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先知有悲怆
“敦煌盖勋盖元固,当年与苏正和有世仇,正巧苏正和要弹劾武威太守贪婪横征暴敛,刺史梁鹄害怕苏正和为他招来麻烦,要借机杀了苏正和。当时凉州都知道盖勋与苏正和有仇,梁鹄特地去拜访,却没想到盖勋却劝梁鹄放了苏正和。苏正和前去道歉请罪,盖勋又说,我为梁使君谋,与你何干?他是仍旧想着报仇之事的。后来我曾经问起,他说,谋事杀良,非忠也,趁人之危,非仁也。哈哈,殿下你说,这人是腐儒,还是豪杰!”
走在前往长安的路上,自然也是前往汉阳的路上,越往西北,越发萧瑟,不过好在初春季节,倒也不会有太多灰败景象,一路上傅燮先是说服了荀彧,荀彧终究又说服了刘协,三人没有马车,竟然就那么一路骑马而来,让刘协两跨磨得生疼,还时常掉下马来,让坐在傅燮马上的张姣笑了好多次。
于是听闻傅燮询问,刘协没好气的答道:“是不是我说他盖勋丫就是一个白痴,你会立刻把我扔掉啊?”
傅燮微微一愕,荀彧在一旁开口笑道:“南容你习惯就好,这孩子有时见识高超,举止不凡,有魄力够坚定,但你可千万别忘了,他只有不到七岁!”
“什么叫这孩子,要尊称殿下好不好?”刘协嘟囔道。
傅燮与荀彧对视一眼,相互哈哈大笑起来。
说起盖勋,傅燮倒的确是滔滔不绝,盖勋也是一方奇才,后来更是在与羌胡作战之时,被羌胡围困,可惧于盖勋的名声义勇,竟然不敢杀他,人道天赐盖元固,杀之得罪于天。让刘协不禁感慨良多。
洛阳到长安,不到八百里地,六七天后便也能遥遥望见数百年的古城了。
一路上傅燮虽然面貌严肃,其实倒也生性随和,只是忠义孝悌,却是一点都不含糊的,更兼有真才实学,略通兵法,刘协虽还听不太懂,不过看傅燮与荀彧大谈“天地道法将”五者对于战争的影响,倒也受益良多。
而张姣跟蔡琰相处了几天后,也越发的大家闺秀起来,时而露出俏皮的一面倒也不多了,刘协曾开玩笑让小妮子侍寝,没想到张姣咬咬牙,脸上一红,竟然有答应的趋势,吓得刘协落荒而逃,连声说你还小你还小,哥哥是君子是君子,惹得矜持端庄了好久的张姣也哈哈大笑起来。
长安城,以傅燮与荀彧的博闻强识,也无法辨别这些砖瓦里,到底哪一块属于春秋战国的烽烟熏成,哪一块属于咸阳融天下兵戈铸成,哪一块才是泱泱大汉四百年前所造。
只是再宽的城墙再厚的砖,挡得住胡马,挡不住流年,大汉四百年辉煌,也跟长安城墙一样,染尽风霜。
刘协轻轻一磕马腹,就要叹息着打马进城,只是刚刚掠过荀彧的马头,就被荀彧一把拉住缰绳。
“殿下,看看你的封地便够了,继续走吧。”荀彧还是那样潇洒的笑着,丝毫没有赶路的疲惫,只是刘协却很是疲惫。
“先生,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刘协无语道。
荀彧笑道:“我们出洛阳,为的是什么?”
“为了不受困,为了不拘束在一城之内?”刘协也是聪明,马上反应了过来,于是也笑了一笑,拍拍旁边感觉不妙的傅燮肩膀,道:“那南容,看来我要去你那边打扰打扰了!”
傅燮哭笑不得,于是一行人过长安而不入,又在长安城外的驿站里过了一晚。
夜色迷蒙,没有星月,出门望天的傅燮也最终什么没看出来,皱着眉头又走进了驿站。
刘协又在一旁逗张姣,看不惯张姣越发的大家闺秀,想还原小女孩本色的刘协却经常弄到最后自己落荒而逃,并且乐此不疲,让张姣小姑娘觉得自己意识头脑发热跟着他过来是不是眼睛瞎了。
灯火摇曳,荀彧那根玉如意竟然依旧带着,一下下扣着,问向刚刚进门的傅燮,“怎么,家里人来消息了?”
