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公孙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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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洛见公孙杨带了两只酒囊，笑着讨要了一只，接过后闻了闻，嘿，果然是咱天界老少皆宜穷富都喜的绿蚁，心情大好，仰头灌了一口，眯眼笑问道：“公孙先生，二帮主又去拣僻静地方练剑了？”
公孙杨嗓子沙哑，不知是青年闯荡边塞被风沙吹的，还是喝酒喝伤的，摆手道：“只是靠卖力气混饭吃的粗鄙武夫，当不起先生称呼。我虽不习剑，也知道天底下所有事情，都是勤能补拙，肖帮主剑术这些年临老还能渐入佳境，想必与他这份毅力有关。”
第五洛提了提牛皮酒囊，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公孙前辈有话直说。”
公孙杨犹豫了一下，苦笑道：“幸好公子没有说无事献殷勤，算是给足面子了。”
第五洛有些讶异，没料到这位客卿还有些幽默，对于敢拿自己开涮自嘲的人，太子殿下一直比较容易有好感，倒是对那些个半桶水就端足架子的，一直不待见。第五洛再灌了口酒，默声静待下文。
大牛见状寻思着是不是该滚蛋了，屁股才离地半尺，就被公孙杨拦住，“大牛，听听也无妨。”
公孙杨盘膝而坐，把酒囊放在腿上，开门见山说道：“实不相瞒，这一路行来，公孙杨一直暗中窥探黄公子的身手高低，走路步伐间距，上下马的动作，骑马时的呼吸，都曾仔细留心，若是被我瞧出门道，倒也不奇怪。”
“可是公子气机内敛，公孙杨到头来什么都察觉不到，起先以为公子只是普通的习武人士，在将军府上学了一些锻炼体魄的军伍技击，可倒马关客栈那一晚，小姐与公孙杨说公子一击就要了那天界悍卒的命，这委实让公孙杨吓了一跳。”
“小姐的剑术虽说未经生死厮杀的打熬，却也在剑道上登堂入室，使出离手剑融入刘家独门炮捶的压箱绝技夫子三拱手后，仍是自称胜不过那名叫赵颍川的刺客，不管公子是否占了偷袭刺杀的大便宜，能够一击毙命，实在不容易，赵颍川尸体在被抬走前，我曾私下翻过赵颍川的后背，见到他脊柱被捏断后的形状，便是公孙杨自认青壮年纪的巅峰时期，倾力而为，也不过如此。”
“并非公孙杨自卖自夸，如今虽说对上一位三品武夫，不用牛角弓的话，都要灰头土脸，但我走的是最吃岁数的外家拳路数，人怕少年拳怕壮，以前也曾勉强摸到王朝评定的二品实力的门槛。”
大牛一脸骇然，二品！
这对底层江湖人来说，便已是登了天一般的高手，便是靠一双手打下黑水帮基业的祝老帮主，内外兼修，年老力不衰。
如今也不过是堪堪临近三品本事，但在西渡已经能够震慑群雄，西渡拔尖几个门派的定海神针，也无非是三品实力，而且无一例外都是此生无望二品，但眼前这位脚染湿毒连走路都微瘸的四十几岁客卿，居然自称曾是二品高手？
大牛不敢怀疑，只是心中翻江倒海，再看公孙杨，可就不只是敬畏他的客气身份了。
对武林中人来说，四品是第一道门槛，二品是第二道，要想逾越，更加艰难，一名武夫，一生有多大的运气才能两次鲤鱼跳龙门？
过了四品接近三品，才算是一名高手，这是江湖常识，可怜大牛根本没奢望这辈子能达到四品。
有些人吃着碗里的就想着锅里的，还他妈想着种在地里的，可还有少数一些人，吃着碗里就很开心了。
谁都知道知足常乐的好，可很少有人真愿意享受这个好。
少年后知后觉，喉咙咕哝一声，僵硬缓慢地转头，怔怔望着第五洛。
客卿公孙杨说的直白，少年再性格憨厚也知道言语里的浅显意思，敢情身边这位好风度好相貌好脾气好说话的黄公子，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还是很厉害的那种？高手不都是如匡山副帮主那般不近人情高不可攀吗？
少年本就不聪明，还没喝一口酒，只问着香气，便觉得晕乎乎的。
第五洛望着公孙杨，轻声说道：“公孙前辈你直说就是，如果是分内事，而且能帮得上忙，我肯定帮。”
公孙杨明显松了口气，揉了揉胡须凌乱的粗糙脸颊，这位客卿是天生络腮胡，懒得打理，穿着如家徒四壁的老农，也就显得不修边幅了。
