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请君入瓮
刺客的一番话,无疑让江晚鱼心中疑虑增长,同时也越发戒备,每日出门前,都会在自己房间做一番布置,虽然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但防患于未然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日,她如往常一般,协助奚成壁处理完政务后,从金龙殿回到听竹轩,推开卧房的门,正准备迈步而入时,却突然顿了一下。
眯着眼,借着并不算明亮的月光查看,发现自己早上撒的一层白色粉末依旧均匀地铺洒在地,给人一种从未有人进来过的现象,不过直觉却告诉她,有人来过这里。
走到窗边,拿起斗篷,将所有光线遮挡,果不其然,她抹在窗框上的银光粉掉了一层,阴暗的部分隐约是一个人手掌的形状。
看来这个人行事很小心,进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她洒在地上的粉末,而且此人轻功不赖,竟没有再地面上留下任何痕迹,若非她多个心眼,在窗框上抹了层银光粉,只怕要被此人给骗过了。
现在毋庸置疑,有人来过她的房间。
她不认为自己有何贵重能让人们争相抢夺的宝物,所以,来人必然不会是以寻找某样物品而来,既然不是找东西,那能做什么呢?
她点燃烛台,在室内仔细探查了一番,最终目光缓缓落在了桌面的茶壶上。
拿起茶壶,手指在茶壶上摩挲了一圈,当指尖停留在壶嘴上时,唇角微微向上一勾,其他书友正在看:。
将茶水注入茶杯,拔出仔细别在发中的银针,探入水中,发现银针只是略微变黄,并没有预料中的发黑。
奇怪,下药之人难道不是来杀她的?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还是说,对方别有用心?
略一深思,她打算赌一把,被蒙在一片迷雾中任由他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实在不好,有时候,主动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
“铃儿。”她高声呼唤。
贴身伺候的小宫女铃儿闻声,连忙赶了进来:“主子有何吩咐?”
她单手托腮,咂了咂嘴:“我突然想吃翡翠芹香虾饺皇,你去小厨房,让他们给我做点送来。”
“是。”铃儿应了一声后退下了。
望着铃儿远去的身影,她眸光盈动,手指若有所思地在下巴上轻敲了两下。
不是她多心,而是现下这种情况,容不得她放心。
那个刺客说了,这宫中有他们的奸细,所谓奸细,就是看上去最不像奸细的奸细,没有人会在自己脑门上写我是奸细四个大字,要辨别出对方,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铃儿左看右看都像是个最普通的小宫女,心地善良,为人谨慎,行事仔细,偶尔马虎,可就算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能因此而放松警惕。
不大一会儿,她要的虾饺皇就送来了,望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虾饺,她又将铃儿唤道跟前,吩咐道:“我突然没了胃口,你把这盘翡翠芹香虾饺皇送去皇上那里,就说是我特意为他准备的。”
铃儿不疑有他,将虾饺用食盒装好便离开了。
她伸了个懒腰,目光在一直静搁在桌上的茶杯上掠过,然后走到床榻边,从床头取出一只小巧的匣子,匣内装的,是一把精致的袖弩,从外表看去,袖弩更像是一只铁制的护腕,套在手上,可以与手腕手背很好的贴合,不影响手指的活动,非常方便,掌心的地方,有一个不明显的凸起,将凸起部分向左拨,可以弹出一把锋利的刀刃,向右拨,便可以连发三枚精巧却威力巨大的弩箭。
这是她经过数日的研究与琢磨,才组装完成的袖弩,与现代兵器工艺相结合,虽然不比枪支的威力,但放在这个时代,却无疑是最强劲的暗器。
将袖弩套在手上,放下袖管,重新坐到桌边。
端起茶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在没有亲身尝试前,她也不知这茶水中混进的药物究竟是什么,当困顿感袭来时,她这才放了心。
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意识也渐渐飘离身体,终于,黑暗袭来,就此不知人事。
……
她这是在赌,一场关乎生命的豪赌,虽然对方没有在茶水中下毒,但谁能保证他不是打算将她转移出皇宫后再杀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与祸端。
也许她晕倒后就再也不会醒来,或许醒来也活不了,所有最坏的结果她全考虑过了,就像赌博一样,大多时候靠的都是运气。
只希望老天爷偶尔也换换口味,不要每次都给她一个坏到不能再坏的运气。
这是她意识尚存前,脑中快速划过的片段。
不知在黑暗中遨游了多久,当她意识恢复,鼻端嗅到一股**气味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赌赢了,其他书友正在看:。
睁开眼,因为视野里一片漆黑,所以她看不出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处,貌似是一处破败的宫殿?
