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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心里藏着谁人你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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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 it!拍到了,骆林你慢慢下来啊!”

赵年抬头对骆林喊一声,走到棚子下的电脑旁,把相机连了屏幕开始看效果。骆林不可闻的呼了一口气,转过身慢慢的从上往下走。马上要回到地面时他脚下一个踩空,幸亏旁边的何式微动作快,才把他给托住了。

何式微拍了拍骆林肩肘上蹭到的土,然后皱起眉头开始训人:

“你胆子够大是吧?!万一摔下来怎么办,你付得起责任吗?”

骆林还是腼腆的笑:“……这样拍出来的效果,是不是好一点?”

何式微瞪了骆林一眼,依旧心有余悸——见骆林在高处那样站着,他差点以为骆林就要那样跳下来。他还想再说两句表达自己焦虑的关切之情,却被负责后勤的小姑娘推到了一边去:

“帅哥你们等等聊!!模特热的都要晕倒了!!”

于是三两下之后,骆林身上那件外套被姑娘们扯着脱了下来。阳光照着,看的清楚那外套的缎子衬里湿了一大片。现在的骆林上身只着了一件西装背心,那背后部分也一样汗湿了。然而那猛然露出来的手臂和脖颈,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一种晃花了眼的感觉——好长的手臂!好优美的肌肉线条!好,好性感的锁骨……

骆林依旧是毫无自觉的往换衣处走。一旁的小姑娘颤巍巍的走过来,低头递给他一条扎头发的发绳:“头发,热的话,扎扎扎起来比较好……”

骆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谢谢你啊,好看的小说:。”

他接过发绳,将它咬在嘴里,低着头,手抬起来在脑后和额前随意的抓了一把。然后手腕一翻,扎了一个小小的马尾出来。

刘海没能成功的收进马尾,骆林稍微有点遗憾。看看周围的人,骆林惊讶的发现他们都一副呆滞的表情盯着他。他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去换了衣服。

四周的staff们看骆林走了,终于回过神来,各自嘀嘀咕咕的去收拾东西。何老板则甩了甩头,木木的往赵年那处靠过去。

这时赵年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把蒲扇,正慢悠悠的摇着,另一手冲着电脑屏幕指指点点。

何式微俯下身来凑近那屏幕,看着放大了的那张照片。赵年则用扇子的柄戳了他一下:“构图怎样?我是真觉得我这技术不错,啧。”

何式微瞥他一眼:“……你不自夸会死吗?”

“不会,但是也差不多……不过你这姘头还不赖哦,他这一踮脚一戴帽子,衣服的细节倒全撑开了,Andreas的人肯定喜欢……加上上海的天还是有点发阴,后期也不用怎么修,真省事。”

赵年说完打了个哈欠,站起来叫了助理,准备收工。

……摄影师有很多种,有的是追求图片平衡美感的极致的,好比吴广;也有那种工作时商业意味浓厚,以交差拿钱为主要目的的,而赵年便是其中典型。然而这两者的目的虽不同,你却不能仅凭他们对待摄影的方式就来判断其作品的好坏。

何式微自知赵年是个无可救药的懒骨头,人生的爱好只有吃喝打屁睡觉,然而赵年的天分和直觉,却是业内少有的出色。

仅看这一张照片,就能知道赵年的捕捉有多么精准。从下往上抬的镜头更加拉高了高度,所选取的角度则让那一堆废墟显得平衡而不突兀。所有的焦点都被转移到了骆林身上,其他的部分则好像是白花花的死寂的一片,有很深刻的对比。

而在照片上的骆林,表现得更是令人讶异。他戴上了帽子,表情也看不出任何这夏日里的炎热焦躁,让人只觉得他所在的地方必定是寒冷而萧瑟的。他并没有显示出什么过分的情绪,只是以一个探出的角度,静静地看着他的脚下。看着这张图片,会让人忍不住去思考:这个人要从这里要跳下去吗?还是他仅仅是看着?他的身体紧绷着,踮起的脚传达出了一种微妙的情绪,和他裸/露的脚踝放在一起看,有种奇特的脆弱感。然而他的面孔只传达出了一种平静,一种带着绝望的平静。他似乎还在等,等着需要自己一跃而下的瞬间。

这样的照片毫无疑问的优秀。抛开它传达了品牌的特质不说,还因为它还充满了一种紧张和宁静交织而成的肃穆感。

何式微看着电脑屏幕,忽然觉得分外不安起来。这照片会是骆林的“演技”吗?

