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这个世界，是美丽的；这个世界，也是残酷的。依然活着的我们，低吟着生命之歌，奔向前方——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冲了过去。
拐过走廊的拐角，我看见，于师傅倒坐在金融事业三部办公室的门口。
我连忙扶起他，问“于师傅，怎么了？”
“小……小向，出事了，出大事了！”于师傅脸色煞白，慌慌张张地叫道。
“怎么了？”
“出人命了！这里死人了！”
“啊？”
顺着于师傅颤抖的手所指的方向，我看见，王丰裕趴在他的桌子上，一动不动。
我小心地上前查看。
他的姿势，很像上一次我在办公室里睡着时候的样子。那侧向一边、煞白的脸庞，表情却显得蛮平静的。
只是，那冰冷的身体，早已没有了呼吸和脉搏。
在他的左手边，有一张A4纸，上面字迹潦草地似乎写了一些东西。
我并没有用手拿起，俯下身直接阅读了起来：
“无论是谁，看到这封信的人：
由于我未能在4个月内完成公司业务指标，昨天已经被公司辞退。
首先，请帮我对我们部门的李副总说声对不起和谢谢。虽然他对我很严厉，却经常指点我，还给了我一次又一次的机会，甚至想办法为我在吴总那里，请求宽限了一个月。
其次，我觉得非常对不起那些，捧场帮助我的亲戚、朋友和客户们。在现在这个社会，他们能够给我一次机会，把力量借给我（不管我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这已经是多么地难得了！我衷心地感谢他们每一个人！
似乎是老天在作弄我吧。公司却没有再给我机会！最近，我通过居间人开发的方式，好不容易才完成了300万的业务指标（有200万是居间客户）。公司却在这个时候，提高了指标上限，而且，还规定居间人业务不算！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太需要了。去年，我父亲好不容易才为我筹集了良渚那套新房子的首付，我还有30年的房贷要还。最近，我父亲居然查出来得了胰腺炎，治疗太需要钱了。失去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无异于世界末日。
我累了，太累了，这一切，我再也挑不动了——我只想，永远地休息。
最后，我要感谢公司里，所有帮助过我，支持我，为我说过话的朋友们。我只有，祝你们一生平安！
永别了，这个世界
王丰裕绝笔”
另一边，躺着一个已经空了的安定片药瓶。
他，自杀了？
直起身，我呆呆地注视着他的后背。
眼前的世界，似乎正在旋转；心中，则有种“堵住”的感觉，越来越厉害……
某一刻，我爆发了。朝着他的尸体，我吼道：“王丰裕，你这个混蛋！当初我为你说情，只是为了让你活得好一点！不是为了看到你今天来寻死的！不是……”
但随即，我又停下了。
我心里清楚得很，这时候讲这些，还有意义吗？
他早已听不见了。
就算，我此时想再骂他“懦夫”，甚至连机会都没有了。
我恢复了沉默。抬起头看着办公室的天花板，脑袋中，再次出现了那种眩晕的感觉……
“喂，小向，你，你没事吧？”身边的于师傅小心地问。
“我……没事。我们现在应该……报警。报警吧。”我迟疑地说。
“你说的对，我马上报警。”
于师傅立刻掏出了手机开始报警。
那一天，公司的晨会取消了。作为最先看见死者的目击者，我和于师傅在警察那里做了笔录。
隔日，警方的验尸报告出来了——在王丰裕的胃部，发现了大量的安定片残留的痕迹，他的死因被确定为服用过量安眠药的自杀……
追悼会，在他死后的第三天举行。当天在殡仪馆，参加追悼会的人，超过了五十个，大多数都是我们公司其他业务部的业务员们。但是，公司的领导，除了金融三部的李副总以外，没有一人到场。
满头白发的王丰裕父亲，趴在他死去儿子的灵柩边上痛不欲生：“儿子啊！儿子啊！死的为什么是你啊！！！为什么不是我这个老头子啊！老天啊！！！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儿子啊！！！我的儿子啊！！！……”
而他的母亲，早已昏厥了过去，一旁家族的人正在照看她……
听他们的家人说，王丰裕60岁不到的两老，仅仅就这几天中，头发全白了……
殡仪馆的大厅中，久久回响着一个老年丧子父亲的肝肠寸断的哭嚎……
在场的众人，注视着这凄惨无比的场景，无不沉默着。一些女同事被气氛感染，流下了眼泪。
“晴空……”身后有人叫我名字。
我转身一看，是前台的文丽。她的身旁是逍月。文丽的眼睛看起来也经过痛哭过的样子。
“文丽，什么事？”
“听说，你是最后一个和他说话的人……他……在最后一个晚上，有说起什么吗？”文丽红肿的双眼，期盼着我的回答。
“最后那一个晚上，他……并没有说起什么特别的。”
“我知道了……晴空。谢谢你。”文丽的眼神一阵黯然，低下头说。
“没什么。”我淡淡地回答，“对不起，当时，我真的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情况……”
文丽摇了摇头：“他……还是那个老样子。从小到大，他就是这个样子，习惯什么都自己扛，其实，他根本就扛不住……扛不住，为什么还要死扛啊……为什么，不对我说啊……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文丽控制不住自己，又掩面哭泣了起来。一旁的逍月，连忙上前安慰文丽。
回程的时候，逍月告诉我，文丽和王丰裕，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坐在公交车的座位上，闭上眼睛，我深深地叹息。
严格的来说，我与王丰裕并不算很熟悉。加上昨晚的那一次，也才见面两次而已。从公司的资料上显示，他的年龄比我还要小一些。我们，都算是80后这一代吧。这一代人，当前大多身处20岁时代的晚期，正迈向30岁（早期的80后现在已经30岁前代了）。虽然说，我在新闻上没少见到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死亡的事件。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种事情有一天会在自己身边发生……
因为，在我心里，总是有一种概念存在——我们这个年纪人的人生长卷，才刚刚开始书写，离死亡那真的还很远，很远……
而这段时间冲击感极强的现实，却在提醒我：
我错了。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生命，就如此脆弱……
“我们要的，到底是什么呢？”睁开眼睛，我轻声地自言自语。
王丰裕的死讯，在公司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整个公司，所有人的关注焦点，都集中到了这起自杀事件上来。一时间内，公司上下，到处都是议论的声音。
对此，公司的领导层，很快作出了反应。高层对各个部门的老总下达了命令，严加管束下属，并做到两点：
一、严禁下属私自讨论、散布王丰裕自杀事件。
二、严禁公司员工不经过领导同意，向新闻媒体谈王丰裕自杀的事情，违者开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