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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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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此话一落,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晰感受到来自御座之上那股强烈的杀伐之意,身为人臣,若是连皇帝的脸色都看不懂,那他们这些年也就白活了。皇帝是明君,却并非仁君,惹怒皇帝的下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在立后这件大事上,他们似乎决定要抗争到底,哪怕因此而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很奇怪的逻辑,但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现下的决定有何不妥。

甚至有人认为,若真在劝解帝王以大局为重,以社稷为重时而殒命,那自己便将成为流芳千古的名臣,在史册之上也算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古人多重名声与名望,胆小的文人,有时候也能变成视死如归的大丈夫。

奚成壁冷眼看着下首,脸上的表情虽未见得有多愤怒,但那双阴寒的眼,却已说明了他此刻心中的杀意之浓,他望着那名昂然不屈,字字铿锵的老臣,嘴角一扯,竟笑出了声:“宫中见血封喉的剧毒多得是,爱卿喜欢哪一种,朕即刻派人给你送来。”

随着他这一声不轻不重的话语,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更为紧张,仿佛被拉满的弓弦,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血溅三尺。

众臣纷纷低着头,躬着身,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从上首往下看去,竟只能看到一片低垂的后脑勺。

皇帝不开口,谁都不敢开口,虽说不惧砍头,但事到临头,还是会感到害怕,视死如归不是随口说说就能做到的,谁不想长命百岁,名望和性命比起来,还是眼前能看到的实际些。

再说,皇帝的手段一向铁血冷酷,就算自己不在乎生死,难道也能不在乎家人的安危?

看着这些和自己作对的臣子,奚成壁忍不住阵阵怒火中烧,有些事情,一旦牵涉到大部分人的利益,他们才会变得这般忠君爱国,不惧生死,可事实上,他们那一颗颗迂腐的脑袋,从来都未真正为君分忧过。

拿祖制来说问题,他们这是在公然威胁他这个皇帝!

可人人都知,他崇尚孝道,若是不将祖制放在眼里,必将引起朝局动荡,人心不稳,以他的持重,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身为帝王,必要行得端坐得正,这天理不容的事,他是万万不能做的,否则便枉为人君。

是啊,立后一事,的确不仅仅是自己的私事,还关乎到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可难道因为他是帝王,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私心了吗?他立后,不是为了朝堂平衡,六宫宁和,也非为了社稷黎民,说白了,他就是为了自己,他想将那个心心念念的姑娘娶回来,做自己的妻子,这在民间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事,到了他这里,怎么就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成了大逆不道有违孝举之事了?

他心里怒,心里气,又觉得万分委屈,都说皇帝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怎么就连迎娶自己喜欢姑娘的权利都没有?难道,真让他做一辈子孤家寡人,这帮臣子才觉得高兴,才觉得舒坦?

看着底下一排排的人头,想到身为人臣的他们,在劳累一天归家后,尚且有个体贴人嘘寒问暖,煮酒斟茶,自己是皇帝,拥有执掌天下的权利,留下一个自己深爱的姑娘陪着自己,难道还需他们来百般置喙不成,其他书友正在看:!

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他干脆一横心,对那名依然躬着身的老臣道:“爱卿年事已高,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百善孝为先,爱卿儿孙满堂却不能享绕膝之欢,实在是朕之过,现在特许你告老还乡,朝中之位自有人担任,爱卿不必忧心。”

众臣齐齐倒抽一口冷气,皇帝这是打算开始排除异己,肃清朝堂了吗?

那名提出异议的老臣怎么也没想到,奚成壁竟然会下这样的旨意,原本想着最坏不过一死,但他这道旨意,便是将他毕生所有荣耀与权位悉数剥夺,这简直比赐他一死还要狠绝!

雪白的胡子狂颤不已,他艰难的跪下叩首道:“谢主隆恩。”事到如今,他也没有第二条路好走,心知皇帝已然动怒,即便求情也是于事无补,更有可能会连累家人,如今起码性命得保,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见那老臣一副战战兢兢之态,奚成壁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他向龙椅的椅背靠了靠,两手搭在扶手的龙头上,目光闲闲自下首每个人的脑袋上掠过,就像在打量一只只待宰的肥羊。

所有人的神经全部绷了起来,殿内原本就紧张的气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扯得更紧,终于,奚成壁在环视一圈后,将目光落在之前一名对江晚鱼身世提出询问的大臣:“徐爱卿,册立皇后的事情,朕就交给你了,你务必要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若有纰漏,朕定然不会轻饶,你可明白?”

