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炼体者
已是立秋时节，黑云山的夜晚比别处要冷些，位于山谷之内的“左氏行宫”，如一个贪婪的巨口，疯狂的吸纳着灌入山谷之内的寒风。
黑幕般的夜空之中，往日闪烁的点点星辰今日全都隐去了行踪，只有磨盘般的明月悬挂其上，孤寂之中更显寒意。
一道刺眼的月光透过繁茂的密林射入洞中，笼罩其中的左云涯蓦然睁开双眼。一旁的莫雨烟突然有些莫名的心悸，这种感觉让她有些心浮气躁，心神恍惚。
侧目端望左云涯，却见其双眼精光外放，恍惚之间，每只眼睛里俱是双瞳闪射。莫雨烟心中大骇，忙揉揉眼，再次望去，这次却是除了傻笑，左云涯再无其他任何表情。
莫雨烟自嘲的摇了摇头，似左云涯这种山野之民又怎么可能是传闻中圣人转世的重瞳之人。他若是圣人，自己就是九天玄女娘娘下凡了。
“我成功了！”左云涯满脸掩饰不住的狂喜，这种感觉不下于逆天改命，标志着左云涯从此踏入了另一番天地。作为唯一的见证者，莫雨烟自然是他喜悦的最佳分享者。
“不错，感觉如何？”
莫雨烟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虽说传授左云涯修炼之法并非她本意，但是毕竟左云涯若是可以修炼，她也能问心无愧的离开了。
这与心地善良与否无关，而是她不愿心有芥蒂。修道者最忌讳心中有结，如此只会阻碍修为的精进，甚至积年日久成为心魔，便再与证道无望。
“我照着姑娘的指点，试着将自己融入天地之间，感悟天地，起初并无任何特别感觉。不过当我沉寂其中，吸纳吞吐，竟然发现天地间灵气如丝如雾般向我涌来，我只觉得全身经脉扩展，竟然有种使不完力气的感觉……”
左云涯还在喋喋不休，莫雨烟原本微笑的面容却慢慢拉了下来。
“你是说天地灵气朝你全身经脉涌来？”
“是……是啊！有什么问题吗？”见莫雨烟原本灿烂的花容此时阴沉不定，左云涯顿时感觉到有些不妙。
“当然有问题，一般修炼之人，吸纳的天地灵气乃是先入百汇穴，经膻中穴，进入丹田之中，改造丹田。待他日感悟天道，炼化三魂，舍弃肉身，造就纯阳之体，这便是常人口中的得道成仙。如今你吸纳的天地灵气却是直接滋养你的经脉身体，你说你如何舍弃肉身，成就大道？”
“我擦！”左云涯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得无精打采。这便如你奋斗半生娶了个漂亮媳妇，新婚之夜却发现她是个石女；十年寒窗高中状元却迎来了改朝换代。这种从天堂掉落地狱的挫败感，让左云涯几乎难以接受。
“在修炼界中，像你这样的人因为修炼的法门在于锤炼肉身，因此又被称为‘炼体者’，只可惜因灵气四散，无法滋养丹田，修成本命法器，可能一生都会止步沌丹境。不过阻碍炼体者修为提升最大的阻碍倒不是无法沌丹，而是魂识难以提升。形象来说，魂识相当于容器，而灵力相当于水，只有容器足够庞大，水才能装的多，修为才能不断提升；若是容器狭小，即便水再多，也只能将容器加满而已。当然了……”莫雨烟话风一转，接着道：“你也用不着灰心，悠悠万载，能破碎虚空、成就大道者屈指可数！如今的洪荒大陆已有两万余年不曾出过一个圣人，更不用说飞升成仙。只要你勤学苦练，虽说不能呼风唤雨，自保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沌丹境是什么意思？圣人又是什么人？”左云涯讪讪干笑两声，显然对刚才爆粗口有些尴尬。能不能成大道，左云涯倒没想那么远。不成大道又何妨？炼体者又何妨？只要没人敢欺负到自己头上，学些简单的道术，找个漂亮老婆，寻块风水宝地过自己的逍遥日子总好过打打杀杀，勾心斗角。
“差点忘了，你对修道之途根本一无所知。今日我便好人做到底，给你扫扫盲，也让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省得到处放言修成大道，被人笑话。
听清楚了，修道有七重境界：
第一重沌丹，此重可吸纳天地灵气，丹田固化成器；
第二重筑胚，又称道胎，乃是以丹田为鼎，以天地灵气为肥，本命法器在体内修炼成胚，结成命器之花；
第三重守虚，此重本命法器在丹田之内不断成长，由花结实；
第四重窥道，此重本命法器可采人中之阴，与主阴的三魂融合，自此魂魄分离；
第五重出窍，此重本命法器可离体而出，由虚转实；
第六重虚极，此重修道之人七魄合一，炼尽体内阴滓，壳中空明，虚灵无质，甚至聚则为形，散则为气；
第七重阳神，此重修成无魂无魄，纯阳无阴的元神。彻底摆脱肉体的禁锢．脱离肉身而常存。
所谓圣人，只有能感悟天地法则、知晓世间万物、参透七情六欲之集大成者，修为达到第七重阳神者方可称圣。”
“如此说来，我连第一重沌丹都无法企及？”
