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爱米丽的帮助下,陈恪很快订到了机票。这期间他没联系过谢小军,他不敢和他在电话里谈论这件事,他必须亲自回去,亲自问谢小军。同时,他的心里一直坚定地认为,只要自己回去了,林思思就会履行从前的诺言,微笑着展开双臂,迎接他的归来,温柔地说上一句:“恪,我一直都在等你……”
爱米丽无法给他更多的安慰,能为他做的一切,她都做了。她只希望这噩耗是个错误的消息,但她又明明知道,这根本就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她很想陪陈恪一起到中国去,因为她真的不能放心,但公司里的诸多事务,却不允许她为了自己的感情而抛下一切。
在机场检票口前,陈恪头也不回地匆匆而去,爱米丽只来得及向他喊了声:“不管事情怎样,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等我安排好这边的事,我会去找你的!”只是后面喊到这句时,陈恪早已走远了,想来一定没有听到。
一路上陈恪脑子里昏昏沉沉,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和林思思在一起时的幸福回忆不断从脑海中涌出,他就在这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回忆中睡着了。
梦中,他梦见自己回到了久违的云都市,在谢小军家里,他见到了分别已久的林思思,他惊喜地将林思思紧紧拥在怀中,听林思思温柔地说着:“我太想你了,又怕你不回来,所以才让谢小军这样骗你,害你为我着急了,真对不起!”陈恪激动得泪流满面,不住地说:“我怎么会怪你呢?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而谢小军则在旁边一边笑着,一边不断地道歉。
突然间,陈恪感觉怀中变得空空荡荡的,他急忙四顾寻找,只看到谢小军颓丧地坐在一个角落里,不断地喃喃着:“死了,死了!”
“思思,你在哪儿?你在哪儿?”陈恪拼命地叫着,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飞机降落在云都机场,陈恪不顾一切地冲下飞机,连行李也不要,就立刻乘上一辆出租车,风驰电掣地直奔谢小军家。
按同学们的说法,谢小军这小子极有本事,上学时大家都知道他一个女朋友都没有,可刚一毕业,这小子就立刻结了婚,并且留在了云都市,直接进入了一家不小的公司,担当了采购部的经理。
陈恪知道谢小军是个非常现实的人,虽然有时会显露出天真的一面,但更多的时候,他总是深谋远虑地思考自己的未来,并根据自己想要的未来,而制定现在自己的每一步行动。在别人忙着在校内搜索美女时,这位兄弟早就将目光放到了校外的广阔天地里,并且一举拿下了云都市一家建筑公司老总的女儿。虽说对方大他三岁,不过长得还算漂亮,家里面还有着复杂的社会关系和不小的经济实力,按谢小军的话来说,这妞让他少奋斗了二十年。
不过现实归现实,这小子对朋友却绝对够意思,尤其是对陈恪。在他的心理,陈恪就是他的偶像,一个他永远也达不到的高度。也正因如此,陈恪才会将早已决定毕业后要留在云都市的林思思,托付给谢小军照看。
当谢小军打开门,看到陈恪时,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把头低了下去。
“出了什么事?”陈恪红着眼睛问。
“哥……哥们儿,我对不起你,没照顾好思思……”谢小军低着头,眼泪一对一双地流了下来。这绝不是伪装,陈恪知道,自己是惟一一个能让谢小军动真情,说真话的人——即使是谢小军的爹妈,也只能做到让谢小军动真情的份上,却不能保证能让他说真话。但在陈恪面前,谢小军从来都是真诚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别急,进来,咱们慢慢谈。”谢小军冲从卧室里走出来的老婆摆了摆手,将陈恪拉了进来。他老婆知机地躲进屋,半天后穿好衣服跑了出来,先冲陈恪一笑,然后对谢小军说:“你们兄弟好好聊着,我有事出动一趟。”说着,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思思她……真的……真的?”陈恪看着谢小军,那一句“死了”始终说不出口。
“警察说,是自杀。”
“自杀?这怎么可能?”陈恪惊呆了。
“我也不信,但……”谢小军嗫嚅着,“但警察都说是了……”
“她为什么要自杀?”陈恪眼睛更红了。“出了什么事?”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谢小军一边安慰他,一边将他所知道的事情经过讲了出来。
据他讲,林思思毕业后,他曾想帮林思思在自己公司里安排一个职位,但好强的林思思却委婉地拒绝了。她凭着自己的实力,进入了云都市最大的一家集团公司,红山集团。
提起红山集团,不仅在云都市,甚至在整个省内,都几乎无人不知。这个庞大的企业帝国为云都创造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从省到市的各级领导,都对这个由港商程红山投资兴办的大集团无比重视,但凡红山有什么举措,从省到市的各级各部,都是一路绿灯大开。能进入红山集团,对云都市的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荣耀。