——还是说,这反应的,就是骆林现在的状态呢?

他侧过头去看换好衣服的骆林。骆林正坐在简易折椅上,小口小口的喝水。他喝完水便默默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眉梢眼角就只剩下累。

何式微觉得心疼。他以为骆林是个很爱笑的人,对谁都是一副有礼而快乐的样子,性格单纯温暖。

但是骆林怎么可能真的是“无忧无虑”。

他的笑容不过在说: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很好,所以我一个人也没关系”。

这种人习惯了把自己放在不重要的位置,只一心一意的对别人好,就算受了伤,或许还自欺欺人的说一句“没关系,我没觉得疼”,好看的小说:。

何式微终于还是忍不住朝骆林走过去。然后他看见骆林把头抬起来,温柔的对他笑了笑,问他说,怎么了吗?

神情里看不出上一刻还有的疲惫,是无懈可击的,骆林“该有的样子”。

——你看,何式微,你果真还是走不进他的心。

何式微沉默的拿了矿水倒在毛巾上给骆林递过去,看骆林道了谢,一点点的擦着额上的汗。

……

骆林在收工之后,是一个人回的家。他知道何式微会好心的提出载他回去,于是他在何式微察觉之前,便一个人悄悄的溜走了。

他不是要躲何式微。只是他知道自己的头开始昏沉,脸颊也开始发烫,大概是中暑了。

以何式微的性格,必定会送他去医院,然后兵荒马乱的就诊吃药。然而他向来不习惯给人添麻烦,还是一个人慢慢熬着,熬过了就好。

拍摄地周围依旧是废弃的一片。骆林脚踩着水泥地缝间长出来的杂草,一步步的往公交车站挪。好不容易见到个住了人的里弄,骆林想从巷子里穿过去,却被一阵发馊的酸气弄得恶心反胃,蹲下来开始干呕。这一下弄得他又出了一背的冷汗,整个人都要虚下去。骆林咬咬牙扶着膝盖站起来,走到站台等了快半个小时,终于是乘到了车。

他寻了个座,头贴着窗户,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却坐了不到两站,就被人给推醒了。

售票员用票夹顶他:“懂得给老年人让座伐?站起来站起来,现在的小孩哦……”

骆林愣了一下,然后慢慢的站起来,到了个歉,扶着一旁的老人在自己的座位坐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上车,老式车的空调系统像是坏了,骆林在这闷热的空间里闻着汗味和机油味,反胃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只能强自用意志力压着。

一个半小时的漫长车程,从起点站到终点站。骆林在阳光最盛的下午一点钟,终于回到了段宅。

骆林低着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却走到一半,被人拦了下来。

“……少爷。”

段非抬着头冷眼问他:“一大早上哪儿去了?”

“……拍照。”

段非嗤了一声:“就你能拍什么照片?该不会是□?”

骆林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实在是没有心力回答这个问题。

“啧,你学会给我摆脸色了?……算了,这几天我也想了点事,现在你跟我到书房把话说清楚……走啊你愣在那里干什么?!”

骆林现在耳朵里都是嗡嗡的一片,段非的声音被放大扭曲了几倍。他用了大力气,才一步步的跟上段非上了二楼。

段非在书房里挑了扶手椅坐下,骆林自然还是站着。段非烦躁的敲了敲椅子扶手,问骆林道:“你怎么想的?”

“……”

“还是特别喜欢我,是不是?”

骆林头都晕了,只能闭上眼睛。

“你那是什么脸?我问你话呢!”

“……对不起……”他快要听不清了,其他书友正在看:。

段非才不知道骆林现在难受,只看到骆林一脸痛苦的道了歉。这算什么?拒绝我吗?

他心头火起,大步向骆林走过去:“你别学女人耍性子的那套!你既然说是喜欢我就爽快点,真他妈的把自己当成东西了?非得让我哄着才行?”

骆林只能不停地道歉。

段非扯着骆林的领子,把他扯得弯下腰来:“你看看你这副样子……”

什么样子?

