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吃瓜

种檀笑了笑，正了正身形，有些正襟危坐的意思，摆手缓缓道：“我没有在自家人伤口抹盐的癖好，这趟出行的细节，陆姑娘不愿说，只需要写在纸上即可，到时候托人给我，也不用去面对那些个唠唠叨叨的老家伙，不过事先说一声，家大了，下边的闲言闲语自然而然会少不了，陆姑娘大可以左耳进右耳出，我也会跟家里长辈知会一声，就当种家不曾给陆家什么礼聘书，不会污了陆姑娘的清白名声。<冰火#中..种檀可以保证，以后陆姑娘有了年好合之喜，种家也不吝登门道贺。”

陆迩抬起头，直视这名未来的种家家主，眼神坚毅道：“我生是种家的儿媳，死是种家的鬼，我愿为种桂守寡。见到爹以后，会说服他允许办一场冥婚。”

种檀望向窗户，眉头紧皱。

陆迩语气凄清，说道：“是陆迩的命，逃不过的。”

到了种家府门，种檀先行下车，站在边上，亲自护着她走下马车，落在门口许多一辈都在琢磨人心的人物眼中，注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种檀送到了仪门外，没有跨过门槛，说是要出城去雷鸣寺烧香，跟陆迩别过以后，返回马车，侍女展颜一笑，绝无半分谄媚，就像见着了相识多年的朋友，种檀也习以为常，她含住一片冰，腮帮鼓鼓，柔声含糊问道：“你这般给陆迩开脱，从漩涡里摘开她，会不会让种家人反感？只是言语相激，让她嫁入种家，迫使种桂那一房倒而不散，小心捡了芝麻丢西瓜。”

种檀盘膝而坐，神态闲适，轻声笑道：“种桂怎么个死法，死于谁手，我不好奇，种家的仇人，实在多。陆迩破相受辱而还，对女而言，已经是限，再去撩拨她，不说她会崩溃，恐怕陆家也要恼火，而种陆两姓联姻，是大势所趋。我既然生为长，就必须要有长远的眼光。陆迩有这份决心，敢冥婚守寡，说明她也并不是目光短浅的小女人，这样的有趣女人，实在不应该毁在西河州。替她挡下一些风雨，于情于理于利，都是应该。”

侍女一手钳住冰片，一手悬空托住，生怕坠落，种檀低头咬住，大口咀嚼，她放下银钳，这才说道：“女心思多反复，这份香火情，未必能让她以后始终站在你这边。”

种檀淡然道：“她不是安分守己的那种人，以后一定会惹是生非，我继续护着她就是。”

她突然掩嘴笑道：“其实只要你要了她的身，万事皆定。”

种檀一脸委屈道：“我怕鬼。”

她轻轻踢了种檀一脚，种檀大笑道：“你比她好看多了。”

她感叹道：“陆迩算是活下来了。”

种檀啧啧道：“这算不算我齤日行一善？等会到了雷鸣寺，也有底气烧香了。”

足可让常人倾覆的灭顶风波，在一些人那边，不过轻轻呵气就吹散。

城外，离城还有里，第五洛骑马在行人如织的驿道上，刻意收敛气机，没了海市蜃楼，顿时大汗淋漓，与常人无异。

第五洛没有着急入城，驿两侧树荫深重，不过应该是有规矩律令使然，贩卖西瓜的瓜农都不敢靠近驿道，只是在距离道二十步外搭棚贩卖吆喝。

第五洛翻身下马，牵马走出驿道，走在砂砾地上，商贾旅人多有讨价还价，精于砍价的，能从一斤瓜五十杀到十钱，第五洛牵马慢行，看到一个健壮老农摊前竖了一块木板，以炭笔写就“一瓜，任挑任选”。

第五洛看了眼被晒得黝黑的瓜农，蹲在地上的后者也投来视线，后者好像见他钱囊不瘪，咧嘴笑道：“这位公哥，挑一个？不好吃，不要你一钱！”

本想继续向前的第五洛停脚打趣道：“就算好吃，我要偏偏说不好吃，你还收不收钱？”

老农眼神不似那些刁民，说道：“还是不收。”

第五洛松开缰绳，蹲下去，一堆西瓜，无从下手，“老伯帮忙挑个。”

老农端过一条小板凳给第五洛，在西瓜上敲弹，捧起放下，然后挑了一个个头不小的西瓜，足有七八斤，一拳砸下，手法娴熟，西瓜脆裂，大致对半破开，递给第五洛，第五洛掰开西瓜，一边吃一边问道：“这瓜卖得可不便宜。”

