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幕降临，程海波的摩托在一片灯光中摇摆向前，拖出一道道长长的流光。
陈恪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心里平静得像万年不波的湖。他知道，自己的第一场复仇就眼前，他将除掉亲手杀害了林思思的凶手，这本该让他激动无比才对，但他就是激动不起来，他甚至不确定当程海波轰然倒下后，自己会不会产生一丝快意。
然而那是无关紧要的，这场复仇本来就不是为了让自己的愤怒得以发泄，而是单纯地为了林思思。
程海波本来打算带上一帮兄弟，但陈恪没同意。按他的说法，孙劲的父亲毕竟是市内的高级官员，而谁也不能保证程海波的那些兄弟会完全忠于他，万一有一个两个嘴贱的把事情说了出去，将给程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在陈恪的指挥下，程海波很快在云都市郊区一家不小的酒吧旁边的停车场里，找到了孙劲的那辆跑车。陈恪沉着地指着附近的一个小巷：“我们躲在那里，等他出来时，打他个措手不及！”程海波点了点头，将摩托驶进了小巷。
孙劲常来的这家酒吧，建在云都市最北边靠近郊区的地方，再向北，是一片黑暗的、无人的田野；向南，是云都市粮库的高墙；在它的对面，就是这片冷清的停车场，而停车场的后面，是几座废弃待拆的土楼，陈恪他们藏身的小巷，就是由两座土楼夹成的。
这家酒吧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黑暗之中，但生意却出奇地好。酒吧的老板脑子很活，他坚信“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道理，只投入了很小的钱，就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建起了规模宏大的酒吧。说是酒吧，其实并不以卖酒为生，它的主业涉及很广，里面的各种禁忌娱乐项目，都是被国法所不容的。然而开业至今，不但没有任何人来查，而且生意还出奇地好。其实原因很简单，某些市内的要人，就喜欢这种偏僻的地方，因为不论你做什么，都不怕被别人发现。酒吧老板在建吧之前，就已经把目标定在了这些人身上，开业后，更是主动与这些要人们搞好了关系，于是这酒吧就成了一个特定人群的聚会地，警察也自然不敢来捣乱。
“戴上这个。”陈恪将一个能将头部整个套住，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绒帽交给程海波，“孙劲家毕竟有些势力，咱们犯不上惹麻烦。他挨了打，自然知道是咱们动的手，但只要他没有证据，就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程海波想了半天才想通，他冲陈恪连连点头：“到底还是陈哥聪明！”
时间在等待中，过得似乎特别慢。九点差一刻时，孙劲揽着女郎的手臂从酒吧里走了出来。他身边的那五个保镖，毫无警惕地围在他周围，随便地向前走。穿过少有车辆经过的窄小马路，在有些黑暗的小广场上走了一阵后，才来到这座挺宽敞的停车场。
而在这时，陈恪适时地哼了一声，身子猛地一颤。程海波感觉到陈恪的颤抖，急忙回过头来问：“陈哥，怎么了？”
“腿……”陈恪的右手捂住右腿，“突然疼起来了，可能是早先伤到了骨头，但没发现……”
“这……要不我们明天再找他算帐吧？”程海波有些犹豫了。
“你胆怯了吗？”陈恪用目光逼视着程海波。在这种目光下，程海波一挺胸膛：“胆怯？我程海波还不知道什么叫胆怯呢！陈哥，你在这里等我！我自己去！”
陈恪点了点头，费劲地从车上挪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冲程海波笑笑：“好兄弟，帮我狠狠教训他！”
程海波将帽子套在头上，冲陈恪竖起了大拇指，随后，摩托车在轰鸣声中飞速驶出小巷，直冲向孙劲。
当摩托车大灯的光照向孙劲时，五个保镖就已经警觉了起来，他们立刻从口袋里抽出了什么东西，看那些东西的形状，似乎是棍子，他们拿着短棍，齐刷刷地站在孙劲面前，替他挡住迎面而来的摩托车。
程海波当然没打算撞过去。他并不想要孙劲的命，而且，他也对自己的功夫有着相当的自信。他的心里有一股冲动，想凭自己的力量，将那五个被陈恪称为“高手”的家伙撂倒，好让陈恪用敬佩而感激的目光向他致意。在他看来，那将是自己最大的成功。
在离对方还有两米远的地方，程海波将摩托停住，自己则利用惯性跳了下来。在打架上，他绝对是个有脑子的人，他没忘记让车的大灯继续照射着对方，将对方的视觉能力降到最低。这招果然有效，五个人在伸手遮挡灯光的时候，程海波已经冲到跟前，一腿重重踢在一个保镖的脖子上，那个保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歪着脖子倒下了。
接下来的战斗，就没有这么顺利了。剩下的四个保镖已经缓过神来，见同伴被打倒，四人都变得谨慎了起来。程海波这些年没少打架，也经常与一些高手做些实战训练，然而那些高手碍于他的身份，只是象征性地打打，没有谁会和他拼命，所以他的那些格斗经验，其实并不能与真正的高手相比。虽然陈恪一直和他玩真的，而他也因此提高了不少，但这毕竟是短时间内的事，他的功夫是有提高，但还不至于形成质的飞越。
而这四个武警出身的保镖显然训练有素，而且没少打实战，单就功夫而言，他们并不如程海波，论真正的格斗经验，还是他们占优势。况且双拳难敌四手，他们本身就占着人数上的优势，而且手中还有武器，程海波一下就陷入了苦战之中。交锋中，他虽然又击倒了一人，但身上也挨了不少棍，要不是他一上来就先干掉了一个，占了先机，恐怕他早就被打倒在地了。