正在疑惑时,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父亲大人,您怎么可以这样做!这会害死女儿,害死我们一家的!”
“哼,你懂什么!我若不这么做,我们一族才真的要完蛋!”
两人似乎在争吵,男人的声音她听不真切,也辨别不出对方的身份,但女子的声音她却再熟悉不过。
瑶嫔!
竟然是瑶嫔!
她唤男子为父亲,那么就是说……
上将军!
天呐,对她出手的人竟然是上将军!
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千算万算,她就是没有想到,身在高位手握重兵的上将军,竟然有如斯野心!
在她为自己听到的对话而感到震惊无比时,两人的争吵也越发激烈。
“父亲可有想过,此事一旦败露,皇上会怎样发落我们?”瑶嫔像是害怕极了,声音不住剧颤:“他是绝对不会念在您劳苦功高的份上就饶我们一命的!那个男人心冷如铁,他根本就是没有同情心的魔鬼啊,父亲大人,您怎么可以去招惹他!”
听了女儿的话,上将军蓦地放声大笑:“你说得对,那个男人,根本就是个没有同情心的魔鬼!但他同时也是个愚蠢的魔鬼!本将军戎马一生,东征西战,能复辟这个奚国,一半都是本将的功劳,他凭什么剥夺原本属于本将的一切,李程那个窝囊废,他做了什么?他有什么资格高居宰相之位?他的女儿有什么资格骑在本将女儿的头上?归根究底,一切都是皇上的错,是奚成壁的错!他既然不把本将放在眼里,那本将也无需再尊他为帝!”
江晚鱼一怔,这上将军莫不是疯了,连这种违逆之语都能说出口。
瑶嫔也被父亲的话惊呆了:“父亲您……您该不会想……”
“没错!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活路了,以奚成壁的性子,迟早会除了本将,倒不如本将先下手。”他冷哼着,口吻带着强烈的不满:“李程倒也罢了,他现在虽居相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奚成壁迟早也会拿他开刀,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可让本将万万忍不得的是,那个暴君,竟然要立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为后,这是要把本将置于何地!”
说到这里,瑶嫔也同仇敌忾道:“那个小贱人,亏我还当她是自己的心腹,她却一直把我耍的团团转,这贱人如此诡计多端,算我看走了眼,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定是被那贱人给迷惑了!不过幸好,大臣们都反对立她为后,这辈子,她也休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奚成壁哪里是被迷惑了,他这根本就是想要将满朝功臣驱逐出野!”上将军话锋突地一转,直逼自己女儿:“你也够蠢的,竟被一个小丫头给利用了,没本事获得圣眷,连妃位也被剥夺,让李程的女儿爬到你的头上,我的脸面全都被你给丢光了!”
瑶嫔委屈道:“这也不能全怪女儿,皇上他根本就不近人情,女儿什么方法都用了,差点还丢了性命!再说,李媛虽然被封丽妃,但也只是空有名头而已,皇上可从来没有去过她的寝宫,难得的一次,还是为了看望乌美人。”
“妇人之见,李媛虽未承宠,却早已为自己铺好了后路,否则李程也不会赞同奚成壁立那女人为后。”
“什么?宰相赞同立后?可那女人……”
“没错,那姓江的丫头正因为没有背景没有后台,才最好利用,好看的小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瑶嫔和江晚鱼都明白了其中深意,宰相同意立后,只要江晚鱼进了后宫,作为没有后台的她,便可以随丽妃控制,后宫的女人,可以没有皇帝的宠爱,但一定不能没有权利,有了江晚鱼这枚令牌,丽妃便不愁地位永固。
“父亲大人,女儿还是担心……”一阵安静后,当江晚鱼以为两人已经离开,又再次传来瑶嫔怯怯的声音:“这件事皇上迟早要知道,您不如……”
上将军打断瑶嫔后面的话,“不能放,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本将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现在放了那丫头,奚成壁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父亲大人,我怎么会让您放了那小贱人呢!”瑶嫔忽然拔高了声调:“女儿的意思是,为避免节外生枝,我们还是立即送那小贱人上路为好。”
江晚鱼眉心狠狠蹙起,原以为这瑶嫔是个没主见又胆小怕事的,没想到也有这么狠绝的一面,她倒是有点佩服她了。
手指悄悄移动,扣住袖弩上的机关,佩服归佩服,她可不打算拿自己的性命去佩服。
可没料到,上将军竟更加坚决的反对:“愚蠢!杀了她,奚成壁无所顾忌,没了这个护身符,你我只有死路一条!”
