课本他朗读了几遍之后,就能流利地背下来,老师说他是个小神童。母亲说的话他知道是骗他的,记得下午放学的时候,有几个同学望着他齐声喊道:“走资派!走资派,你是走资派的狗嵬子。”什么是走资派他不懂,但他知道这是一个坏名号,要不然大队部的墙上怎么写有“打倒走资派于熟权”的大字呢。对!爸爸肯定是做了许多坏事,不然怎么人家会要打倒他呢。在这之前学校里的同学们都是很喜欢我的,怎么现在一下子翻了脸,变得象小人书里的敌人似的。待父母走后德长决定要去看个究竟,他将四个弟弟哄到床上睡了觉。自己偷偷地锁了门,乘着月色向着大队部的方向追去。
大队部与学校相隔不远,房屋是一幢地主的老住宅,操场很宽大。于德长来到操场上时,会议早已开始了,里面站了很多的人,一会儿稀里哗啦的,一会儿又吼声震天,怪吓人的,他连忙扒到会场旁边的一棵小树上。但见东北方向搭有一个大台子,台上有三个人站在同一条板凳上。德长借着台上火把的光亮,明晰地看到了父亲,他站在正中间。这时一个戴着红卫兵袖章的人走上台嚷道:“你们看啦,我们大队的这几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就是这样穿着一条裤子,坐着一条板凳,现在我再给他们画一下像,让他们现一现原身。”于德长过细一看,记得前几天同学们都喊他叫柳司令。只见柳司令向台下招了招手,一会儿有几个人拿着一些东西走到了台前。接着柳司令给板凳上的每个人分别戴上一顶用纸做的三角形状的高帽子,又在他们胸前挂上一块大木牌子,木牌和帽子上都画了画,还写有字。
柳司令给他们三个摆弄一番过后又大声说:“现在我代表所有的无产阶级、贫下中农造你们这些走资派的反,你们必须坦白交待你们的罪行。”这时他举起拳头喊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台下的人跟着一齐附和着。
台上站立的三个人一言未发。这时柳司令又向台下招了一次手,还咕噜了几句,一会儿台下又凑拢了几个人。柳司令指着台上的三个人大喊道:“坚决打倒死不改悔的顽固分子!”
台下的人象是学生听老师领读课本一样地跟着一齐喊。
柳司令又举起了拳头:“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台下也喊道:“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柳司令勒令台上的人做举手投降的动作,台上的人不应。只见他把手一挥,台下的几个小伙子一齐上台,强行扭住三人的手臂做成投降状。柳司令看后仍不满意地又大喊道:“你们看!走资派的投降是假的,动作多不标准啦!现在我必须帮助他们纠正一下。”他吩咐刚才的那几个人拿来六大碗水,给台上的人每人两碗,放在做投降动作的手上。又大吼道:“你们得跟我举着,要举过头顶,我没有叫你们放下,就不准放下,否则我还会给你们再变一些新的戏法儿出来的。”
扒在树上的于德长见到父亲受到这等奇特的侮辱,也吓得哆哆嗦嗦的,几次险些掉了下来,他再不敢多看,连忙从树上溜了下来,刚一着地,有一双大手抓住了他的小手,他吃惊地望了望,原来是垸下的三爷。三爷二话没说,拉着他急速地退出了会场。
在三爷的护送下,于德长回到了家中,由于昨晚见到了不该看的一切,觉得很自悲,第二天他不打算到学校里去上课了,起床后他想去看看父亲。可是到处都没有父母的踪影。他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就这样地永别了。
这时,于德长有些恨父亲,恨他为什么要做坏事,竟吓死了母亲。没有母亲,就没有人做好吃的,也没有人讲那些动听的故事,也许从此,再没有好衣服和新鞋袜穿。于德长越想越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