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只求不悔
封君扬不敢迫她过紧。只得应道:“好。我给你时间。”
他说完这话起身出去。给辰年端來一碗素粥过來。眼瞅着她吃下了。这才起身离去。辰年睡得太久。脑子难免晕沉。躺不得片刻。竟又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翌日清晨方醒。辰年强撑着坐起身來。穿衣下床。有侍女在外间里值夜。听见动静。忙过來说道:“姑娘快些躺下。您想要什么吩咐奴婢就行。”
辰年听得眉头微皱。她看了那侍女一眼。淡淡说道:“我要出去走一走。你不用管我。”
那侍女闻言便要上前伺候她梳洗。不想却被辰年拒绝。她不觉有些忐忑。怯怯地立在一旁瞧辰年。辰年虽不喜她这模样。却仍是耐着性子向她笑了笑。解释道:“我只是不喜人近身伺候。和你无关。”
外面天气虽有些寒冷。却更显那空气清新。因着时间尚早。城守府里还十分安静。辰年沿着府中小径走不多远。忽地弯腰从地上拾了两枚石子來。扬手往身后打了过去。那石子正正地打在远处的一棵树上。过不片刻。便有一个暗卫从树后现身出來。颇有些尴尬地向她招呼道:“谢姑娘安好。”
辰年拍拍手上的尘土。淡淡说道:“你若要想跟着我。就光明正大地跟着。咱们还能说两句话。”
暗卫哪敢真凑上去与她说话。闻言忙道:“小人这就退下。”
辰年点点头。又道:“回去告诉你家王爷。我不喜欢他这样。”
暗卫恭声应下了。小心地退了下去。
辰年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又转身过去。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朝阳子的住所。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脚进了那院子。
朝阳子一向起得早。此时正在院中打一套怪模怪样的拳法。辰年就在一旁台阶上坐下了。手托着腮安静地看他。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朝阳子才缓缓收了功。回头瞥辰年一眼。瞧她面色还好。便就只问她道:“可有发热。”
辰年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答道:“沒有。”
朝阳子放下心來。进屋拎了两个矮凳过來。自己坐了一个。另一个丢给辰年。问道:“大早起的。怎么到我这里來了。可是有什么事。”
辰年换到矮凳上坐下。答他道:“也沒什么事。就是心里有些乱。”
朝阳子翻翻眼睛。“这心病我可治不了。”
辰年不由被他说得笑了。静了片刻。忽地说道:“道长。我觉得这人真是奇怪。莫说你看不透别人的心思。便是自己的心思。有时好似也不明白。”
她低下头去。拾起一小段枯枝在地上随意地划写着。自言自语地说道:“最早的时候。只要他应我不娶别人。和我一个人厮守。便是叫我沒名沒分地跟着他一辈子。我也甘愿。等到后來。我就想着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他肯不在意我的身份。明媒正娶了我。那我也愿意。可到了如今。他什么都肯依我了。我反倒又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在地上写了字。随即就又抹去。朝阳子瞥了一眼。瞧出她写的尽是“阿策”两字。他想了想。就问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辰年失神了片刻。答道:“我也不知道了。我兜兜转转走了许久。却好似绕了个大圈。又回到原处了。”
朝阳子被她绕得头晕。无奈地翻了翻眼睛。道:“这事你还得去寻那慧明老和尚说去。道爷我已经被你说糊涂了。”
辰年闻言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却是忽地说道:“道长。我想再去争一下。可好。”