老农笑道：“别的地方压价也能压到一斤十钱，不过我瓜地好，出来的瓜也甜，公你瞧瞧，我这儿的瓜怎么都有五斤以上，一些大的，得有十几斤，其实怎么卖都不算贵，要是眼窝浅些的客人，只挑个头大的，一个瓜平摊下来，一斤还不到十，不过要我说，这瓜还是七八斤的最好吃，算是一斤十二钱的样。我家里也有些生财营生，不图靠着这个挣钱发家，而且不想因为几钱，跟附近那些只靠卖瓜维持生计的瓜农起了龌龊，人往世上走一遭，都不容易，有个温饱就够了。”

第五洛没料到老农如此健谈，笑了笑，“难怪老哥有股精神气在，原来是心宽啊。”

已是花甲之年却不见丝毫腐朽疲态的瓜农自己也剖了个瓜，也不去吃瓜心，从边缘啃起，将好东西留在最后的架势，跟第五洛的吃法如出一辙，略显小家气，老农瞅见这一幕，会心微笑，说道：“我也读过一些书，不多，说话也喜欢抖搂一些书籍上偷搬来的言辞，生怕被公这般的读书人看轻了。”

第五洛自嘲道：“老伯这是骂我呢。”

老伯拿袖口抹了抹嘴角，爽朗笑道：“可不敢，我是真心羡慕读书人。”

第五洛点头道：“整天指点江山，治国平天下，好像什么都会做，缺了他们就万万不行，其实什么都做不来。老伯，读书人来卖瓜，卖得过周边的瓜农？”

老伯摇头道：“公以偏概全了，读书人也有武都不差的厉害角色，春秋期间可是出了不少的儒将。”

似乎怕言语惹恼了公哥，怕第五洛不付钱，老瓜农笑道：“读人的活，在书上赚取千钟粟黄金屋后，能为姓鸣不平是更好，卖瓜就交由我这样的老家伙来做，井水不犯河水，就都过上好日了。如公你在年轻时候负笈游，读万卷书行万里，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第五洛啃着西瓜笑道：“老伯这番见识，可谓真知灼见。的确是市井卧虎藏龙。”

老瓜农被一个读书士溜须拍马，格外开心，沧桑脸庞上每一条皱纹都透着舒心惬意，“公听得进去老头的废话，才是真名士。”

第五洛笑眯眯问道：“那这个瓜？”

老农愣了一下，一脸无奈，说道：“卖你五十，不能再少了。”

第五洛吃完了大半西瓜，从钱囊掏出一粒小碎银，约莫钱的分量，交给言谈不俗也不算雅的老瓜农，说道：“别找我余钱了，就当买了两个瓜，一个送老伯吃的。”

老瓜农又愣了一下，称赞道：“谁说读书人卖不来瓜，公来卖，保准用不了几年功夫，就能去城内置办一栋不小的宅。”

第五洛也是无奈道：“老伯这么说，我也实在是吃不下第二个瓜了。”

老农爽快道：“瞧公说的，等会儿老头我送你一个布袋，拿两个瓜挂在马背上，到了城里找一处有井水的客栈冰镇着，捞起来再说，凉心得很。”

第五洛吃完了瓜，坐在小板凳上望武侯城内风光，兴许是身处绿洲的缘故，沿着驿道满目眺望而去，云层厚重，层层铺叠，直直下坠，好似就要压在了城中，有九天之云下垂的气魄，天地之间只差一线。

这一线之中，又以城内一栋翘檐建筑最为扎眼。

顺着第五洛的视线，老农说道：“那里是雷鸣寺，一进寺门，就可看到两排十八尊怒目怖畏的天王力士，胆小的，心中有愧，都不敢去烧香拜佛。寺外头就是西河州鼎鼎大名的欢喜泉，算是与金刚怒目相对的菩萨低眉，身份显赫的才佳人们都乐意绕寺浏览，欢喜泉这些年愈发乌烟瘴气了，其实没啥好看的。公如果信佛，还是要去一趟雷鸣寺为好。公放心，城内大人物不少，不过明着欺男霸女的，不好说一个没有，但也屈指可数，公又是读书人，就更欺负不到你头上。”

第五洛笑道：“老伯这么说，可见西河州持节令不光是治军有法，而且治政有方，是当之无愧的朝廷栋梁。”

老农笑了笑，摇头道：“我说了做不得准。”

第五洛望着真真切切高耸入云的雷鸣寺，自言自语道：“凡人一生求自在。”

蹲着的老农捧着空瓜，叹气道：“菩萨一场空欢喜。”

两人相视一笑。

第五洛起身后，老瓜农果真挑了两个瓜装入两个布袋送给他，第五洛也不推脱，坦然收下，马背左右两侧各悬一个，上马后，坐在马背抱拳告辞，老瓜农一脸笑容摆摆手。--+15145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