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过年
龙记得，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曾经有几次是跟着父母去爷爷奶奶的老家（江苏）过年的。从小在城市中长大的龙，也是通过那几次的经历才对乡下的生活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大概是过年的缘故，乡下的亲戚都非常热情。那里过年的气氛也要比城市来得热闹得多，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像一个大家庭似的互相串门子，不管熟悉的还是不熟的。在这段时间里，只要到别家做客，总能得到最热情的款待。就算物质条件没有城市中的好，每家每户也还是会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来招待上门的客人。或许是因为地方习俗的关系，龙每每跟着父母前去，总能得到最好的礼遇。即使是远亲，血缘关系淡到几乎没有的亲戚，在得知他们的到来后，也会争着要他们住在自己的家里！如果婉拒他们的邀请，对方还会不高兴。热情大方得让已习惯城市人际关系淡漠的龙惊叹不已，还是孩子的她单纯地以为这就是老师口中的“世外桃源”——人与人之间只有坦诚相待，而没有防备之心！
龙还曾一度希望自己长大后能住在这里，过着没有纷争无忧无虑的生活。
直到后来，从父亲的口中得知，她小时候所看到的那种和睦，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上演。因为乡下人对“过年”是非常看重的，对他们来说，一年里这几天过得怎么样代表着来年的运势是否顺利。所以，就连平时再怎么不和、闹矛盾的人，在那几天里也会收敛自己心中的情绪，对着自己的“死对头”也是笑脸相迎的，就更别说其他没有冤仇的人了。
父亲的一席话虽然打破了龙少时的幻想，但不管怎样，对于过年去乡下过这件事，龙还是有所期待的，就算不适应那里的生活条件，她还是喜欢乡下过年时热闹的气氛和热情的人们。只可惜，后来父母失和，他们就再也没有带龙回去过。龙对乡下的记忆也就只停留在小时候的美好印象上了。并且，她天真地以为，每个乡下都是重视“过年”这件事的，即使平时关系再怎么不好的人，在过年的这几天双方都会冰释前嫌，得到彼此的盛情款待！
所以，当炜告诉龙，他要带着龙去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浙江）过年的时候，龙心中是雀跃不已的。
一则，她也想看看炜小时候的生长环境，对炜有更深一步的了解。
再则，炜跟她说，要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外婆认识。并且勾画了一幅美景给龙：外婆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能得到老一辈的祝福，我们的恋情一定会更幸福美满。至于炜的陈词滥调“外婆肯定会很喜欢你”，在决定要去的时候，龙就已经听了不要再听了。
当然，在去之前，龙的心里还是有一丝隐忧的。
因为炜曾跟龙讲过他大舅舅一家的为人，也说过自己小时候被大舅舅家虐待的经历，龙对这家人在未见面前就已经有了很不好的印象。说实话，以龙的个性，倘若自己跟炜有相同的经历，一定会跟这样的亲戚断绝往来！只是，因为外婆是住在大舅舅家的，这次去参加外婆的八十大寿，肯定无法避免去他们家。看在老一辈的面子上，即使炜的一家和大舅舅家关系再怎么不好，也还是勉强去了。那么，身为外人的她，自然就更没有什么发言权了。
反正炜跟她保证了，不住在大舅舅家，他们小两口吃完饭就到外面借宾馆住，根本跟大舅舅家不会有过多的接触。并且乘这次机会，炜正好再带龙去杭州游玩一下，两个人认识后还没有出去旅游过，如果能去西湖逛逛散散心，也是不错的。
炜说：“在认识你前，我经常去杭州旅游的。这次，正好带你去那里玩玩。”
因此，龙是满怀着期待，第一次，跟炜一块儿过年。
炜的舅舅，正确的说，应该叫二舅舅，就是跟炜同住一个城市，并与龙见过几次面，彼此之间也已经有些熟悉了的舅舅。这一次，他带着自己的妻子，与炜的一家同行，回老家去参加自己母亲的八十大寿生日。
在汽车快到浙江的长途汽车站前，二舅舅跟炜的表哥（大舅舅的儿子）联系了下，对方表示会开车过来接他们。
于是，在寒冷的冬天，一行六个人傻傻地站在车站前等了半天。
这个时候，龙已经有点儿不高兴了。
因为，二舅舅在打电话前，炜已经阻止过他了。炜的意思是他们几个直接坐小巴士过去就好，不用特意要对方来接了。更何况一辆车除了驾驶员，顶多坐四个人，而他们有六个人，根本就坐不下！不知道二舅舅是怎么想的，非要一意孤行地联系自己的大外甥，好像能坐上自己外甥开的车是件多么荣耀的事一样！
而炜，作为一个晚辈，自然也不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驳斥自己舅舅的意思。只能随着他的心意，陪着一起干等。
龙作为一个旁观者，觉得很不可思议。
第一，他们两家这次会劳师动众、全家出席来到浙江，是大舅舅家极力邀请的，而不是他们两家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不请自来的！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明知道住处离长途汽车站还有段不小的距离，为什么不事先就安排好车辆接送呢？那么冷的天，要几位年过半百的人在风中等待，这是怎样的待客之道啊？
