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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但清尊一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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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式:风遁!”绮陌春气,如风东来,丝柳变烟条,迷惑不辨方向。绞杀!

“第六式:龙遁!”潜龙勿用,飞龙在天,蟠龙随镜隐,苍龙驭风雷。绝杀一击,冲。

“第七式:虎遁!”白虎居紫殿,金虎拥玉珠,腾虎坐云,开山守御。

他已注气七重,眼角银芒一闪,与闵友意各退数迟,调息运气。

闵友意眸色灼灼,唇角弯出一抹小巧的弧度。刚才七式,剑未出鞘,如今,银剑在手,剑上锤纹游龙惊凤,隐隐破空长吟。

“第八式:神遁!”神盘九天,最后慈悲,顿开生门,给你一线求生之机,把握不把握,只此一瞬。

他注气八重,全力挡下闵友意这一剑,墨色双眸坚硬得无一丝怯意。

“好!”闵友意难掩嗜血的兴奋,剑指鬼门,压抑的杀气犹如找到破茧的出口,汹涌澎湃,“第九式:鬼遁!”

迎十殿,开炼狱,游魂入墓,猖狂尽锁,收!

剑与剑错错猎猎,早已捕捉不清,人与人鬼影幢幢,又如何分出彼此。

各门派早已失了声音,伽蓝高僧们却在袖下轻轻握了握拳。

两位目光如炬,有隐隐懊恼:我佛慈悲,怎么又让七破窟这位杀神悟出地狱炼火般的剑法来?数年前他初展优波罗爪,已让主持心生警惕,幸好以窟佛赛为由,输者终生不得在江湖上展露此功,这才将优波罗爪隐了去,不曾为祸江湖。现在又有了《九遁》,如何压制才是上道?

闵友意的剑舞出漫天红莲业火,剑吟中夹有凄厉鬼号,铺天盖地。澹台然的剑却如高炉融铁,焰飞金坚,流而不乱。

合久必分,两人倏然分开,直视彼此,眼中再无其他。

无人出声。

有人出声。

自澹台然走上场,计冰代就一直盯着他,自然没看漏他脸上闪过的细微表情。两人缠斗时,终老烟波扇一直握在手里,却不曾打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椅柄,七情不动的妖容不知在想什么。

她缓缓起身,折扇背于身后,扬声笑问:“澹台公子输了?”

他瞳孔遽地一缩,闷声道:“我没输。”

她转头:“那,友意,你输了?”

闵友意没好气的嗔了她一眼:“你看、我像、输的、样子、吗?”字字缥缈,似厣鬼痛哭。

鬼哭狼嚎……她撇嘴,又转向澹台然:“澹台公子,还是你输了。”

“为何饮光窟主认为澹台兄输了?”贺夏景震声道,“未必不是平局。”

她点点头,谦虚地询问场中两位:“你们觉得,是平局?”

“不是!”两人同时答她。

“也就是说……”她顿了一下,“一定要有人认输才行。”

贺夏景:“……”

折扇回到掌心,她一格一格打开,等“终老”二字露出来后,她停下动作,抬头:“澹台公子,你认输吧。”

他敛目不语。场外有人抱不平:“为什么不是闵友意认输?”

她望向出声的人:“阁下是……”

“……”那人小声说了几个字,大概是在门派中地位不高,也没敢再叫嚣什么。

她若无其事收回目光,弯着嘴角看澹台然,“澹台公子是侠义之士,对吗?”

他沉默以对。

“如果澹台公子并非侠义之士,那就不能代表南盟一派与我七破窟对战,这一局就没有意义。”

“……”

“澹台兄是当之无愧的侠义之士!”贺夏景环顾各门派,“在场诸位掌门皆可作证。”

“是吗……”不像问句,轻轻的调子,倒像闺中絮语。她踱开一步,悠悠看天,“吾日日三省吾身,曾忆得有人对吾说过:我要赚好多好多钱,给你买衣服,买胭脂。”

他心头一震,面上表情倒没有太大变化。

“那人还说: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她垂头叹气,“也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澹台公子,你说,是不是我多心了?”

“……”

“看来,的确是我多心。”

“……”

“假话也当真呢……”

“是真的。”他硬声硬气开口。

此话一出,惹来惊讶无数,最吃惊的要数贺夏景和各派掌门。贺夏景虽与他结为好友,最初也查过他的背景,确定他久居山中与师父相依为命后才完全相信他。如今他与饮光窟主暗昧不清的对话又包含了怎样的变数?

她反弹琵琶,“澹台公子怎么敢肯定那人说的话是真的?”

“……话是我说的。”

喝!各门派倒吸一口凉气:他、他居然迷恋妖女?