打了没多久，程海波开始吃不住劲了，他的拳脚肘膝虽然凌厉，但对方的棍子却更厉害，当手臂和腿与棍相遇时，受伤的当然不会是棍子。他身上到处吃痛，已经渐渐感觉到吃不消了。
而这时，他正好看到一个机会，于是冒着挨上一腿的危险，扑向其中一个保镖，以一个漂亮的抄腿摔将他狠狠砸在了地上。
程海波从来没和会功夫的人打过群架，从前他虽然经常单枪匹马和数人对打，但那些人大多是不会武术的凶悍之徒，好对付。然而这次就不同了，在和这种经过格斗训练的人打群架时，摔法是很危险的，因为摔与打相比，本身就是个缓慢的动作，而且只能针对一个敌人，在摔的过程中，你根本无法及时应付从旁边攻过来的敌人。
程海波就在这一摔上吃了大亏，他虽然成功地干掉了一个，但剩下的两个却从他的死角冲了过来，分别对着他的腿骨和肋骨狠狠地打了一棍。一阵剧痛立刻让程海波的动作停滞下来，而那两根棍子又不停地向他身上打来，一阵噼啪声中，程海波终于被打倒在地。
孙劲一直拉着女郎躲在旁边的汽车后面，这时见自己人已经占了上风，才松了一口气，趾高气扬地跑了出来，对着两个保镖大声喊：“打，给我狠狠地打！打出人命来由我担着！”
他这样一喊，本来满腔怒火打算为同伴报仇的两个保镖，就更来劲了。上午打陈恪时，他们清楚那是违反法律的打架斗殴，而这次，却完全可以算成是正当防卫，在进行正当防卫时，是不需要有什么顾忌的，尤其是有孙劲这样的人做后台。
程海波没学会陈恪那种巧妙的防御技巧，对方也没像打陈恪时一样处处留手，几棍下去，程海波就已经再支撑不住，他开始时还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而头上连续挨了两棍后，他就呈大字形倒在了地上。
两个保镖以为真出了人命，都停下手来。孙劲凑上前看了看，命令道：“把他的头套摘下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当程海波那张被鲜血染红的脸出现在孙劲面前时，孙劲彻底傻了，他愣了足有一分多钟，那女郎和两个保镖连叫了他数声，他才清醒过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保镖们快跑！
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程海波，这个名字是有特殊意义的，那代表着一个在云都、甚至是在全省都说一不二的大家族，代表着一个省内知名的大型企业，代表着云都的纳税大户。他不清楚程海波为什么袭击自己，因为他没有那样聪明的脑子，可以立刻想到这和他殴打陈恪有关；他也没想到自己一方是属于正当防卫，因为他也不懂得法律。他只知道自己已经闯下了大祸，也许已经打死了程家的三公子，他想不到别的什么补救措施，他只知道要赶快跑！
保镖见到他这副神情，也慌了，谁也没想起提醒他，这完全属于正当防卫，即使说有违法的地方，也只是防卫过当而已。但他们从孙劲的神情中已经明白了，这位被打倒的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他们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一个个都面无人色，思维也陷入了混乱之中。
很快，孙劲一伙人就开车逃走了。
除了陈恪外，这场打斗没有旁观者。远处，酒吧门外播放的疯狂音乐，完全淹没了这座僻静停车场上的打斗声。陈恪站在小巷中，静静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嘴角上挂起了微笑。
这就是他的计划。首先，他乔装成劫匪让孙劲着实受了一回惊，目的就是让这位公子哥的身边，多出这样的几个保镖。然后，他刻意安排了一场和孙劲的冲突，并且故意被对方打了一顿。他知道，以程海波的性格，是绝咽不下这口气的，而他则适时地引导程海波找到孙劲，适时地装出腿疼的样子，让程海波只身犯险。
他曾想过两种结果，一是孙劲不堪一击，程海波一个人将保镖搞定，然后对孙劲大打出手，那样的话，他会适时地刺激程海波，让他手下不留情，一个失手将孙劲打死。这样的话，程海波就算不死，恐怕也要被判成无期。而他自己，则也要承担不小的责任，也许也会坐牢。不过他不怕，他认为这样值，况且，程海玉也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捞出来。
二是程海波失败了，也就是眼前这种情况。那么他就要亲自动手了。
陈恪在小巷中又呆了一会儿，当他确定周围确实再没有人时，才缓缓走了出来。他一直走到程海波身边，低下头，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他希望程海波已经死亡。
这时，程海波微微动了一下。随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当看清是陈恪时，有些歉疚地说了句：“陈哥，对不起……”
陈恪没说什么，他默默地将程海波扶起，将他扛在了肩膀上。程海波以为他要扛着自己回去，刚要说声谢谢，陈恪却用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冰冷声音说道：“不必对我说对不起，到阴间向林思思说去吧！”
他的双手抱紧程海波的双腿，身子猛向前弯下，双手用力向前一甩，将程海波狠狠地砸向地面。咚地一声中，程海波的后脑重重撞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程海波的两眼圆睁着，眼瞳却渐渐失去了光彩。他死了。陈恪又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伸手在他颈侧的动脉上摸了一会儿，又听了听他的心跳。最后拿出手机，拨通了程海玉的电话。