骆林现在面色酡红,眼睛里被热气蒸的湿润的一片,脸嘴唇都鲜艳得不正常。

……骆林在发烧。但是在段非眼里,这无非就是一张诱惑着自己的,漂亮的不行的脸孔,

段非的心跳忽然就变快了,说话也结巴起来:“你……你看看你,这么喜欢我,都快哭出来了……真是……啧……”

段非觉得空气都要热起来,喉结滚动一下,忽然止不住的想仰头去亲骆林的脸。然而骆林却一把推开了段非,捂着自己的上腹半蹲下来——他现在止不住的想吐,实在不想让段非看见自己那副狼狈的样子。

“对不起,少爷……我,不太舒服……”

段非没等他说完,拽着他的前襟拉起来,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真等到骆林被他打得懵了一般的抬起头,他又觉得莫名其妙的心疼——但是晚了,手已经不由他控制一般的伸了出去,在骆林脸上又留了红印。

“你,你闹完脾气开始装病了吧?怎么着?看见我恶心了?恶心了就去吐啊我他妈的不拦你!!”

骆林看着段非,忽然爬了起来,狼狈的往走廊上逃出去。段非吃惊的看着那高大的男人扶着楼梯扶手,大声的干呕起来。他的整个背影都在颤抖,然后慢慢脱力的跪了下来。

——去扶他,段非。去扶他。你知道他有多难受。

我不要。

——到他身边去,段非。你没有多少机会了。

……我不要。

——他忍耐不了那么久了。你马上就要失去他了。

……

段非的脑海里忽然就出现了那样一个冷静的声音。他开始心慌,却为了压制那感觉大叫起来:“吐啊?我看你能吐出什么东西来!!你,你学会了是吧?你就装吧!”

骆林背对着段非模糊的声音。今天他的早餐只有一杯白水,就算胃都翻倒过来,他也确实吐不出什么。

他把头抵在楼梯栏杆上喘了几口气,抬手慢慢的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他颤抖着把手帕从口袋里掏出来,清理干净了地上那散落的一小摊液体——不知道那是秽物还是眼泪。

……

段非终究还是放他回了房间。

骆林连水都没有力气喝,一头倒在了自己的床上。他扯了被子自己给自己闷汗,只想沉沉的睡过去。

大概是只有在梦里,他才能看见他想看见的那些过去。

——五年前,骆林二十五岁,段非十七岁,其他书友正在看:。

那时也一样是夏天。

“骆林,怎么连你也病了……靠我是有多倒霉,先是老太婆病了,然后是你……”

骆林躺在床上,掀开被子晕晕乎乎的就准备坐起来:“对不起,给少爷添麻烦了,我这就去……”

段非穿着校服,很果断的把骆林推回到床上去:“去你的,病人逞什么能?睡着睡着,小爷我来照顾你!”

“但是少爷……”

“哎哟你就少说两句吧。你等等我去给你煮粥啊……哈,以前都是你给我做,这回我也来试试看……”

说完就往厨房跑了。

骆林无奈的对着那个背影笑笑,然后睡下去。

没过多久,就是“咣啷”一声响。

什么东西碎了?骆林又想坐起来,厨房里却马上传来一声喊:

“……一切OK,不用担心!”

“啪”

“很顺利!”

“哗啦”

“没问题的!!”

“稀里哗啦咣啷咚碰……”

没声音了。

段非莫名其妙的变得**的跑回来,表情又是愤怒又是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我真的能做好的……我靠你那什么表情?”

骆林对他笑:“去吧,少爷。我等你。”

……最终段非竟然真的端上了一碗粥。鱼片的,还配了一碟肉松。

骆林看看段非:“少爷……家里,好像一直就没有肉松……”

段非脸上一红:“吃你的!!”

骆林去拿勺子,听段非小声的念叨:“其实是我让佣人们去阿福买的……而且家里的粥碗都被我砸了……”

骆林呛住了,哭笑不得的去看段非:“少爷,这……”

段非已经把身上的湿校服脱下来放在了一边。十七岁的少年品味还是很奇怪,黑色T恤上印了个明晃晃的黄色简笔笑脸。现在他的脸有点红,但最终还是坐下来,夺过骆林的勺子:

“我给你喂。”

“这不行,我是下……”

“吃!你!的!”

十七岁的段非笨拙的拿着勺子,一边往外洒一边给骆林喂粥。这么来回着,他面对骆林微微地笑了:

“等下去给你拿药……原来照顾你还挺有成就感的,哈……”

他伸手,故作成熟的去摸骆林的头。

……

而现在三十岁的骆林躺在床上,攥紧了自己的被子。

——那个我喜欢的孩子,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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