“那澹台公子可认输?”她将扇子再开一格。

“不认。”

“为何不认?”

“为何要认?”

“我以为,理由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

“再问一次,澹台公子可愿认输?”

“不愿。”

“为何不愿?”

“为何要愿?”

两人一来一往,各门派凉透的心慢慢回暖。看来澹台然还是明事理的,迷恋妖女是一回事,眼前一战事关武林兴盛倒也没忘,只要他不认输,就算不赢,七局算下来,他们也稳赢不输。甚好,甚好!

扇面继开一格,她垂眸片刻,徐徐抬起,妖眸盈盈一转,欲语还休,“然哥哥……”

他全身一震。

“无耻妖女!”奈何师太怒喝。

对对对,各门派点头赞同。这是卑鄙,这是无耻,这是以色诱敌。

“我没输。”他轻轻说了一句,不看她,后又加重语气,像是给自己肯定,“我没输!”

“你若不输,让我如何给你名分?”她无奈摇头。

但这句话听在南武一派耳中又有了另外一层意思,他们认为那是妖女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奚落、欺负坦荡磊落的侠士。因此,鄙视的眼神一刀一刀射向七破窟。

她视而不见,突然收了开到一半的扇子。

“哇——”千佛阁内传来婴儿的啼哭。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发现早上还在外面的软轿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当时他们还猜测什么人坐在轿内,下午的赛事太过提心吊胆,一时也没记起来。

闵友意挽剑一横,归剑入鞘。

众人猜不透他是何用意,贺夏景却脸色一白。

软轿徐徐从千佛阁抬出来,婴儿的啼哭也一声响过一声。众人就见妖颜妩媚的饮光窟主将扇子扔给身后侍者,亲手掀起软纱,让怀抱婴儿的女子走出来。

“子子辛苦了。”她接过婴儿。

“刚睡醒,哭得厉害。”一直在轿中照顾婴儿的饮光小侍女轻轻长长吐口气。

她笑瞥一眼,将婴儿竖抱在怀中,轻轻摇晃,“今天很乖,睡得时间比较长。”

子子轻笑道:“他也知道窟主您今天忙,所以不打扰。”

将婴儿托起,她环视全场,傲然一笑:“抱歉诸位,我儿出生不久,不敢离得太远。”

轰!各门派被她雷得里嫩外焦。太诡异了,这么大的消息,他们居然一点风声也没打听到,江湖消息贩子最近都放假吗?

兹!伽蓝僧众被她雷得头冒青烟。大魔头已经难对付了,再加上小魔头……伽蓝堪忧啊。

澹台然一双眼睛直直锁在她和婴儿身上,手中的剑颤抖不稳。

“澹台公子,我儿还没取名字。”她侧身让他看清婴儿白嫩的脸,但只给他看了一眼,又将婴儿掩回襁褓,“你看如何?”

婴儿的哭声渐小渐无,两只小手从襁褓中伸出来,无意识在她肩头拍了几下,停了停,蓦地发出“啊啊”的笑声。

各门派的心寒凉透底。先是澹台然迷恋妖女,再是妖女抱出一个婴儿,谁来告诉他们,这婴儿不关澹台然的事?

他也全身透凉,剑早已垂下,抖着嘴唇问:“你……你想怎样?”

“认——输!”她双眼一抬,嵯峨崔嵬,艳色横流。何其嚣张,何等猖狂!

他不知道自己在她——在饮光窟主心里——算什么,可让他当着名门众派的面认输,就像迎面给了他一个耳光,他是人,他也会难堪。

一股气憋在心里,凉气从脚冲到头,他面色苍白,颤颤地问:“如果……我不认输……”

妖眸不曾放过他每一丝表情的变化,包括他的难堪,包括他的绝望。偏目一笑,她托起婴儿,那姿势竟是要抛起。

“不——”他哪里还顾得上比式,手一松,乌剑落地,人已冲过来。

她纤腰一扭,抱着婴儿移步避开他,让他扑空。

“咯哈!咯哈!”婴儿被她举起又落下,小手扑腾扑腾,笑得更欢了。

“你以为我真舍得伤害我儿?”她似笑非笑。

“……”他眼中只有婴儿白嫩的小手,和她唇角那缕不名其意的笑。

“嗯?”她等他答案。

“我……”他只觉得心脏要从胸腔跳出来,鼓鼓如雷。张嘴半天,却说不出后面两个字。那是她想听的两个字,却偏偏像面团一样堵在他喉头。

她皱眉怒斥:“大声!”不干不脆,哪里是男儿大丈夫所为。

他深吸一口气,抚平心跳,一字一字慢慢道:“我认输。”

她盯着他,一动不动。

“我……”他以为她想让自己说得更清晰,再要开口,眼前一花,软软香香的婴儿已被她放进自己怀里。他手忙脚乱又托又抱,盯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时痴了。

这是他的儿……

“贺盟主!”她看向贺夏景,“今日七局,你我打平。可有异议?”