林思思没费什么劲就进去了,在别人眼里,她是幸运的。然而正是这种所谓的幸运,让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一入红山集团,她就被委以重任,成了财务部的副经理,而一个多月后,她就从一座暂时停建的半成品大楼上跳了下来,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在她死后,公安部门立刻展开了调查,得出的结果是林思思利用职务之便,贪污挪用红山集团上百万资金,被总经理程海峰发现后,畏罪自杀。
“不可能!”听到这里,陈恪突然愤怒地吼了起来,把谢小军吓了一跳。
“思思绝不是那种人。”陈恪咬着牙说。谢小军尴尬地点了点头:“我也相信思思,但警察找到的证据很充分……”
“不可能!”陈恪又是一声大吼,紧接着就冲出了谢小军家,谢小军急忙跟出来,但一直疏于锻炼的他,跑起步来根本不是陈恪的对手,几乎在几十秒钟的时间内,陈恪就消失在他视线之外。
陈恪在马路上狂奔着,险些造成几起车祸。最后,他全身无力地摔倒在路边,整个人突然全盘崩溃,眼泪止不住地奔涌而出,刹那模糊了视线。街上的行人好奇而又有些畏惧地看着这个倒地痛苦的男子,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过来。
林思思死了,真的死了,而且还是那么窝囊地死了。陈恪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也不想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善良的一个女孩,那么温柔的一个女孩,她怎么会变成一个贪污犯?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忘了自己的诺言吗?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呢?有什么事解决不了,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呢?”陈恪一边痛哭,一边自语着。“都怪我,这两个多月来,只顾着完成什么作品,却忘了和你联系,没想到……我完成再多的作品,创造出再伟大的画又能怎么样?谁来和我分享成功的幸福呢?谁来呢!”
正在这时,一辆车从他旁边停下,谢小军从里面走了出来,又将他扶进了车里。
“先在我这儿住下吧,我已经让老婆回娘家去住了。”回到家,谢小军将陈恪按在沙发上,指了指楼上说:“我老婆不在家,你就陪我睡吧,不过我可不给钱啊。”过了会儿,见自己这句笑话没起到任何作用,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说:“等你冷静下来后,我带你去看思思的墓。你放心,她的墓是全云都最好的。”
“不对!”陈恪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谢小军一怔:“什么不对?”
“她怎么会到财务部?”陈恪眼睛通红地望着谢小军,这让谢小军多少有点害怕。
“她一见到数字就头疼。她告诉过我,她之所以报考云都大学艺术系,就是因为艺术类不计算数学成绩。”陈恪渐渐冷静了下来,头脑也变得清晰了,他隐约发现了这件事中的一些疑点。
“一个见了数字就头疼的人,会成为财务部的副经理吗?红山集团我在上学时多少也听过,听说他们选拔人才的要求极为严格,思思虽然优秀,但也只限于在艺术上和人格上,对于社会上的工作能力,她还差得很,这一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这样的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进入红山集团,而且,还立刻得到了这么重要的职位?”
“这……”谢小军支吾着,而且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陈恪感觉到,他似乎想要对自己隐瞒些什么。
这就是谢小军从来没骗过陈恪的原因,不知为什么,每当谢小军想要撒谎或是向陈恪隐瞒事情时,陈恪都会有种直觉。他说不清因为什么,或许这也算是挚友间的一种默契吧。
“也许你不在的这两年,思思突然进步了,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化……”
陈恪摇了摇头,“这里一定有问题!思思有没有留下什么?比如日记之类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谢小军连忙摇头,那否定的表情和语气太过夸张,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过分,于是急忙将语气缓和了下来:“什么也没留下。”
陈恪默默地点了点头:“带我去看看思思吧。放心,我已经没事了。”
林思思被葬在云都市郊外的雾林墓园中,那光滑的大理石墓碑和上面精雕细刻的字,果然比其它墓碑要高档得多。但这些又有什么用?死者在地下不会享受到任何超出其他人的尊贵待遇,生者也不会从这种东西上得到任何的安慰。看着墓碑上林思思那满脸微笑的照片,陈恪的泪水又滑了下来。
谢小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知趣地走开了。陈恪用手轻轻抚摸着墓碑照片上林思思的脸,嘴唇颤抖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等着我回来呢?难道你真的是一时模糊吗?不,我不能相信。你并不是贪图金钱的人,更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狠心地离开了我?不,你的死绝不可能这样简单,我一定要揭开这个迷,还你一个清白!”