那臣子浑身一抖,两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他叩首谢恩不是,抗旨不遵也不是,就那么半躬着身,要多纠结就有多纠结,要多郁闷就有多郁闷,一张端方的脸,都被眼前这两难的境地给生生逼得扭曲了,在场诸臣,都对此人默默表示了深切同情。

奚成壁也不管他是否接旨,命令一下,便对身旁内侍道:“退朝。”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大步走下御阶,离开了正殿。

一场早朝下来,整座京都都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到处可见人心惶惶,惊恐难安。皇帝虽然冷酷残暴,但在文武百官心目中,却是个重义之人,这朝中大部分官员,从先帝继位起,就效忠于奚国朝廷,当年澹台国攻占而入,奚国覆灭后,一部分人抵挡住了澹台国的诱惑,拒绝再入朝为官,一部分则不离不弃跟随他,直至重夺江山,入主中原。

这其中很多臣子都是奚国的大功臣,没有人想过,有这么一天,皇帝竟然会将他们这些功臣赶出朝堂之外,而理由,竟然只为了一个女子。他们也许会心寒,但终究,他们还是会将过错归咎在那个迷惑了皇帝的女人身上。

红颜祸水。

江晚鱼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能得到这么一个在后世看来,绝对是一种最高程度夸奖的名头。

她觉得有些好笑,但同时,也觉得有些可悲。

奚成壁并非一个容易意气用事的皇帝,她相信他对自己的感情不掺水分,但也不可否认,他在为她争取名分的同时,也将此次事件作为导火索利用了一回。

纵观古今,上位者最讨厌的是什么?绝不是佞臣贪官,小人得志,而是功高盖主。

那些功臣仗着自己有功于朝廷,行事方面肆无忌惮,无法无天,那些霸占良田,强抢民女的事,京都没少发生,这还是在天子脚下,那其他地方呢?山高皇帝远,岂不是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还有老百姓的好日子过?

纵容族中子弟为所欲为的人,不正是这些所谓的朝廷功臣吗?她敢打赌,奚成壁对这些人,早就存了不满之心,他只是没有找到一个除掉他们的最佳时机,而这一次,他在愤怒之余,发现了一个肃清朝堂的最好机会。

他是深爱她的男人,同时也是一个国家的君王,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没道理放着这么好的机会而弃之不用,于是,她变成了众矢之的,一个迷惑皇帝,人人得而诛之的祸国妖妃,。

这种不良后果,以他的睿智不可能想不到,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将她置于炭火之上,风口浪尖,她若是一艘脆弱单薄的小船,这会儿怕是早就成了一堆烂木碎片,但他把她当成了一艘巨型战舰,哪怕是狂风巨浪,也难以对她造成一丝伤害。

真不知该怨他狠心,还是该谢他对自己的欣赏。

“在想什么?”以往都是她出神的次数多,现在却换成了他。

轻轻握住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他仰首望着天边的明月:“你恨不恨朕?”

她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轻轻摇了摇头:“我相信,你会保护好我。”

他突地一笑:“不是说你来保护朕吗?怎么反过来了?”

“这不是还没到我保护你的时候嘛。”她咕哝了一声,将手环得更紧了。

他蹙了蹙眉,“你抱朕抱得这么紧做什么?”

她顺口道:“不抱紧点,你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他啼笑皆非:“这话该由朕来说吧。”

谁料,她竟极认真的解释起来:“你这个人,行事一向霸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明知办了那几个朝臣,所有人都会把矛头指向我,你却一点也不担心,可见你是多么的自我主义。我倒不是怨你,你这么做有你的理由,而且那些欺压百姓的混蛋也确实该严办,只是你这样我行我素,万一哪天遇到比我还好的姑娘,以你这种行事全凭自己喜好的性格,岂不是要被拐跑了?所以我要把你看的紧一点,不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如果可以,我要把你锁在身边,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不禁怔住,简直难以置信,这样的话,竟会从一个女子的口中听到,他哭笑不得:“你整日把自由挂在嘴上,却不肯给朕自由吗?”