“那……那要怎么办?”瑶嫔又慌神了。
“怕什么,只要奚成壁不再是皇帝,他就对本将没有威胁了。”
“父亲大人,您……想做什么?”
“本将原也不抱任何希望,可既然那位殿下也是先皇的子嗣,那么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那位殿下?什么意思?瑶嫔代替江晚鱼发出心中疑问:“那位殿下?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
“先皇尚存的子嗣,可不止奚成壁一人,若他出点意外什么的,本将再扶持那位殿下登基,那么本将便是本朝最大的功臣,今后荣华富贵,必然享之不尽。”
瑶嫔颤声道,“父亲大人难道要弑君?”此话一落,江晚鱼心头也是一颤。
“哼,什么弑君,别说得这么难听,本将这叫清君侧,皇帝是那个女人害死的,跟本将没有任何关系。”
瑶嫔心神大乱,江晚鱼也心乱如麻,上将军的阴谋不足为虑,可他口中提到的那个什么殿下,实在无法让人放心。
忽然想起给自己下毒的刺客说过的话,他口中的主上,莫名给她一种与上将军所说殿下是同一人的错觉。
两者之间会有联系吗?如果是的,那么埋藏在宫中的棋子,应该也是此人所布。
期望还能从上将军口中听到一些消息,可他却点到为止,只对看守她的人留下一句:“看好里面的人。”然后便离开了。
也不知道奚成壁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虽然莫名其妙送去一盘虾饺挺奇怪,但也很难让人联想到什么,她可不认为自己真的和他心有灵犀到这个地步。
看来上将军是打算利用自己为人质,逼杀奚成壁,事成之后,再将这弑君之罪推到自己身上,他清清白白,再将她处死,以平民意,接着扶持那位神秘的先皇子嗣登基,自此,整个大奚的江山,就任由他一个人为所欲为了。
计划很妙,只不过有些操之过急,漏了马脚。
手指在袖弩机关上轻轻一拨,利刃弹出,将捆在手上的绳索割断,正欲起身,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又连忙坐了回去,其他书友正在看:。
房门被打开,外面的光线漏进来,她这才看清,自己所在之处,的确是一座破败的宫殿。
这么说,自己此刻还在宫中?
两名身着黑衣的人走进屋内,其中一人粗鲁地将她从地上拽起,她装作行动不便的样子,跌跌撞撞向前:“你们要带我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对方一边答,一边用力将她向外推去。
如果她猜得不错,应该是营救自己的人来了,奚成壁该不会真的傻到只身一人来救她吧?感动虽感动,可更多的却是失望和气恼。
走至半路,押解她的那名男子突然身子一抽,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电光火石间,她猛地将双手从已经割断的绳索中抽出,向一侧跃去,锋利的短剑贴着脸颊划过,寒意直逼面门。
这番变故完全在她的预料外,但在这一闪一避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此刻出手刺杀自己的黑衣人,根本就不是上将军的人,可不是他的人,又会是谁的人?杀了自己,对那人有什么好处?
原本想要生擒这名杀手,但在与他对峙几回合后,她突然发现,这名黑衣人,与那晚对自己下手的八名杀手,在招式与行动上竟出奇的一致,来不及细想是为什么,在对方一剑递出,封死她所有退路时,她不得已暗下袖弩上的机关,几声尖锐的破空声后,三根弩箭,悉数没入杀手的心口,又带着强大的后劲,从他躯体内传出,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前方火光涌动,人声嘈杂,她借着树木的掩映朝前移动,当领头之人出现在视野内时,她微微一愕。
不是奚成壁,竟然是宰相李程!
怪事年年有,今天似乎格外多。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惊奇的,宰相与上将军向来不合,为了打垮对方,得到消息后立即亲自带人来捉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有什么想法?”一个极轻,几乎一出口就散落在夜风中的声音忽的在耳畔响起。
她嘴角一阵狂颤,又抖了抖眼皮,目不斜视:“刚才的戏看得可有趣?”
