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是一本书(5)
向秋莹愤愤然了：“怎么八小时外你们就不管？干部的生活问题、纪律问题很多是八小时外产生的，这总得管吧？他水货整天和那些建筑工头吃吃喝喝，有两个曾经来找过你要工程的。”
“谷水云有什么问题自有相应的机关去监督。他和别人吃吃喝喝只能说明他朋友多嘛。”
向秋莹依然不依不放：“你们不是搞公路招投标吗，不是搞公路沿线的土地开发吗，水货是主要负责人，我怀疑他们之间有猫腻。权钱交易、地钱交易的例子还少吗？”
“你不就是猜测吗？没有真凭实据的话可不要乱说。”莫青锋说：“省省心，睡吧。”
“啪”的一声，莫青锋把灯关了。向秋莹看着莫青锋的双眼就有了一些内容，但黑暗中莫青锋是读不到她的眼神了。
向秋莹开始怀疑莫青锋和谷水云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种怀疑并非空穴来风，而且向秋莹很快就得到了佐证。一个偶然的机会，向秋莹从司机那里知道莫青锋几乎每次出差都叫上谷水云出去，而每次出差，莫青锋都只说和某某出去，对谷水云却是只字不提。莫青锋对她的刻意掩饰，不正说明他的心中有鬼？再联系到这些日子以来，莫青锋对谷水云的重用和在种种事情上的维护，就可窥见莫青锋与谷水云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那绝不是上下级关系那么简单，凭着多年的社会阅历，向秋莹觉得他们应当是建立起了一种亲密的，甚至是战斗同盟般的关系。如果这种关系得以成立，在其背后一定深深地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东西。
但这仅仅是向秋莹的个人推测，还不足以成为证据，还不能成为她驳倒莫青锋的有力的理由。而当理由变得充分时，向秋莹却又失去了那种战斗的冲动和动力。
七一那天是双休日，莫青锋去参加了公路开工仪式，向秋莹在家里闲着没事儿，就搞起了清洁卫生。在莫青锋的书房里，向秋莹发现了一包用交通局的牛皮信封装着的钱，一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把信封撑得鼓鼓涨涨的。
向秋莹把信封依原样放回了原处，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向秋莹想和莫青锋好好地谈一次。事已至此，心中的疙瘩是再也不能用一两句话就能解开的了，就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必须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一个周未，莫青锋吃了晚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着向秋莹从学校带回来的教育类报纸。向秋莹在他的身边坐下：“今天怎么这么有空了？”
莫青锋侧了侧身子，看着向秋莹：“一看到这些报刊，我就有一种亲切感。说真的，对当教师的那些日子我还是挺怀念的。”
向秋莹：“教师是一个崇高的职业。不是有人说么，老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你应该为你过去从事过这个职业而自豪，更应该为家里还有我这个教师而高兴。”
莫青锋笑了：“我自豪，我也高兴呀。”
向秋莹拉了拉莫青锋：“我们出去走走吧。”
莫青锋赞同地点了点头，放下报纸站了起来。两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去散步了，他们在街上走了一段后，没有向公园的位置走去，而是选择了老街上的一条古老的青石小道。莫青锋看了看公园的方向，说：“怎么不去公园？”
向秋莹用手肋蹭了蹭莫青锋：“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地怀旧怀旧不成？”
莫青锋笑而不答。
老街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形成的街道，街道不大，以青石铺就，两边的房子是青砖瓦房，比较低矮，偶你有一两幢的楼房，像鸡群中立着的一只长着洁白羽毛的仙鹤，极不协调。走过了石板路，出了老街，就是流淌着现代气息的新城区了，向秋莹和莫青锋来到街头的一块小绿地上，像这样的绿地比比皆是，既美化了环境，又为人们休息提供了一个去处。这片绿地不大，两三株芒果树，一小片草地，在绿地上散乱地堆着几块没有规则没有艺术气息的石头，石头没有欣赏的价值，是专供人们累了的时候小憩的。绿地上没人，向秋莹就来到草地边上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不走了？”莫青锋问。