看着莫雨烟款款道来，左云涯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缕轻风穿洞而入，抚慰着他业已麻木的后脑勺，原本发热的头脑顿时清醒不少。自己只想着修道得果，却不知这修道之途竟如此艰难！
“这倒不是，炼体者虽然身有缺陷，却强在近身搏斗，普通沌丹境修道者法术低微，反倒不是炼体者的对手。”
“如此说来，我以后也只能在沌丹境驻足了。”
“也不尽然，智者有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炼体也无不可。正所谓祸福相依，炼体者虽然天生便有缺陷，不过若能成就大道，只怕成就远胜一般修士。”
“能成圣吗？”
“难如登天！若是五万年前，仙术不绝，天路不断之时，或许可以一飞冲天，但是如今之世，修仙之法绝迹，炼体者已然没落，难有作为。”
“那姑娘所说的成就又是如何？”左云涯耳根便如活了一般上下晃动了一番，细细品鉴着莫雨烟的话。
“你可知九天之上，除了仙，还有什么？”莫雨烟答非所问，遥望洞外夜空道。
左云涯茫然的摇了摇头，他一个凡夫俗子，连修炼界的事情都搞不清楚，天界之事更不是他所能窥探一二的。
“传闻中，天界除了仙，还有神！自三清降落凡尘，传授成仙悟道之圣法后，世间万物花虫鸟兽，但凡能悟天道者皆可成仙。白日飞升，渡劫成仙者屡屡皆是，然自盘古开天辟地之后、万物初成之时便有神。神乃天成，仙乃自悟。上古传闻，只要人之肉身能吸纳天地灵气、日精月华，他日飞升，便不是成仙，而是成神。”
“成神？”左云涯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炼体者竟有这等机遇，“不知从古至今，哪位贤哲曾有幸洞悉天道、飞升神位？”
“不知道，如今之世，连成仙已是遥不可及，洪荒大陆最强者也只有传闻中的圣人，甚至到现世，连圣人都已然绝迹，程论什么成神？不过以你‘逆天的悟性’，说不定他日，能白日飞升，一跃成神。”
被莫雨烟一阵揶揄，左云涯有些拿不住了，他如何不知，莫雨烟依旧在嘲笑他狂妄无知，不过他天生脸皮极厚，又是生性乐观，眼珠转了几转，不怀好意道：“若是果有那么一日，在下定会带姑娘在天界好生游玩一番，说不定你我有缘，还能做个双修伴侣，到时岂不快哉！”
“你……无耻！”左云涯口无遮拦，瞬间惹恼了莫雨烟。
想她玉霙宫宫主传人，天资聪慧、色艺双绝。修炼界中，无论正道、邪道，谁见到她都是正襟危坐，彬彬有礼，生怕空惹自己不快。可是左云涯自一开始见到她，便出言挑衅、冷嘲热讽，其人更是举止轻浮、放浪形骸，若不是看着左云涯对己有恩的份上，莫雨烟早已一剑将他劈成数段。
如今左云涯又口吐秽语，莫雨烟恼怒之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这几句话，在左云涯看来不过是玩笑之言，不想触动了莫雨烟的逆鳞，当时莫雨烟便脸色巨寒，心神意动之下，腰间长剑往飞出左云涯身上招呼起来。
三尺青锋，如挥舞的白练，又如捕猎的毒蛇，紧追着左云涯不放，片刻之间，左云涯身上衣衫残破，健硕的身躯上伤痕累累，血红一片，虽不致命，但是足以让左云涯提心吊胆、狼狈逃窜，鬼知道莫雨烟是否会一时失手，坏了自己的小命。
“快点住手，哎哟！”左云涯苦不堪言，便如山野之猴一般上蹿下跳，这几天光阴，虽然他也算是学了些本事，可是在已是沌丹境巅峰的莫雨烟看来，左云涯的这些本事与凡人也没多少区别。
“冷血的婆娘，快些住手，”左云涯心惊胆颤，隐隐间有种被人戏耍的憋屈感，说出话来，自然是口不择言。
却不想左云涯一阵咒骂，便如点燃了火药桶一般，刺激的莫雨烟绝美的面容一阵红、一阵白。游历天下数载，出言轻薄者有之，告苦求饶者有之，彻斯底理毒咒者亦有之，不过这些人皆是大奸大恶之徒，也早已是莫雨烟刀下之鬼，化为漫天的黄土。
“小贼，找死！”
似左云涯这般口无遮拦，莫雨烟虽不会一时头脑发热，取其性命，但是让其吃些皮肉之苦还是必须的，因此，出招更是狠辣刁钻，手中宝剑上下飞舞，丝丝剑气呼啸飞掠，逼得左云涯一刻也不敢停歇。
左云涯只觉得耳边风声肆虐，铮铮剑鸣连绵不绝，身旁洞壁之上道道剑痕清晰可见，稍有不慎，便有横尸当场的可能，当下也是心中悔恨，自己千不该、万不该跟这个冰冷如霜的冷面狐狸较劲。
何苦由来？
明月当空，月光笼罩下的黑云山脉幽暗寂静，一行二十人的小队正准备在山中打坐，深山之中突然传来一声男子凄厉的惨叫，唬得众人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拳，心悸的遥望着黑幕下的密林峥峰。
传闻山中多孤魂野鬼、山精树妖，今日月圆之夜，阴气远胜平日，莫非这些秽物又出来害人性命了？
人群之前，为首的绿袍男子右手轻轻一挥，若有所思。
方圆万里的黑云山透露着一丝诡异、一抹神秘，不知埋葬着多少秘密，这一趟是否会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