贺夏景面色不愉:“七破窟未免胜之不武。”说话时,他瞪澹台然。可澹台然眼中只有婴儿,脸上全是痴痴傻傻的笑,正在子子的指点下调整抱孩子的姿势。

“胜之武不武,在结果。”她慢条斯理,“按照规矩,你我既然打平,刚才的两个约定就不成立。”

贺夏景也知江湖规矩,一时无语反驳。

“你们能说动这群老古锥支持,也算厉害。”她看向句泥,“成圣成魔,孰易孰难?”

句泥合掌道:“就如境中人,明明密密,密密明明。”

“澹台然是南武盟主公认的侠士,可如今我让他倒戈相向,易如反掌。魔岩禅师,你说,今年的窟佛赛,谁赢了?”话题一转,竟回到窟佛赛上。

魔岩直视她:“伽蓝未输。”

“是了是了,”她点头,“我忘了,明王阁主还在你们手上。不如,拉出来溜溜?”

溜?又不是狗。

各门派没达到讨伐妖女的目的,犹自气闷难平,急想对策,也乐得看他们争吵的好戏。

“在下已经出来了。”僧众后方传来洪亮的声音,一人慢慢走出来,年约四十,文士儒袍,隐隐有些霸气。但听他呼吸,竟是一点功力也无。

“兰若!”魔岩对明王阁主合掌。

“禅师!”明王阁主回礼之后,向计冰代轻轻颔首,“今年的窟佛赛,比的是‘成圣成魔,孰易孰难’。在下前段时间受心魔影响,对各位门派造成伤害,实属无心之过,幸好遇见洞山禅师,他以佛法大意化去在下心魔,如今在下拜于魔岩禅师门下,静心研读佛理,过往种种,皆成云烟。请问饮光窟主:成圣成魔,孰易孰难?”

她淡道:“如此说来,明王阁主是由魔成圣了?”

“圣之一字,在下不敢自比。”明王阁主低眉道:“大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有云:于诸法门胜解观察,如幻如阳焰,如梦如水月,如响如空花,如像如光影,如变化事。得心自在,得法自在,业惑见障,皆已解脱。”

翁昙在她身后皱起眉头。闵友意不耐烦地啧了声。

她看魔岩。

魔岩看她。

她走到铁骨伞下,将灼目的金片逐一拿起,念道:“武当,华山,峨嵋,南武盟,鲸蜃宫,今年窟佛赛的见证人。诸位都在,请问:今年的赛事,孰胜孰败?”

全场寂静。

各门派敢明目张胆上伽蓝废赛,原因之一就是他们拉拢了赛事的见证人。连南武盟主都同意废赛为中原武林讨个公道,他们有什么害怕的。可现在的情况又太微妙,七局打平让他们的初衷成了镜花水月,偏偏七破窟又将见证人拉上抬面,不知是凶是吉。

一年赛事,回头细算,江湖仍是腥风血雨兴起的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者,扳指数来也不过寥寥。他们原以为顶天立地的新进少侠澹台然,今日看来也只是个目迷五色之辈,可悲可叹。

孰胜孰败,各人心中都有一杆称。

“和局。”贺夏景打破沉寂。

“和局……”她轻轻念着,摇伞一震,金片铿锵。

牵衣起带,她提伞跃上千佛阁,身姿如美人折腰,飘然立于阁顶,抬手,“咯”,铁骨伞入顶六分,穿过瓦片,竖在了上面。

傲然睥睨,她提气道:“以此为证,今年窟佛赛——和!”

当——古钟长鸣。

一抹妖容,吴带当风,踏千佛于脚下,如神魔入世。

“吾,七破窟,饮光窟主,今日宣告:窟佛赛到此为止,永无再续!”

众人震惊,伽蓝僧众脸上也出现情绪的裂纹。

倾巢而出,倾情七战,得到的竟是这种结果?

满目恍惚之际,但见彩蝶翻飞,涌涌向山下掠去,一如来时那般姹丽多姿。悠悠琴声再起,却是送别的“风入松”。

风入山松,月入帘胧。

铃声渐远,琴音渐低,待到耳中只剩铜钟哄鸣时,七破窟已翩然远离。不知何时阴下的天空卷起一阵风,吹散薄片乌云,日光重新洒地。

千佛阁上,金光熤熤。

一柄铁骨伞,金片摇曳,如笑如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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