公孙杨叹气一声，说道：“不知为何这趟到魔界大陆，半旬以来太过安静了，这让我很担心接下来几天会有意外，万一到时候有状况，公孙杨不敢奢求黄公子如何为黑水帮出力，只求到了黑水帮拼死都解决不了的境地，或者说是公孙杨死了以后，请公子带小姐和大牛回到天界。当然，公孙杨只要有一口气在，公子就不需要出手相助。”
第五洛点头道：“好。”
公孙杨心中压了半旬的巨石终于落地，笑容真诚，与第五洛酒囊相碰，各自灌了一口酒。
公孙杨似乎心情极佳，也就打开话匣子，好似要把这些年闷在心里头的话都给说干净喽，才痛快，望向满天繁星，感慨道：“天外有天呐，倒马关客栈内，不足五十步，公孙杨自诩箭术还算马虎，可二十几箭，竟然都被那约莫是一位天空之城郡主身边的高人以手轻松拨去，货真价实的二品身手，公孙杨自愧不如。”
“呵，也许黄公子没留心到那名貂覆额女子腰间玉扣子，是天空之城勋贵独有的‘鲜卑头’，不是皇室宗亲，哪怕你是天空之城的二品重臣，都无法佩戴。”
“这也是我担忧的地方，那女子刁蛮至极，最可怕的地方是兴致所至便有本事去做，在天界境内的倒马关，她兴许还有顾忌，可到了天空之城，黑水帮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过江龙，若是被她惦念上，小姐出了事情以后，公孙杨便要对不住老帮主的托付了。”
早已猜到貂覆额女子身份的太子殿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做出一脸恍然的神态，轻轻点头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而且这个还不是贼，是有官家身份的劫匪，难怪公孙前辈要忧心忡忡。”
三人沉默过后，第五洛笑问道：“以公孙前辈的连珠箭术，在天界军里捞个类似倒马关折冲副尉的官位并不难，怎的不要这份富贵？”
公孙杨一脸苦涩，摇了摇头。
第五洛将公孙杨的言语串联起来，再加上他心甘情愿在黑水帮里蛰伏，以及那一手漂亮并且犀利的连珠箭，和一口经过许多年还是不曾淡去的浓重西蜀口音，第五洛有些理解他的苦衷了。
曾有诗云“西蜀公孙擅连珠”，太子殿下自言自语道：“天界铁骑兵临城下，旧西蜀皇帝自缢，皇叔战死城前，誓死不降。”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西琅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王岩，礼部尚书陈粮秣，六部官员，将军副将，太守知县，大儒文人，游侠义士，须眉女子，人人赴死。”
“死在皇帝与剑皇之前的西蜀官员，仅是可以在史册上找到名字的，有足足两千多人。春秋九国，偏居一隅的西蜀最小，可自尽殉国，却是八国中最多，好一个亡国不亡骨气。”
公孙杨低头去喝酒，老泪纵横，喃喃道：“君王尚且敢死于社稷，我等西蜀百姓，为何不敢纷纷赴死？只是公孙杨那时年少，被族人带去天空之城，想死却死不得。”
公孙杨骤然抬头，眼神中有些凌厉。
第五洛苦笑道：“公孙前辈怕我这个将军府上的小人物，会拿前辈脑袋换钱买酒喝？”
公孙杨自知失态，摇了摇头，有些歉意。
第五洛喝了口酒，道：“这一囊子的绿蚁酒，才好喝。出卖朋友拿人头颅换来的酒，再贵，能算什么好酒？”
公孙杨哈哈大笑，指了指第五洛，豪迈道：“黄公子若只是江湖人，公孙杨便要与你称兄道弟了。”
喝完了酒，因事而聚，却尽欢而散。
第五洛借着篝火捂手取暖，抬头看了眼天色，站起身，不曾惊扰谁，往僻静处缓缓走去，下了高坡，好似散步散心。
只是出了黑水帮眼力范围后，被公孙杨误以为接近二品实力的太子殿下身形急掠，一步数丈，行云流水。
一气行出十里路。
贴地而听，这是天界游哨的谛听术。
第五洛嘴角冷笑，开始弓腰如野猫夜行，逐渐放慢了脚步，距离一座高耸小土坡百步距离，借着星光，见到坡顶坐着一名打哈欠的汉子，第五洛猛然提速，瞬间便至，眼皮下垂的望风汉子才打完几个哈欠，才看见眼前的不速之客，正要说话，就被手刀击在脖子上，敲晕却不倒下，仍然保持坐在坡顶的慵懒姿态。
第五洛悠哉游哉躺在他身边，拔起一根甘草，叼在嘴上，耳朵里听到了匡山的声音。
真是同一座江湖，同一样米却是养百样江湖人啊。
一个不大的黑水帮，麻雀虽小，五脏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