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不眠之夜公台笑
“这么说,将军你,从来都没有跟长安王决裂过?”
灯火摇曳,吕布哈哈一笑,摇头道:“怀疑当然也是有的,不过决裂,怎么也不至于。哪怕真的本侯曾经想过,刘协一夜来回数百里,我又怎能真的决裂?”
陈宫轻轻一笑,计谋明明已是失败,却显得冷静非常,“长安王,没想到我终究是低估了你。”
刘协低头一笑,再抬起时目光如灯火,灼灼望着陈宫道:“你错了,你低估的不是我,而是温侯和夫人。吕夫人不会再背后嚼舌头说我调戏她,更不会心有愧疚似得不敢说出口,因为她信温侯于她有爱。温侯看我从来不解释,当然有些怀疑,可他仍旧会信我,因为他终究不见棺材不落泪,始终当我是朋友的。都说吕布寡义,可帐下诸将,哪有无过被责的?”
“陈宫,纵然你离间直指人心,可终究算漏了情义二子。”刘协长吸了口气,笑容全消,盯着陈宫一字字道:“你输了,陈宫。”
灯火噼啪作响,“你输了”三个字在寂静的后堂似有回响。
然而陈宫仍旧笑着,竟似丝毫不以为意,“长安王,我从来没有赌过,谈何输赢?”
望着一脸从容不迫的陈宫,吕布眉头皱起,这陈宫实在不像一个失败者,忍不住冷喝道:“陈宫,你私下与陈登论交,出面与袁术刘备两方使者周旋。如今下邳城中,除了你,还有什么人能算计这一切?!”
陈宫失笑摇头,摆手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比嘲讽你们二人的拙劣了。若非这下邳无人,哪怕再有一个谋士,你们还会有凭证,这么确定是陈某在这城中做内应之事么?”
“这里不是公堂,不需要凭证,更不会有若非、如果。”刘协盯着陈宫,心中却也不免疑云丛生,“陈宫你既然也知道必定会被怀疑,何必还背叛下邳?袁术没那本事,而你若是为了刘备,一开始又何必帮吕布夺下徐州?”
“我说了,我从没有赌过。”陈宫仍旧笑着,明明随时都有可能身死,但他那一贯郁郁不得志的面容上却陡然变得智珠在握般,“长安王,其实我知道吕布心胸不大,信任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所以我本来仅仅想让郝萌随便那么一叛乱,让吕布不再信任旁人。可是偏偏你来了,我便哪怕身死,也要拉你下马了。”
刘协眉头此时终于不由皱起,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陈宫这样惦记。
陈宫说着,忽然哈哈一笑,道:“长安王,你武功固然不错,可毕竟分身乏术,你在这里,就不怕府上您夫人的安危……”
然而陈宫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砰”得一声,五花大绑的李进被狠狠摔进门来。
“殿下,李进果然入府意图对夫人不轨,张辽已生擒此贼,特来请将军、殿下发落。”张辽向着刘协一抱拳,凝立在李进身后。
李进被摔倒在地下,身子扭动着,面色又惊恐起来。
“哦~原来长安王一夜奔驰,还去了城外找过张将军。”
陈宫看着李进被擒,却也只是轻轻一笑,道:“看来殿下还算是有几分机智的,陈宫又算错了,唉……人老了啊。”
刘协望着一脸嘲讽的陈宫,心头忽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又不知道到底出错在哪里。
“刘协,我本来以为你还算个聪明人,没想到你真是傻得可以。”
陈宫忽然笑容骤然消失,只是带分嘲讽的望着刘协,让刘协隐约有分心惊,让吕布看着十分不爽。一个已经是叛徒、俘虏的人,怎么还敢这样狂傲?
刘协却没有不爽,只有一股无言的恐惧,陈宫绝对还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布局这样大,又怎么会被他这样点出一个陈宫就能破局呢?
“刘协,我提醒过你,也说过两次了。我从来没有赌过,也从来没有输过,你懂了么?”陈宫又是微微一笑,摇头道:“如果你还是不懂,那我所做的一切,还真的是小题大做了。刘协,你根本不配当我们的对手。”
灯火飘忽不定,骤然窗外一阵寒风吹过,似乎还隐约传来一阵不明的声响!
刘协脑中骤然如惊雷劈过,抬头愕然道:“你没有赌过,你也没有输过,我们擒你,你也早就算到。或者说,你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离间我和温侯!”
陈宫哈哈笑着,猛然抬起手指着窗外,“没错!任何计划都有成或不成,成了,你跟吕布反目。不成,我又怎会没有第二步?如果不成,郝萌作乱在即,你和吕布如果都在演戏,必定都会更加注意我,注意那个刻意亲近刘协你的郝萌。刘备逃走归顺了曹操,你们虽然知道,自然也无心去管了。”
“可你们又怎么会想得到,既然刘备袁术都能跟我互通款曲,这次投奔曹操,正是我所授意!刘备这一路上,得我密令,进了多少城池,买通了,说服了多少将领你们又怎会关注?你们更不会知道,青州曹操亲率大军,一天之内连下五城,如今已将要到了下邳城外!”
灯火似乎被陈宫猛然爆发的气势一激,剧烈晃动起来,火苗倏忽拔高。
“袁术忌惮吕布天下无双,刘备看着三方争斗,自然乐见其成。而曹操忌惮的,当然是你,你死在我手上或者吕布手上,他也不会介意。当然,如果他攻来了,而你‘一不小心’死了,其实也能说得过去。”陈宫脸上带着天下智者该有的笑,声音又平和了下来,道:“又或者,下邳城一夜大火,再找一个毁容的长安王,也并非难事了。”
“计谋并不高深,只是每个人各有所求,所有人的所求都能在你的谋划中得利。哪怕你只有三寸不烂之舌,没有一兵一将,也足以祸乱天下。”
陈宫含笑望着刘协,窗外的天空即将破晓,黎明前的黑暗最沉。
吕布眼睛瞪大,握着方天画戟的手越发的紧,可却已不知是否该出手。
沉默之中,唯有风声动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