那一刻,陈恪的心突然变得坚强起来,深深的悲痛被他硬压在心底,他擦去眼角的泪水,换了个人般地站直身子。
“小军一定有事瞒着我。”他在心里暗想。
这天晚上,谢小军在家里陪着陈恪喝了个痛快。陈恪边喝,边有意识地和他聊着过去上大学的日子。谈到那些在一起冒傻气的事、逃课的事、补考的事,两有一会哭一会笑,喝到最后,谢小军号陶大哭着将一桌子的菜全都推到了地上,连桌子也掀翻到一旁,挥舞着酒瓶指天划地地大叫:“我谢小军是个什么东西啊!我有负朋友所托啊!我连个女人都照顾不好,都保护不了,我算个什么男人!我他妈的就是一个熊蛋!一个标准的熊蛋!我胆小,我懦弱,我他妈不敢去惹那些大爷们。老陈,你说我练武有他妈屁用,我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
陈恪也没少喝,但比起谢小军来,就少得多了,至少,此时他还保持着清醒。从谢小军的话里,他隐约地听出了些什么,于是趁着他酒醉,开始套起他的话来。
“难道有人欺负她吗?”
谢小军一摆手:“没有!绝对没有!”随后又大哭起来:“我对不起你啊,思思在日记里还一个劲儿地夸我,说我怎么怎么照顾她、帮助她,其实,其实我算个屁!我是个胆小鬼!”
“日记!”陈恪心头一震。“这么说,思思留下了一本日记吗?”
谢小军喝多了,酒力让他再无力回答陈恪的话,一头栽倒在地上,就地呼呼睡了起来,嘴里还不时喃喃着:“我对不起你啊……”
而陈恪却因谢小军的话而更加清醒了。他将谢小军扶回了卧室,然后开始在谢小军家里翻找了起来。谢小军的家不小,上下两层,陈恪从上翻到下,最后在一间像是谢小军书房的地方,从一堆书中找到了一本日记。
看到这个日记本,陈恪的心中一酸。这是他临走时亲手送给林思思的,他还记得那时他说过的话:“思思,我知道你有记日记的习惯,我走后,你用这本日记本吧,等我回来时,我可要检察你都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哦!”
那时,林思思恬静地微笑着,轻轻点着头说:“我会把所有爱你的话都写在上面,等你回来,甜死你!”
陈恪轻轻吹去日记本上面的一层浮灰,颤抖地打开了那本日记。在日记的第一页,是他写给思思的话:
“给我最爱的——思思。”
轻轻向后翻,林思思的笔迹入目,陈恪的眼睛又有些模糊了。
“9月4日,晴。恪上飞机了,他这一走最少也要四、五年,以后的日子,叫我一个人怎么过啊?不行,我得坚强起来,我原本也不是喜欢依靠别人的女孩,可为什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嘻嘻,一定是因为我的恪太宠着我了,让我不知不觉地变得懒惰起来了呢!恪,你真该挨骂哦!”
日记每天都有,只是有长有短,时而大多是写了生活琐事,然而陈恪看在眼里,却觉得无比甜蜜,一时间,他竟然忘了林思思已经离去。
“4月20日。雨。恪,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昨天在电话里,我真想一直和你聊下去,可我知道,国际长途好贵的,你在那边学习绘画,花销又大,能省一些是一些。
“6月2日。多云。这几天天气一直不好,不知道法国那边怎么样,恪 ,你可要多注意身体啊,前几天我得了场感冒,挺难受的。一想到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也没个人照顾你,如果你生了病可怎么办?不过想想我这担心也是多余的,你的体格那么棒,怎么可能会被小小的冷空气打败呢?嘻嘻,我真傻。
“6月4日。晴。太好了!今天听同学说,原来有一档天气节目里有世界主要城市的预报,这下我就可以知道你身边每天的气候了!
“6月5日。晴。我的心情不好,因为你骗我。今天你在电话里说,你那边天气很好,可我在电视里看到的,明明就是大雨和降温嘛!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一定是你得病了,不想我担心。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样我也不开心。恪,你什么时候回来呢?真想抱着你亲一下,嘻嘻。
“7月9日。晴。就要毕业了,我要面临就业了。谢小军要我去他的公司,我不想去。他的那个老婆呀,平时谢小军多瞧别的女人两眼,就会和他大闹一场,虽然她也知道我是你的女朋友,但是……算了,我打算到红山集团去试试,不知能不能成功。恪,我现在真想让你鼓励我一下啊,我的心里完全没底呢!可是我知道,我不能任性,前几天你说要完成一幅很重要的作品,恐怕得用两三个月的时间,我想不应该打扰你……”
看到这里,陈恪的泪已经打湿了自己的衣襟,他猛地合起日记本,抱头痛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捶打着自己的头。“你一直都在想着我,为我担心,为我焦急,而我呢?我在法国却在享受着别的女人为我提供的一切便利!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竟然……”
许久之后,他的痛哭慢慢变成了哽咽,他擦了擦眼泪,振作精神继续读了下去,而越朝后读,他的心就变得越重,一个令人疑惑的故事,渐渐在他面前缓缓打开序幕。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