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刘疆那要求
于漫天的金光中,船队越来越近。浮在东边的朝阳是如此明灿,直把天地间洗得清澈无比,令得这一向喜欢生出水雾的洛河,这一刻也是阴霾尽去。
因为可见度高,很快的,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时刻,众人才发现,站在太子身后侧的,赫然便是陛下最为宠爱的皇子刘阳。刘阳身材稍瘦,尤其是站在高大伟岸的太子疆身边,还没有长成的少年更加显得瘦小不起眼。与刘疆那霸道得仿佛他是天地唯一的存在不同的是,十五六岁的刘阳,脸上一直挂着温润的笑容。他这样的笑容,几乎每个大臣都熟悉,也是他这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令得刘阳得到了不少大臣地拥戴。此刻,刘阳目光明亮安静地看着前方。因他身边的太子刘疆太过显眼太有气势,要不是刻意,几乎无人会注意到他这个皇子。
卢萦一怔,想道:不是说耿六他们随着刘阳到开封去玩的吗?这么巧,刘阳居然与刘疆遇上了,还一道回来了?
让她没有想到的不止是刘阳。
此刻,卢萦正转头看向洛河两侧。
筹拥在大船两侧的数百快船,在高大巍峨的大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尖细修长。此刻,这些快船正以护卫的姿态行驶在十来条大船的两旁,密密麻麻,直占据了整个水道。
而大船的左侧,众快船的最前面,挺立着的是一个银袍银甲美少年。
那少年身姿笔直,他眉目如画,一袭银甲在阳光下散着寒光,配上他拄在手中的金戟,给人一种奇异地冲击感。
这美少年。赫然正是阴澈!
卢萦心惊地想道:阴澈才与我分道多久?以他的性格,定然不会主动去护送刘疆……他是与阿疆巧遇了?还是有公事走到一块,或者,是阿疆又欺负人了?
想到这里,卢萦再次转头看向那个站在船头,俯视苍生的俊美无畴的,如同雕塑般的男人。
就在她昂头看去时,正好这时,沐浴在金光下的男人,也微微侧头。一双黑得看不见底的眸子瞟过她所在的方向。
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卢萦,那一瞬,刘疆的双眼微微眯了眯。
正当卢萦对上他完美的面孔有点发怔时。突然的,她身后传来一个低语声,“太子从来不喜轻浮之人……卢文,你每次让人记住,总是以赌开场。你以为你这样的人。能被太子相中?”
声音带着嘲讽,正是卢九郎的声音。
卢萦也不回头,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金光下的刘疆,挑了挑眉后说道:“太子的心意,你就这么有把握?也许他偏是看重我呢?”
她这话一出,卢萦的身后。同时响起了四五声哧笑声。却原来众少年都在认真倾听他们的对话。
卢九郎也是一阵失笑,他哧之以鼻后说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说罢,他衣袖一甩走了开来。
卢九郎刚走开。卢萦的眼角瞟到一人,那人她是见过的,是常自跟在郭允身边的一个护卫,长得十分普通寻常,是那种丢在人群中也不起眼的人。
此刻。那人正在朝她招手。
卢萦蹙了蹙眉,她看了一眼行驶十分缓慢。再说便是停了船,光是搭木板,与众朝臣见礼都要花好久时间的刘疆。想了想后提步,朝着一侧退去。
见到她后退,卢九郎等人再次发出一阵哧笑声。
这时刻,不但朝臣来得差不多了,便是有资格进入这码头亲迎太子的年轻人,也已到齐……卢九郎等人对卢萦意见颇大,便是因为为了这次可以站在这码头上,他们都是费了老大心力的。可他卢文倒好,本来也只是凑凑热闹,却偏被耿家二郎看中了,顺口便把他邀了来。这令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有这个名额的纨绔们情何以堪?