更搞笑的是，主动说出会前来迎接的人，还是那个所谓的表哥！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不早一点到，做好准备呢？非要让客人干等，这到底是怎样的心态呢？难道是想在客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车技，还是想炫耀一下自己新买的车？
龙对此，表示完全无法理解。
本来对这家人印象就不好，再加上龙又是极度怕冷的人，一到冬天，没事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在室外吹风的。她的体质本就偏寒，只要一受寒，她的腹部就会疼痛不已，就连贴暖宝宝都无法缓解她体内的寒意。
受到了身心的影响，龙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她有预感，这次浙江之行，不会像想象中那么开心！
当炜的表哥，仅开着自己的一辆车，出现在等待已久的众人面前时，龙已经彻底无语了。
原本她还不信炜之前的判断：他（表哥）只会开一辆车来接。
毕竟他的表哥在他们出发前就知道总共有多少人，再傻的人也该知道一辆车是载不了6个人的！这位表哥之前还口口声声说在本地混得多少好，多么有本事！如果真如他所言，那么一辆小的面包车总该借的到吧？又或者，再问朋友借辆车来接一下，应该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吧？就算再怎么借不到车，哪怕是叫辆出租车，也用不了多少钱吧？
不管用怎样的办法，都不应该发生只有一辆仅能坐下四人的车过来接的情况！
发生这样尴尬的情形，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对方根本没有诚意来招待他们这些客人！
最后，炜拉着龙去坐小巴，把位置留给了四位长辈，这件事才得以解决。
炜从龙的脸上看出了她的不悦，于是，一路上不停地给龙介绍他的以前，他以前是怎么坐车上学的，以前回家的路上经过哪些地方，现在又有了哪些变化，不断地用话语去分散龙的注意力，才没有让龙当场说出“我要回去”的话来。
路上，龙只问了炜一句关于他表哥的话，那就是：“你表哥叫什么名字？”
“单名一个峰字，我们都叫他阿峰。”炜不明就里地回答道。
“疯子”？果然人如其名，是满“疯”的！龙在心里偷偷地腹诽。
面上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听着炜对自己过去经历的述说。
对于一些看不惯的人、事、物，龙从来都是爱恨分明的白羊座典型，向来不会留丝毫情面！她不会浪费自己的精力去应付一些自己讨厌的人，更不会做出“热脸去贴冷脸”的举动，不管看在谁的面上，她都不会勉强自己去做“无用功”。所以，这次浙江之行，她几乎都没有什么笑容。
始终保持沉默是她面对没有发言权的自己身处被动地位的最好态度。
而炜在这种情形下的态度，也正好可以证明他是否真如他所说般地重视自己？
和炜两个人单独前往大舅舅家的这段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从小巴士下来后还要坐当地特有的三轮车，才能到达目的地。
幸好有炜一路的说说笑笑逗龙开心，龙脸上的冰霜才化解了少许。至少，当炜的母亲扶着外婆走出大门，炜替龙做介绍时，她还能微微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轻轻地叫上一声：“外婆”。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老人家只是对龙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多的回应。
而龙也乐得装乖巧，一言不发地站在炜的身边，寸步不离。
反正言语不通，龙不需要跟炜的亲戚做太多的交流应酬，而这点，是炜在出发前就跟龙说好的。
再加上，平时龙跟在炜的身边，话就不多，所以她的沉默，也就没有引起炜过多的注目。
炜只是简单地认为，龙是受凉了，脸上才没有往日的笑容，并不知道她心里的真正想法。
到了中午开饭的时候，看着一桌子的冷菜，隔夜菜。龙突然有种回到旧社会的感觉。
他们到的这天，是大年初一，过年中最重要的一天，居然就是被亲戚用隔夜菜来招待的！这真的是龙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她看看身边的炜，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她想，自己不应该听信炜之前的夸张言论。这次旅行，她根本就不应该跟来！不要说得到热情的款待了，就连最基本的礼遇，都没有！
而这一切，又没有办法全部怪到炜的身上。
因为，他也只是一个小辈，一个没有任何发言权的小辈！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没事做干嘛跟着凑热闹？明明在之前就已经听到了很多关于这家夸张事迹的言论！自己应该早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场面才是！怎么还会因好奇炜的过去而傻乎乎地跟过来呢？真是太失策了。