“嗯，先坐坐吧，人老了，不经走动了。”向秋莹说。
莫青锋看了看向秋莹。借着路灯的亮光，莫青锋发现向秋莹的额头上已经爬上了皱纹，脸上也有一块块的黄色斑印。岁月不饶人哪。
莫青锋心里感叹着。
“坐吧”向秋莹说。
莫青锋就在向秋莹的身边坐了下来，把一只手搭在了向秋莹的后背上。这些年来，他一直奔波着，真是苦了她了。莫青锋通过抚摸在向秋莹背后的手，传递着他对向秋莹的感激。
“青锋。”向秋莹说。
“嗯，有什么话就说吧。”
“刚才我们从老街经过，走过那些崎岖不平的石板路，你有什么想法。”向秋莹望着远处，说。
“这个老街确实太落后了，市里已经对老街引起了关注，争取近两年把它改造，这也是我这任期内的一个目标。”莫青锋说。
“嗯。”向秋莹没接莫青锋的荐，继续说：“从那条青石板上走过，我看到的不仅仅是贫穷，还看到了一种民族的精神。”
莫青锋不解地看着向秋莹。
向秋莹接着说：“这条青石板路，经历了多少人的踩踏，经历了多少岁月的风雨沧桑，但它仍然那么坚强的挺着，这不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种不屈的精神么，不就是一种自强不息、艰苦奋斗的象征么？”
莫青锋眨了眨眼：“秋莹，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向秋莹盯着莫青锋：“人，不管他官多大，位多高，也不能丢了艰苦奋斗的传统，要是这个传统没有了，人就会变。”向秋莹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道：“青锋，你千万不能变呐。”
“我变了吗？”莫青锋反问道。两人说着说着差点吵了起来，从向秋莹的话里莫青锋隐约听出向秋莹的矛头还是指向谷水云。莫青锋正想解释，向秋莹压低声音说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清楚，那个交通局信封里的东西你怎么解释？”
莫青锋迟疑了一下，说：“这怎么啦，我手头急借人家的，怎么了啊。”
这时，莫青锋的电话响了起来。挂了电话，向秋莹想继续讨伐，莫青锋却站起来，说：“你就别老是神神鬼鬼的了，我还要去单位里处理一点事情，你自己回去吧。”莫青锋说着来到大街上拦了一辆的士，很快消失在夜空中。
看着的士远去的方向，向秋莹竟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期间向秋莹出去学习了一个月，这让莫青锋的耳朵得以清静了许多。可不久，陈可强和纪委书记老张来到莫青锋的办公室，纪委书记老张说：“县长，有些事情我们想向您反映反映，因为上面也在过问了，我们也觉得应该解决它了，不要把问题再往下拖，越拖下去，问题越深，对我们的干部、对我们的发展可能都不好。”
莫青锋点了点头：“有什么情况就直说吧。”
老张又说：“具体的情况可强副书记最清楚，还是由他祥细说吧。”
“好的。”莫青锋说。
陈可强说：“县长，一年多前我就跟您说过的，从群众的反映看来，问题还是挺严重的。”
陈可强说了一会，莫青锋静静地听着，然后打断了他。莫青锋看了看老张，说：“关于公路的事情，我看还是缓一缓，上面的过问你们帮我挡一挡。现在正是公路建设的关键时期，我希望在这个关键时期里，确保稳定。”
莫青锋停顿了一下：“稳定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大事，你懂我的意思吧？”
莫青锋看着老张，然后把目光移向陈可强。二人都感觉到莫青锋的目光里有一股势如破竹不可阻挡的锐气。
老张和陈可强点了点头。确实，现在比什么时候都需要稳定，公路建设进入了整体推进的重要时期，公路沿线的项目开发也拉开了大幕。而对于莫青锋来说，他的政治命运更是进入了关键的时刻，何书记的挂职学习即将期满，如果按照当初的安排，何书记学习结束后调到一个更重要的岗位上去，那么何书记的位置按照规律将由莫青锋替代。如果在这个时候出了乱子，对莫青锋的政治命运将带来不确定的因素。
谁愿意成为莫青锋的罪人呢？老张不会，陈可强不敢。
“好吧。”老张说：“我们一定努力维护本县的稳定大局。”
老张和陈可强走了出去。
莫青锋来到窗前，推开窗子，外面阳光灿烂，天上飘着朵朵白云，莫青锋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蓝天白云了，他忽然觉得天是那么的蓝，云朵是那么的白，心中就有了一丝的清爽。
向秋莹找到校长，表明了自己愿意到教导主任的岗位上去磨练磨练。
校长很高兴，说：“相信自己，我们选择你，并不是因为你是莫县长的爱人，而是你确实有才华。”
向秋莹点了下头，微笑着说：“对，我就是我，我不会活在谁的影子里。”
当了教导主任的向秋莹工作更忙碌了，和莫青锋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两个人的交流也渐渐少了，家成了他们生活的驿站。