“小玉吗？”他用颤抖而带着一丝哭腔的声音说：“海波出事了！”
没过多久，这片原本静寂的地方，就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警车、救护车、各种各样的轿车纷纷驶来，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这起凶杀案惊动了市内大大小小的领导，公安局长罗永亲自到场，市委书记、市长、政府要员们一个不落，全部出现在这块偏僻的地方，以表示对这起案件的重视。
是程海玉报的案。
程海龙和程海峰也都来了，市领导们围住他们兄妹三人，不断地安慰着，同时向公安局长罗永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尽快破案，将凶手缉拿归案，为程海波报仇。程海玉哭肿了眼睛，程海龙将她扶进车里休息，程海峰则和市内的头头脑脑们神情激愤地发着感慨，流着眼泪痛骂凶手。
刑警队长王勇走了过来，将初步的尸检结果向罗永作了报告。程海波身体多处被钝器击伤，有些地方可能已经造成骨折；他的头部有三处严重的伤痕，其中两处是金属棍抽打造成的，另一处则是和地面撞击时产生的。到底哪处伤才是致命的，现在还不得而知，必须进行进一步的尸检。罗永在走过场式地征求了市里领导和死者家属，也就是程海峰的意见后，同意立即将尸体带回局里，进行仔细的尸检。
王勇派人将尸体运走，但他却留了下来，并且大步向坐在程海龙车里痛哭不止的程海玉走了过去。
“请你跟我走一趟。”
程海峰很不耐烦地挡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我要带报案人到队里作笔录，询问一些细节。请不要阻碍我正常执法。”王勇的声音不卑不亢。
“带到队里询问？询问个屁！”程海峰有些激动，死的人毕竟是他亲弟弟。“你看她哭成什么样了？啊？她现在需要的是家人陪着她，安慰她！你还要把她带到刑警队去，让她对你把这么不幸的事再说一遍吗？你有没有点人性？”
“哥！”程海龙一把拉开了他，“王队长也是为了能尽快破案，替海波报仇。你别冲动。”随后对王勇抱歉地一笑：“王队长，别介意，我大哥是悲伤过度，希望你能理解。”
“没关系。”王勇冲程海龙友好地点了点头。罗永急忙过来说：“王勇，不同情况不同对待。这样吧，你就在车里简单地问一下好了。”
王勇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钻进车子，坐在程海玉旁边。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为了尽快破案，请你配合我。”王勇取出一个小笔记本，头也不抬地对程海玉说。
“不用多问了。”程海玉抽泣着说，“是孙劲干的，你们快去抓他吧！”
“什么？”王勇一愣，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程海玉。
程海玉是最先到达凶杀现场的人。当她看到倒在地上的程海波时，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昏死过去。陈恪一把抱住她，用紧张得发颤的声音问：“小玉，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这是怎么回事？”
“都怪我……海波他不让我出面，非要一个人干。我在那边的土楼后面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找我，等我出来一看，他已经……孙劲那混蛋！他竟然杀了海波！”
程海玉也慌了，她拼命扑向程海波，又是探鼻息又是听心跳。程海波的身体冰冷，早已没了活人的各种特征。程海玉的眼泪夺眶而出，伏在程海波身上痛哭了起来。
“报警吧。事到如今，我们只能报警。”陈恪面色苍白地说，程海玉抬头看着他，又看了看程海波，微微点了点头，又哭了起来。
“小玉，我对不起你……”陈恪痛苦地说，“我走了以后，你自己要多保重……”
“什么？”程海玉愣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恪要走？他要到哪里去？
“是我害死了海波。如果我当时极力拦着海波，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如果刚才我不听海波的话，一开始就跑出来帮他，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一切都是因为我！小玉，海波为我和孙劲打架，而我却躲在旁边不敢出来，最后害海波遭遇这种不幸……小玉，爸爸和二哥他们是不会原谅我的！”
“不！”程海玉发出痛苦的叫声，扑到陈恪怀里。良久之后，她突然抬起头，坚定地说：“你快走，就当你从没来过这里！”
“这怎么行？”
“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从被孙劲打伤后，就一直留在家里没出去过，懂了吗？你快走吧！”
程海玉的反应，陈恪早已料到了。他依依不舍，宛如生离死别一般地和程海玉分手后，立刻只身回到了谢小军的那套房子里。回去的路上，他的心里一直在默念着：
“等着吧，所有的凶手们，我会一一向你们讨还这笔血债，我要让你们以血还血，我要让你们堕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