“和姓封的那小子重修旧好。”朝阳子问道。
辰年答道:“那日以为自己必死之时。心中最想见的一个人却依旧是他。既然如此。我总得再去努力一下。便是依旧不成。日后想起了。也不会后悔。”
朝阳子却是不禁叹道:“哪如远走高飞逍遥自在的好。”
“是啊。我也觉得走了许是更好。”辰年苦笑。将自己写出的“阿策”两字又再次轻轻抹去。“可不再去试一下。难免会不甘心。”
朝阳子闻言点头。道:“也好。”
两人又说得几句闲话。话題便就转到了流民之事上。辰年道:“道长刚才提慧明大师。倒是叫我想起一事來。慧明大师以前还说过待宜平形势稳定了。就先往盛都去。设法为流民募集些善款。好做南下安置之用。我得去寻慧明大师。问他什么时候动身去盛都。”
朝阳子道:“昨日里见到他就说了此事。过不两日就要启程。”
慧明大师在盛都甚有声名。若是由他出面募集善款。沒准能得那些豪绅巨贾相助。辰年听得心中欢喜。一时竟忘却了与封君扬之间的爱恨纠葛。只笑道:“这事还得去寻封君扬去。哄他再多出些银钱安置流民。这样一來。也免得一些人去了就卖儿鬻女。”
她说得高兴。朝阳子面上却不带多少喜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师父要跟着老和尚去。”
辰年一怔。随即就又笑了。道:“师父练武成痴。怕是还一心想着要练成五蕴神功。这才紧抓着慧明大师不放。正好崔习也在盛都。不如你们就随着大师一同过去。顺便把茂儿也给崔习送去。”
不想朝阳子却说不去。辰年知他是放不下自己。便就又劝道:“有道长在身边。好歹还能劝着师父些。道长还是跟着她一起去吧。也省的她在盛都惹出什么祸事來。至于我这里。封君扬对我确是真心实意。便是他对我不好。我也不会亏了自己。”
朝阳子的确是不放心辰年。这才不肯离去。听得她这般说。不觉沒了主意。辰年又劝得几句。他终于应下了同静宇轩一起去盛都。却是正色与她说道:“你得应我一事。不论日后顺遂也好。艰险也好。你都要给我好好的。”
辰年点头应道:“道长放心。这话我早就应过了慧明大师的。”
朝阳子翻翻白眼。低声嘟囔道:“这老和尚。什么话都说在我前头了。”
辰年笑笑。又与他坐了一会儿。便就去寻封君扬说朝阳子等人要走之事。封君扬听完只是拿眼瞥她。似笑非笑地问道:“先是温大牙与傻大。现在又是你师父与义兄。接下來会是哪个。鲁嵘锋是我的人。朱振等人与你交情沒那么深厚。这么算來倒是沒得旁人了。不会该是你自己了吧。”
辰年与他对坐。静静看他片刻。这才说道:“我现在真沒想逃走之事。”
封君扬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辰年只得又道:“阿策。我们需得尝试着相互信任才是。”
封君扬看她两眼。方笑了笑。道:“好。我信你。”
泰兴水军一直在那江中岛上按兵不动。也不知在等些什么。封君扬落在后面的大军却是很快赶到。与郑纶合兵一处。在宛江沿岸设防。将泰兴水军牢牢盯死。很快。江南水军也从清湖出发。往宜平而來。瞧这情形。泰兴水军若不想战。唯有退回泰兴。
十月十六。慧明与朝阳子一行人从宜平启程前往盛都。辰年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宛江渡口。眼看着他们登船而去。这才打马回转。封君扬瞧出她心中也是不舍静宇轩等人。便就劝道:“待宜平事了。咱们就回盛都。到时就又能见到了。”
辰年轻轻点头。回头瞧了一眼那远远跟在后面的亲卫。策马靠得封君扬又近了些。这才轻声问道:“芸生可有消息。还一直在拓跋垚那里吗。”
见她终于肯谈及这些事情。封君扬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答道:“是。”
辰年不觉微微皱眉。“这拓跋垚也是奇怪。把芸生劫去快有三年。却迟迟不肯立她为后。也不知心中做的何种打算。”
封君扬道:“也是涉及到鲜氏内部的权势之争。究其根上。还是鲜氏新旧势力的争斗。”
辰年沉默片刻。又问道:“可你与芸生还有婚约。该如何解除。”
封君扬笑笑。道:“不外就是两个法子。要么贺家寻个借口。解除婚约。要么就是我提。”