与此同时，莫青锋的前途也出现了曙光，省委组织部来人对莫青锋进行了考察。因为搁置了多年的公路开工建设，使莫青锋赢来了一片赞声。
任职之前是一个敏感时期，一天，向秋莹与莫青锋进行了一次心灵对话。
向秋莹：“希望你能顺利走过这个过渡期，到市委那边去上班。”
莫青锋一笑：“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向秋莹：“真的这么自信，这样有把握？”
莫青锋：“如果一点自信都没有，怎么在官场上混呀？自信，是为官最重要的基础。”
向秋莹：“廉洁从政才是为官最重要的基础。”
莫青锋点点头：“不错。你认为我不廉洁？”
向秋莹：“廉洁不廉洁你自己才清楚。”
莫青锋摆了摆手：“放心吧，我没事的。”
“那样最好。”向秋莹又想起了那个信封装着的厚厚的一包钱，心中有些失望。一个人的改变有时候真是太容易了。
可是，面对莫青锋的变化，她还能做什么呢？
一年后，公路建设进入了尾声，莫青锋也早已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县委书记的位子上。
向秋莹去北京参加了为期一个月的学习班，学习快结束的时候，向秋莹去看望了北漂的妹妹向秋雪。向秋雪离婚后就辞去了教师，先去了深圳、武汉，后来到了北京，在一家出版社做教辅读物的校对。
向秋雪对过去的事情已经淡然，现在生活得很好，重新组建了家庭，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向秋莹来的时候，向秋雪正在网上浏览新闻。
“姐，那个禽兽终于有他应得的下场了。”向秋雪说。
向秋莹不解地望着向秋雪。
“那个水货呀，被抓了。”向秋雪说：“你还不知道吧，是今天网上的新闻。”
“哦。”向秋莹感到一丝意外，一种紧张感也袭了上来。
“是什么事儿。”向秋莹急急地问。
“你看吧，说是贪污受贿，有两千多万呢。”向秋雪把向秋莹拉到电脑前。
向秋莹紧张地看着，只是一条二三百字的简单新闻稿。向秋莹又用百度进行了搜索，关于谷水云被刑拘的信息五花八门，很多网站上都有，上面的统计有一千多条，但主要的内容还是那么二三百字。
向秋雪出去做饭了，向秋莹掏出手机，给莫青锋打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断了线，向秋莹继续拨，但老是拨不进去。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向秋莹的心头。
莫不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莫青锋也被陷了进去？向秋莹的心咚咚地跳着，呼吸也加速了，整个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过了一会，向秋莹收到莫青锋发过来的短信，短信上说他正在开会，等散会了再给她电话。看了短信，向秋莹的心才悄悄平静下来。
向秋莹又拨通了陈可强的手机。
“听说县里出事了？”向秋莹辟头就问。
“嫂子的消息还挺灵通的呢。”陈可强说。
“快说说，都是什么事儿。”
陈可强说：“那是谷水云一个人的事情，初步查实贪污受贿有两千多万。”
向秋雪试探地说：“水货可是老莫提上来的，老莫不会负有领导责任吧？”
陈可强城府很深地说：“这是组织上的事情。不过请嫂子不要担心，莫书记在查处谷水云的案子上是有功劳的，他的问题最初就是莫书记发现的。”
向秋莹摸不着头脑了。
陈可强说：“谷水云多次向莫书记行贿，都被莫书记拒绝了，他送给莫书记的钱，莫书记都及时送到了纪检机关，我们就是从这里获知了谷水云犯罪的线索，加上群众的举报，检查发现了他在公路招标上弄虚作假拿回扣，在土地开发上收受开发商的贿赂。”
“水货这个事情严重吧。”向秋莹又问。
“这是我县目前最大的一个贪污受贿案件，影响相当坏，外地这个案值的，判了死刑，最低也得领个无期徒刑。”陈可强在那头说。
向秋莹从向秋雪家里出来，在返回学习住地的公共汽车上，手机响了。
电话是莫青锋打来的。
莫青锋说：“水货出事儿了，他完了。”
向秋莹许久没有听到莫青锋把谷水云叫做水货了，但这个时候听着，向秋莹心里的滋味怪怪的。
“知道了。”向秋莹说。
放下电话，向秋莹闭上了眼睛。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了，一直以来她都错看了莫青锋，现在她得对他刮目相看了。
记不得谁说过，人是一本书，而且是一本怎么读也读不透的书。莫青锋也是，而且是一部大书。她向秋莹就是终其一生也难以读得透。
向秋莹忽然觉得有些累了。汽车就带着她的疲惫，在首都的人流里穿梭，向着她暂时栖身的目的地而去。
向秋莹希望在那暂时的目的地里，她的疲惫能找到停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