所以，当炜将人生地不熟的龙放在一边，而自己则陪着父亲、二舅舅和表哥打牌的时候，龙也没有太大的惊讶。她只是一味地在心里检讨自己的莽撞，哀叹自己的自讨没趣。
不好好地呆在家里陪母亲过年，非要跟着男朋友来这个并不友好的亲戚家里做客。在寒冷的冬天，没有空调，没有热菜，没有糕点，连杯热茶都没有的招待方式，她能怪别人招呼不周吗？
不能！她只能怪自己自讨苦吃！
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寒冷刺骨的厅里，玩着手机，发着呆。
只有当人离开了自己熟悉的环境后，才会察觉曾经被自己唾弃多遍的城市，才是真正生养自己的“家乡”！正如子不嫌母丑，离乡的孩子才会知道家乡的可爱！
龙从来没有像此刻般那样思念着自己的家乡，渴望着下一秒就能回到家乡的怀抱。
大概，这就是她跟着炜来浙江后，唯一的收获吧！
她变得恋“家”了。
曾经，龙很讨厌过年！因为她不喜欢父母的亲戚，两边的亲戚都是自私自利的典范，只有在利用到父母的时候，才会联系他们，而且每次联系必定会让父母的关系更加恶化！恩怨分明的龙当然看不下去，不屑与这样“只进不出”的人交往。但偏偏，过年的时候，跟这样的人吃饭是无法避免的！当父母不再带龙回乡下过年后，龙对过年这件事就没有那么热衷了。甚至还一度深恶痛绝，只因在这个时候要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亲戚们！等她读了高中后，宁愿选择留在学校的宿舍里，也不肯回家过年，就是不想去对那些讨厌的人强颜欢笑。再到后来，她进了大学，住到了城市的另一端，就更有理由不回家了。可以说，逢场作戏的过年方式自她上了高中后，就再也没有经历过了。
而今，炜的亲戚，又勾起了她惨痛的回忆！她默默地在微博上写道：时光流转，又回到年少时最讨厌的过年方式，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以此来宣泄内心的不满。
其实，龙真的很想不通，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明不欢迎亲戚的到来，还要假惺惺地去打电话邀请。既然不想客人来，明说就是了，何必装作一副好客的模样呢？而且，就算想装好人，那也装的像一点，敬业一点！既然装了，就装到底！干什么等人到了后，又摆出一副晚娘的面孔，苛待别人呢？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有钱人，月收入过万，住的是别墅！居然是用隔夜的冷菜剩饭来招待客人！甚至连杯水都不知道倒给客人饮用！这么冷的天居然还要客人开着窗吹着冷风受冻！
这家人不但一点人情都不懂！甚至连面子都不要了！
不管怎么说，龙是外人，在外人面前，不管怎样，总是要顾及点颜面的吧？但是这家人丝毫没有这种概念！
炜大舅舅家的待客之道彻底颠覆了龙对“乡下过年很美好”的印象！她终于明白，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那么重视“过年”这个节日的！也不是所有乡下人都是热情好客的！至于“淳朴”“单纯”这样的字眼，就更加与眼前这家人沾不上边了。
她完全相信炜所说的小时候经历都是真的，因为，就她所见，这家人的确会做出虐待儿童的事来。更可怕的是，他们从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错处，理直气壮地令人哭笑不得。
经过这次亲身经历，龙得出了一个结论：就算嫁给了炜，也绝对不要跟这样的亲戚有任何瓜葛！这次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他大舅舅家！下回，就算打死她，也不会来了！
当龙把这个心里想法告诉炜的时候，炜表示了赞同：“放心吧，以后我都不来了，你还来干什么？”
炜的回答安抚了龙的心，让她一下午被冷落的怨气也消散了不少。只不过她心中的委屈仍存，所以还是板着张小脸，不理会炜刻意的逗笑。
“好啦，别不高兴啦。我知道下午没有陪你，又让你一个人坐在那里吹了风，是我不对，没有照顾好你。但我真的是有苦衷的，你谅解我一下好不好？”
“什么苦衷？”
“你知道，我爸也不喜欢他们。如果下午不陪他打牌，让他感到无聊的话，后果更加严重！你也不想看到我爸当场跟他们吵起来，扭头就走的局面吧？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情，我妈该有多难过啊？看在我妈平时待你不错的份上，就当是给她面子，你就谦让这一回吧。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龙定定地看着炜，没有多说什么，勉强笑了下，算是答应。
她知道炜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心里总有那么丝别扭。好像能从炜的话中听出另外一层意思来：当面临选择的时候，我会选爸爸，而不是你！
这让龙的心里很不舒服。不过，看在大家有共同的“敌人”——大舅舅，她也就不便当场发作了，毕竟“先攘外，后安内”的道理，她还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