傅燮点头,神色里有些沉重,道:“犬子傅干已跟着家人到了汉阳冀县,只是传来的书信中却不容乐观。”
荀彧点头道:“西凉叛贼势大,汉阳郡也不免被战火波及,只是耿鄙也并非无能之辈,虽然进攻无力,论防守,还是……”
荀彧忽然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问道:“难不成凉州刺史耿鄙已在汉阳招收兵马,准备迎击王国叛贼了?”
傅燮叹了口气,道:“文若兄大才,耿鄙虽然有些能力,可着实没有自知之明,他立足未稳,民心军心都还涣散,他这个时候出兵,实在不明智啊。我已经给耿鄙去信了,希望它能等我们赶到汉阳,再作打算吧。”
荀彧也是默默点头,傅燮忧心忡忡,便提前告了个罪,准备就此睡下了。
然而就在傅燮转身离去之时,一旁的刘协都听到了一声为之揪心的低喝。
“不好!”
傅燮心头一跳,今日出去想夜观天象,也是有这种不好的预感,但却不知道到底在哪里,猛地转身,目光深沉里透出灼热,“文若兄,到底傅燮哪里错了,也无缘无故觉得事有蹊跷,这几日都是难以安眠。”
荀彧摇摇头,也是忍不住得站起,伸手握紧玉如意道:“这不管南容的事,而是耿鄙,南容可曾想过耿鄙为何要迎击叛军?”
傅燮眉头轻锁,道:“想必也是有报国之心,也有立功心切吧。”
荀彧眼睛微眯,点了点头,神色郑重。
傅燮一怔,猛地反应过来,既然耿鄙本就是立功心切,那收到了傅燮的书信,为了争功,为了表明自己不需要傅燮也可能平叛,岂不是更会加快了迎击叛军的行动?!
荀彧慢慢点头,似乎重逾千钧。
傅燮神色有那么一刻的颓然,可转瞬又再度挺起了胸膛,向着荀彧刘协一拜,“二位,傅南容先行一步,纵然赶不及了,也要尽量守住汉阳!”
不管世道怎么样,总会有那么一群人,明知无用,明知已经无可挽回,却仍旧不消沉,不放纵,只是默默重新燃起斗志,哪怕,是以死明志的斗志,才能烧出一个个太平盛世。
所以这样的人,刘协怎么可以让他们这么自私呢。
小小的人影疾步拦在了门口,正色道:“孤乃长安王,离汉阳不过四百余里,羌胡骑兵朝发夕至,你区区一个傅燮,孤很是不放心,还是那句话,孤,仍要去汉阳!”
傅燮眉头一皱,不知道此时的刘协是孩子气,还是真的有良策,回头望了一眼荀彧,荀彧也是眉头轻锁,对刘协道:“殿下,你要考虑清楚,此去汉阳,多半是生死之间!”
刘协轻轻笑了,让一旁的张姣看着心醉,不管这个孩子有什么缺点,但每当危机之时,他总是能挺身而出,事无不成,似乎已经经历过生死,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一样。
没错,经历过生死的刘协,又岂会把危险放在心上,只是笑道:“傅南容国士无双,若是我今天抛下他一走了之,固然没有危险,日后,荀文若你会不会在乎,会不会猜疑我哪天也会把你扔出去?这个世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是缺了谁一定不行的,有时候无奈有人替你赴死,可当你自己能够选择的时候,不管别人如何,我刘协对兄弟,不到生死,绝不抛弃!”
傅燮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是该训斥这殿下的天真,还是该感动得流下泪水。
荀彧微微叹气道:“殿下若生于草莽,必是一代豪侠。”
刘协哈哈大笑,道:“荀文若,你也不必危言耸听了,现在的世道,哪里没有危险,走到哪里不是生死之间?说不准现在就有一伙山贼马上冲进驿馆,挟持我们,立马生死之间了你说对否?”
然而刘协开玩笑的话音刚落,忽然间驿站前院一阵人仰马翻,一群衣衫破烂的山贼已可见的速度奔了进来,领头大哥对着张大嘴的刘协呸了一句。
“入你老母,这他娘的都能猜中,幸亏这驿站老卒够弱,要不老子岂不还要栽在你这小屁孩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