因大船还没有靠岸,众人站得比较松散,卢萦这一走动,除了她身边的那些少年,倒也没有多少人注意。
卢萦退到一个稍显偏静的地方后,转向那护卫问道:“你这个时候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吩咐?”时辰不多,只能长话短说,因此卢萦一开口便直接问重点。
在外人面前,那护卫站得笔直,他也不朝卢萦行礼,只是看着她的下颌处严肃地说道:“主公马上就要上岸,卢文,你可知道主公唤你前来的用意?”
卢萦正是因为不知道他的用意才不安着。当下她淡淡说道:“还请赐教。”
那护卫慢慢说道:“主公的意思是,等他见过群臣,朝你这方面走来时,卢文郎君你自发走出队列,跪在主公面前向他效忠……”
卢萦:“……”
她唇哆嗦了下,似是一口中气提不上一样,直过了好一会才问道:“还有吗?”
“主公说,你向他效忠时,需说出“愿为殿下肝脑涂地,纵九死而不悔”的话。”
卢萦似是声音给哑在嗓子里,好一会都无法说出话来。
直过了良久,她虚弱地再次问道:“还有吗?”
“主公说,你性子太顽劣,给了有些人太多希望。所以,卢文你还必须当着众人的面,对主公宣誓说“惟愿此生伴于吾主身侧,主有危,文先死!”
主有危,文先死!
主有危,文先死!
他竟是要她自己发誓,说是他如果有了危险,她愿意死在他前头!
直过了好一会,卢萦才黑着一张脸冷冷地说道:“那一次他当着众臣下的面,说是他若是有所不测,我必须马上陪葬……他不就是嫌那些话听到的人不多,他不就是巴不得整个天下人都清楚一件事,我卢文与他死也要死在一块吗?他这人,他这人!”他这人怎么样,她没有说下去。
护卫沉默。卢文说的确实是主公的意思。要不是这么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君臣有别,男男授受不亲。要不是他们还不够“熟”,主公要卢文说的就不是“主有危,文先死”了,而是“死同穴,尸同棺”了。
一阵沉默后,那护卫低声说道:“郎君不必过于着恼,我家郭头儿曾经说过,他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主公这么在乎一件事,一个人。郭头儿还说过。主公这是入了卢文的障呢,已恨不得与她骨肉相溶,生死不离……郎君。小人悄悄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可别去质问主公。”
卢萦一怔,声音放缓,“你说。”
“主公前不久令人修好了陵墓,地方不大。并不符合主公的身份。郭头儿说那布局,便是普通的王侯也不如,不过所选的地方风水是极好的,位置就在长安附近的一座山里。那陵中只有一个主室,并不曾给太子妃和众侧妃留下配室。而那八角型的主室,足比一般的皇陵主室大上一倍。有人问时。主公回答说,地方小了,卢文会嫌挤的……”
在一席话说得卢萦呆呆怔怔时。那护卫继续说道:“当时风水师很不满,说是从来没有不带配室的皇陵。主公却说,难道他下得阴曹地府,也得带上那些不知所谓的女人?又说,他带卢氏一人就够了。”
卢萦这时真地说不出话来了。
这世间。万物万物都在变迁,如这人心。便没有前朝那么古朴。可是,无论是前朝还是数百年前,还是现在,世人都如秦始皇那样,把死这一字看得极重。所有人都从内心深处以为,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在阴间继续另一种生活。
正因为在权贵皇族眼中,死亡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称雄,所以,刘疆这话,已算得上承诺!上穷碧落下黄泉,生不分离死不弃的承诺!
卢萦的唇抿了一会,最后却是白着脸僵硬地笑道:“诗经上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主公却是要执我之手,与我同归么?”
她这笑话说得僵硬,那护听了没半点反应。
这时,前方一阵水声传来。那护卫看了一眼,“船到了。”他转向卢萦,认真说了一句,“卢文,我刚才跟你交待的事,你可记熟了?这事很重要,主公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既然是这个意思,那就谁也不能违逆。”他这嘱咐却是担心卢萦不按他说的做,事后引得刘疆迁怒了。
对上护卫慎重得不能再慎重地叮嘱,卢萦低叹一声,抿唇说道:“知道了。”说罢,她过身,沿着角落朝着众少年走去。
这时,大船已经靠岸。随着最后一块木块铺好,随着身着太子冠袍,龙行虎步气势逼人的刘疆下到一层船板上,随着刘阳和阴澈都急急赶上,都安静地跟在他身后。陡然的,上千个黑甲金戟的护卫,齐刷刷把他们手中的长戟朝空中一举,扯着嗓子同时吼道:“喝——”
“喝!喝!”