“有趣,十分有趣,没想到朕的小鱼还有这一手。”一双大掌探来,朝她装备了袖弩的右手摸去:“这是什么暗器?好像很厉害,改明儿你也送一个给朕?”
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想要?没门!”
他失落一叹:“小鱼对朕永远都这么狠心。”
她懒得理他,这男人狡猾得就像只狐狸,心黑得让人牙痒痒,亏她刚才还在为他担心,可他倒好,竟躲在暗处看戏!扭头看到一张俊逸朗然的脸孔,恨不得一拳狠狠砸上去!
他不顾她黑沉的脸孔,自顾自拥着她,与她一同看向前方的人群:“你也别恼,既然你说过有能力保护自己,朕只是想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如果你在与杀手的对峙中受了伤,那么无论你说什么,朕今后都不会再让你离朕半步,势必要牢牢看住你,就算是剥夺你的自由,也在所不惜。”
她被迫靠在他怀中,原本义愤填膺,却突然沉默下去。
他说得对,既然她说过自己能保护好自己,无需他时时刻刻担惊受怕,那么不管他是否在身边,她都要凭借自己的能力来摆脱困境。之前还说他看不穿,现在他终于看穿了,倒是自己钻了牛角尖。
“我差人送去的翡翠芹香虾饺皇好吃吗?”
对她突然转变话题并不感到惊讶,他笑意满满,柔声道:“美味极了,如果是你亲手做的,那就更完美了,。”
她“切”了一声:“美得你,我不会煮饭。”
他轻声笑了一下,目光从人群中收回,落在她的脸上,“那便让朕做给你吃,可好?”
她下巴差点被惊得掉下来:“你……你会煮饭?”
“你不信?”他眸中闪过一丝戏谑:“那我们现在就回去,让你见识见识朕的厨艺。”
她愕然,匆忙中指了指远处:“那里怎么办?”
“交给李程办就是了。”不由分说,伸手在她腰间一揽,二人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奚成壁说下厨给她煮饭,倒不是随便说说,赶走了小厨房内的宫人,他生火架柴,揉面切菜,竟是驾轻就熟,好似已做过无数遍似的,看着那在厨房中忙碌的人影,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那个人……真的是奚成壁吗?
他一边忙活,一边替她解答心中疑问:“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朕贵为一国天子,却会做这种事情。”
她愣愣点头:“君子远庖厨,你们古人不都这么认为吗?”更何况他还是皇帝。
“你真好玩,什么我们古人,朕又不是古董。”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自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都小心翼翼,让自己完全融入到这个社会当中,没想到只是亲眼看到奚成壁下厨,自己的思维就能混乱到这个地步。
他将蒸笼的笼屉放好,回头看着她道:“刚开始逃难时,什么吃的都没有,草根树皮,能填肚子的都被拿来果腹。”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狠狠拧着眉:“有些东西吃过一次,这辈子都难以忘怀,那味道可真是……”顿了顿,深吸口气,继续道:“后来条件稍好一些,吃的东西也多起来,但毕竟不如在宫中时那么丰富。那时候大家都是平等的,自己不动手就只有饿死,为了不再吃那些味道奇怪的东西,即便不愿意,也要逼着自己去做。”
一个亡国皇子,带着手下的残兵弱将,要逃脱敌人的追捕,还要存活下去,那种日子有多艰难,无需去想就能感受得到。
他坐到她身边:“好在朕撑过来了,没有人会把自己的不幸当成炫耀的资本,不是吗?”
她点头,对上他被夜色渲染得温润的眼:“是,你很坚强,值得人尊敬。”
他一把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上:“你也一样。”
闭上眼,将自己完全交给他,此刻虽身处脏乱油腻的厨房,心却是安稳甜蜜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他们既然不肯消停,那朕就陪他们玩玩。”口吻虽轻,却不复之前的轻柔,而是带着冰雪一般的寒意。
她不禁蹙了蹙眉:“上将军应该是被人利用了。”
他眼神微眯,赞赏地瞥了她一眼:“真聪明,一猜即中。”
她一惊,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想到某件事,心头剧烈一跳:“宰相今日带兵前去捉拿上将军,不会是凑巧吧?”
他不作回应,只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浮土,走前两步,去看蒸笼里的蒸饺,在一片雾气蒸腾中,他仰起脸,“你应该也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