“我哪里不给你自由了,喜欢谁是你的事,我能干涉的,就是不让好姑娘接近你。”

他转过身,与她面对面:“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姑娘,能遇到你一个,朕已经很满足了。”

她撇撇嘴:“皇上还真是眼界短浅呢,世上的好姑娘何止千百,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人倒也罢了,可你偏偏是帝王,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又长得这么漂亮,觊觎你的人肯定不少。你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你,这样我的压力该有多大啊,估计我的情敌,能从皇城的这头排到那头。”

这姑娘的思想,还真是不同常人,什么他长得这么漂亮,哪有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的,“你要是真的这么想,那就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她不以为然:“天下何其之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那你说怎么办?”他贴近她,与她脸对脸,唇对唇,声音低缓而暧昧:“要不,我们今天就把事给办了?让朕做你的人,这样就不愁朕会被人抢走了。”

“心不在,只要一个身体有什么用?皇上博学睿智,难道连这一点也看不明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吧,到底要怎样?”

她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他的唇瓣,直到他张口,将她的指尖含入口中,她才恍然回神,将手抽出,嗔了他一眼:“我不想当皇后。”

他脸上笑意顿敛,“怎么又变卦了?”

“什么叫又变卦了,我从来就没有答应过你,其他书友正在看:。”

“不是你说的,你若嫁我,必居后位吗?”

“还有下半句呢?”

他脸色更沉:“不就是六宫无妃吗?朕不会再娶他人。”

“皇上说的容易,做起来只怕难于登天,只是立我为后,就在朝中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若是再来个六宫无妃,你的江山社稷还要不要了?”

他从鼻中哼出一声,毫不在意道:“大不了不要这皇位了!”

她神色剧变:“你在胡说什么,这江山,可是你拼尽了心力才重新夺回来的,岂能说不要就不要?”

他有些孩子气的抱紧她,眼神看上去无辜又委屈:“朕只想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你,若是不能和你在一起,这皇位对朕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明知他只是在发泄,但平静的心弦还是被这番话震颤了:“别这样了,木强则折,过于刚硬反而落了下乘,对于名分,我一点都不看重,你喜欢我,我就陪着你一辈子,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他像是有些负气,吐出一句:“不够,当然不够!”她还想再劝,却被他推开了身子,他握着她的肩膀,牢牢迫视着她:“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不想要这名分,是心里还存着要出宫的念头,可朕不想让你走,就想用名分把你拴住,朕这辈子没喜欢过什么人,就对你一个人上了心,朕自己的事自己知道,这颗心早就迷了进去,除非朕死,否则是拔不出来的!”

两人之间,现在貌似进入了一个怪圈,她喜欢他,但始终不肯放下最后的心防,总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就算他真的变了心,她也不会太过绝望悲观;而他则拼命地想要卸去她的心防,让她全身心地依赖自己,这样就算她想走,没了后路也无法潇洒离开,只能老实留在自己身边。

一个退,一个进,又加上各种各样的外力,彼此间的关系越来越微妙。

……

立后的风波,以更加严峻之势,在整个皇城包括京都内蔓延,如果放在现代,她江晚鱼绝对是各大报纸网站的头版头条,人们议论纷纷,褒贬不一,有厌恶的,有欣赏的,有憎恨的,有羡慕的,身为当事人,她却是最平静的一个,因为她一向不喜欢凑热闹,包括自己的热闹。

但毕竟是风云人物,有些麻烦躲也躲不掉,她现在就像那被绯闻缠身的明星,不敢迈出家门一步,无聊之余,只能做点其他事来打发时间。

上回遭遇暗杀,使她自我保护的意识又增强了许多,靠人不如靠己,奚成壁再厉害,他也是人不是神,自然会有兼顾不到的时候,再者,她不想做凡事都依赖他人的温室花朵,命运要由自己来把握,性命更要由自己来守护。