“喝!”
“喝!喝!喝喝喝——”
上千人同时发出的吼声,于整齐中带着令众生张惶的威势!在这河边齐刷刷的响起,一时之间引得不远处的山谷回音阵阵,引得河水河风都呼啸共鸣。
几乎是这“喝”声一出,原本还有点人声的码头,彻底地变得安静起来。而不远处的街道处,那挤拥的人头,那议论喧嚣的所在,也变得鸦雀无声。这时刻,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转过头,转向刘疆的方向。
而这时,大喝过后的黑甲金戟的护卫们,同时把戟朝地上一拄,整整齐齐地朝着刘疆一跪,而随着他们这一跪,如同被风刮过一样,街道上码头上的众人,也是齐刷刷地身子一矮,跪拜而下,向着这个国家的储君,行以最高的礼节!同时高唱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高唱声整齐如一,便有少数百姓叫乱了,却也丝毫不会影响这气吞山河的诚服之声。
所有的人都跪下了。
所有的人都向他们的储君,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这一刻,天地之间,除了刘疆,再也没有站着的人。
朝阳中,金光下,刘疆高大的身影直是巍然如山,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眺向了皇城的方向。
他的父皇,这是真正地认同了他么?还是,仅仅是一种安抚外人,麻痹于他的手段?
……
跪在刘疆身后的刘阳,一直低着头,他那双总是温润地看着每一个人的眼眸,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在盯向甲板时,冷得如冰一样,里面没有半点温度,半分情感。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袭银袍同样跪拜在地的阴澈,则悄悄抬眸瞟向刘阳。
此刻是无比的安静,天地之间,只有这黑压压的人头和风声水声。
刘疆垂下双眸,俯视着跪了一地的子民,他双手微张,磁沉而响亮地唤道:“平身!”
“谢太子殿下!”
众人齐刷刷站了起来。在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后,刘疆动了,他再次提步,带着身后众人浩浩荡荡地踩过船板,走到了码头上。
看到刘疆上岸,众臣围了上去。面对着这些朝臣,刘疆可不是在卢萦面前那面瘫样,他笑得极为温和,眼眸甚至是明亮的。牵着一个个老臣的手,与他们亲切地寒喧时,卢萦还时不时地可以听到他的朗笑声传来。
这里来的朝臣,任哪一个都不能轻忽,因此刘疆走得极慢,他熟练地与大臣们说着话,偶尔打趣几句。在大臣们问起宝藏之事时,便信口说上几句早就传扬出来的事。因说得有趣,还不时逼得众臣哈哈大乐。
在刘疆的身后,刘阳和阴澈如一个最普通的臣子一样跟亦步亦趋着。有没人留意的时候,两人无声无息地交流了一个眼神后,阴澈目光一转,竟是看到了站在人群后面的卢萦!
按照道理,卢萦这次不应该有资格出现在码头上啊,这是怎么回事?阴澈蹙起了眉头。
而这个时候,刘疆与大臣们显然寒喧得差不多了,他脚步一提,在众人地筹拥下,转身朝着卢萦所在的方向走去。
因身份问题,卢萦这一队人,是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的。刘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脚步竟是直直地朝着那些纨绔子弟走去。刚与刘疆说笑了两句的耿秉眉心跳了跳,不由自主的,他与阴澈一样,也看向卢萦。
只是与阴澈不同的是,他记得卢萦可是他自己叫过来的。莫非,刘疆注意的人并不是她?是了,是了,怎么可能是她?卢文再好,她也只是一个妇人,毕竟只是一个妇人而已。想到这里,耿秉把目光从卢萦的身上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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