辰年不觉奇道:“你要怎么提。”
封君扬含笑瞥她。答道:“实话实说呗。我瞧上别的女子了。要娶她为妻。所以只能做个负心汉。与贺家姑娘退婚了。”
“这样不好。”辰年思量片刻。才又说道:“过了年。你满了孝期。到时势必要提婚姻之事。芸生既还在鲜氏。贺家自会想法子退婚。这样一來。不论是对你还是芸生。都更好一些。”
她这样全然为他考虑。封君扬心中只觉欢喜。应道:“好。我听你的就是。”他停了一停。忍不住想趁热打铁。试探着问辰年道:“那你呢。什么时候写个和离书给郑纶。”
“和离。”辰年略有些意外。
“不是和离是什么。难不成还要他写休书给你。”封君扬问道。
辰年被他问得无话。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事还须得与郑纶一起商量才好。毕竟是与他有关。”她忽地记起那日郑纶在城楼上与她说的话來。不禁微微垂头。低声道:“其实不论是和离还是休妻。传到后世。你怕是都要落个抢夺臣妻的名声。与你。与他。都不好听。”
封君扬有意要她心生内疚。闻言就轻哼了一声。道:“不好听也沒法子。谁叫你之前做事不考虑后果。只为往我心口戳刀子。竟将婚姻大事视作儿戏。”
辰年瞧封君扬面色不好。出言解释道:“我那般行事虽然莽撞了些。却也不全是为了与你赌气。我那时只想着反正也不会有人再娶谢辰年。伤得不过只是谢辰年的名声。至于郑纶那里。待日后他有了心爱之人。给我一张休书便就是了。”
“嗯。你是想着舍身取义。怜悯那些毫不相干的人。唯独不心疼我一个。”
辰年听出他话里的酸意。辩解道:“他们不是毫不相干的人。他们在我眼里。就是另外一个清风寨。我沒能护住清风寨。就想着怎么也得把这些人护住。”
封君扬知清风寨是她的一个解不开的心结。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辰年。清风寨之事。确是我考虑不周。我只是沒想着它对你能有这般重要。”
辰年淡淡笑了笑。摇头道:“和你无关。莫说是你。便是我自己之前都不曾想到。我以前只当那不过是我落脚的地方。待失去了才知道。那是我过去十六年的生活。”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來。就这样默默行了片刻。封君扬正想寻个话头引辰年说话。不想辰年却先转过头來看他。笑着与他说道:“阿策。你帮我圆个心愿。好不好。”
她笑容明媚灿烂。仿若夏日里倾泻而下的朝阳。照得他心头一亮。想也不想地应道:“好。”
辰年道:“你帮我安置好那些流民。叫他们能在江南安居乐业。可好。”
封君扬含笑看她。点头道:“好。”
辰年的唇角上终于又往上翘去。瞧她这般。封君扬心中也不觉欢喜起來。两人却都沒再说话。只一路并辔而行。待回到城守府。已是过了晌午。封君扬有军务要去处理。辰年也压了不少寨务。两人在前院分开。一个去了正厅。另一个却转去了书房。
因着温大牙不在。辰年顿觉出那寨务的繁杂來。她找了鲁嵘锋与朱振等人过來。几人直忙到天色转暗。这才能停下來歇口气。外面有侍女送了糕点进來。辰年料到定是封君扬所送。忽地起意过去看他。便就叫鲁嵘锋等人先吃些糕点歇一歇。自己却悄悄地往那书房寻去。
走至半路。不想却与郑纶走了个碰头。郑纶微微一愣。看辰年两眼。淡淡唤道:“谢寨主。”
这还是自郑纶带兵來救宜平后。辰年第一次见他。上一次夺宜平时。他们两人也算曾并肩作战。后又经历婚嫁一事。辰年更觉此人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对他印象大为改观。她向他笑了笑。随意问道:“你刚从你家王爷那里出來。”
郑纶略略点头。却是转头吩咐了身后的两个亲卫自行先走。然后才问辰年道:“谢寨主若是有空。可能陪郑纶走一走。说几句话。”
辰年本就觉得婚嫁那事全是她行事鲁莽。为人反复。才会牵连到郑纶身上。心里先对他存了几分内疚。听他这样要求。便就轻声应道:“好。正好我也有话要与郑将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