因为是半路出家,她的武功比起他人来,弱了不止一点半点,但武功弱,可以在其他方面弥补,譬如说暗器。

弓弩具有射程远,杀伤力大,精度准等一系列优点,但因为体积庞大,携带不是很方便,所以很难得到广泛应用。想到那个杀手头目藏在袖中的袖珍小弩,她忽然有了主意。

对方的弩虽然精巧,但因为缩小了体积,同时也就减弱了威力,否则那只被射入腹中的弩箭,足以要了她的性命。要弥补这方面的不足,只有在动力源上下功夫,想到前一阵,才无意间得到的废弃枪膛,她便有了改造弓弩的想法。

将枪膛与弓弩结合,装填火药,便可以将威力减弱的袖珍弩变成大杀伤力暗器。

幸好在现代时,她学过这方面的知识,改造起来得心应手。

将最后一个零件安装完毕,门帘突然哗啦一响,一个人影风风火火窜了进来,桌前一坐,径自拿过茶杯,为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其他书友正在看:。

“最近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放心,别人反对你和主公在一起,我罗暮绝对是一百个支持!”放下茶杯,某人豪气干云道。

放下手中完工的袖珍弩,江晚鱼抬目看向对面一脸义愤的罗暮:“你支持有什么用,文武百官又不是以你马首是瞻。”

罗暮不快嚷嚷道:“你干嘛老是拆我的台,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所以才来给你鼓劲,你倒好,一个劲埋汰我。”

她一边检查手中的袖珍弩,一边道:“我说的是实话,怎么,不喜欢听实话?”

气势顿时一瘪,呐呐道:“虽说是实话,也那不需要说出来吧。”

取过一旁的木匣,将制作好的袖珍弩小心放好,这才抬头看向罗暮,认真道:“我知道你关心我,生怕我想不开,不过我可不是那种能被外界轻易左右情绪的人,朝臣们是什么态度我不管,我只需要知道,皇上是什么态度就够了,再说,我根本就不想当皇后。”

罗暮奇道:“为什么?当皇后不好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威风。”

“你就知道威风。”白他一眼:“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威风,想要权利,想要做人上人,那你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叹一声,低低道:“这也是我劝你继续当个纨绔子弟的原因,我真的不想看你走上权力之路,失了自身的本性。”

见她说得如此郑重,罗暮不禁失笑:“你也太杞人忧天了吧?难道走上权利之路,就一定会失了本性?”他扬声反问,拎起茶壶,又为自己斟了杯茶:“再说了,我这辈子也难以成大器,你这么说,不是故意笑话我吗!”

她半趴在桌子上,不知在想什么,在罗暮又仰头喝下一大杯凉茶时,忽然说:“世事无常,以后会发生什么,你我又怎能预测得到?说不定,你真的会成为一代名臣。”

“噗——”罗暮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你……咳咳咳……也太……太看得起我了。”

她皱眉盯着桌面上一滩水渍,直起身子:“我哪是看得起你,我这是眼光长远,人这一生,就像走在林间小道里,永远不知前方会有什么在等待自己,也不知道面前错综复杂的道路,究竟会把自己带向何处。”

罗暮傻了眼,“哟,几天不见,你倒成哲学家了。”

她横他一眼:“我虽不受外界影响,但你也别来堵我心肺,这几天我忙着呢,你该干嘛干嘛去。”

罗暮见她下了逐客令,这才讨好道:“你也别恼,我今日来,的确是为了安慰你来着,顺道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我有个远房亲戚,家中有人在朝为官,官衔虽不高,好歹也是个从四品,他们膝下无女,只有个独子,我问过他们了,他们愿意收你做义女,你既然不是澹台婉玉,那重新换个身份,应该没什么问题。”罗暮笑眯眯看着她,得知她不是澹台婉玉时,他简直高兴坏了。

换个身份?她半眯着眼,手指在下巴上来回摩挲,罗暮的主意确实不错,成了朝廷四品官员家的小姐,身份有了地位也有了,那帮大臣就没有理由再反对,只是,以朝廷官员之女的身份入宫,那她与宫中其他妃嫔有何不同?都成了皇帝用来充裕后宫的工具。

或许她真的是固执吧,但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挺好,被折去翅膀,然后关入豪华的牢笼,每日吃着精致的饲料,这样的日子她不敢想象,那样的自己,她更不敢想象,所以……

“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没有什么身份,能比现在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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