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黄巢(1)
夹马道的北端在青藏高原北侧，按照汉帝国的行政区域划分，属于敦煌郡管辖，但实际上从汉元千年匈奴东进以来，帝国便对这一地区失去了控制力。
这里是一片水草丰美的牧场，原本是羌人聚居之地。圣祖西征之后，这里被纳入帝国版图，羌人也就随即成为各个城镇里的“汉羌”，汉化极其严重。
匈奴人东进的前进基地，其实就在这里。按照汉人的称呼，这里叫夜西草场，而羌人的古语说这里是苏打尔月，具体意思已经没人明白了。
其实夜西草场并不在敦煌郡的西面，而在敦煌郡酒泉县以南，靠近武威郡和张掖郡多一些。匈奴人之所以能够绕过敦煌，前进到这里，主要还是高原地区的环境复杂，敦煌的汉军无法及时进这里。
夜西草场在高山环绕下的一处凹地，面积辽阔，曾经是吐蕃人放牧的好地方，但是匈奴人进攻吐蕃，吐蕃北部连番失守，于是这里便被匈奴人占据。
而汉军也是知道这里成了匈奴人的老巢，只是现在汉军无力进攻，只能加强武威、张掖两地的防御，同时行文通知蜀郡加强防御，仅此而已。
可以说，自从鸿蒙口失守之后，帝国对匈奴人的东进只能采取守势，若帝国未曾内乱，只要缓个两三年，调集足够的粮草和辎重，进攻还是有望的。但帝国内乱一起，这里便只能维持现在的态势了。
夜西草场靠南的有一块丘陵，丰裕的青草覆盖着这里，抬头便是澄蓝如水的天空，还飘着几朵雪白的云朵儿，一丛一丛的游牧帐篷点缀在绿草甸上，像是天上云朵儿的倒影，着实是一处世外桃源。
只是如今这世外桃源却有一些紧张的气息。四处啃食青草的牛羊远远地离开帐篷，而丘陵之中那一顶堪媲美汉人大殿的帐篷周围都围满了甲胄森严的士兵。
匈奴人如此郑重其事，只因为他们的王子凯旋归来了！
虽然此次进袭大汉帝国，去的时候是一万匈奴勇士，归来的不过六千人，但那丰厚的战利品却让所有匈奴人都觉得此行值得。而多图的声望也变得一时无两，甚至有匈奴人开始叫嚣着让多图王子早登汗位，彻底打败汉人！
匈奴王疏林格勒已经从极北的苦寒之地辗转来到这里，而且带来了匈奴国全部兵力共计五十万人马，还有两百万匈奴百姓。这些人现在开始占据着从鸿蒙卫至敦煌郡的大片领土，虽然这些地方很大一部分地区都是黄橙橙的沙漠，但可以游牧的地区却也不少。养活匈奴数百万人是绰绰有余。
而且随着汉帝国的衰弱，这两年来的相安无事，匈奴人竟然也有在这里彻底定居的打算。
匈奴王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两鬓因饱受苦寒而显得有些花白，但那身北极熊皮覆盖下的身躯还是显得凶猛，坐在大帐之中，宛如一头随时能择人而噬的狮王。细长的眼睛、宽宽的额头，脸颊有着匈奴人典型的红晕，给人长者宽厚形象的同时，还有让人畏惧的阴鹜眼神。
虽然疏林格勒看上去非常雄壮，但因为常年征战，所以他的身体其实并不好，要不然也不会只有多图和克多这两个儿子。
以前的大汉帝国处于攻势，只要闻听匈奴王的旗帜大纛出现在哪里，必然有大军前来围剿，所以他不得不东躲西藏。匈奴王名义上是所有匈奴人的王，但实际上匈奴早就分为各个族群，他这个王是不能随便冒头的。是以以往对大汉帝国的骚扰，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各部自行的行为。
比如汉元995年对大汉乐浪郡的洗劫，就是匈奴王子多图自行策划的。当然，这与连年天灾，大汉帝国国力不断衰弱也有关系。
而后来，在月氏人造反居然一举成功之后，匈奴王疏林格勒才从极北苦寒之地迁移回来，并在儿子多图的帮助下迅速集结起匈奴白甲兵帮助月氏人，于是才有了现在的一番局面。
这次，自己的儿子更是攻破了大汉帝国的帝都，汉帝国这只盘踞了东方上千年的霸者终于显露出他最大的疲态，而他们匈奴人，将有可能获得更大的成功，乃至完成匈奴千百年来的梦想征服大汉，将中原变成匈奴人的牧场！
每当想到这里，他又如何能不激动？
只是，眼下这一切，似乎全都是因为一个人多图！他的儿子！这就显得有点不美了！
“父王，儿臣回来了！”
大帐之中挤满了兴奋溢于言表的匈奴将领长者，在众人的簇拥之中，多图单膝向疏林格勒跪了下来，抚胸低头诚恳地道。
疏林格勒细长的眼睛里露出形若有质的光芒：“嗯，我儿回来啦！来，坐到我身边来！”
由白虎皮铺成的王座，宽大而又威严。虽然疏林格勒只是匈奴人名义上的王，但这王座岂是能随便坐的？多图瞬间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正在发愣间，这时从身后的人群里挤出个人来，推了多图一把，道：“哥哥，父王叫你坐就坐啊！”
正是克多。
如果说这次偷袭雒阳成功，江萍的江鹰卫功劳占了一半的话，那剩下的一半非克多莫属。若不是克多不惧危险深入汉人帝都，并且劝动了曾经的死敌，如今匈奴人的大助手黄巢来归，或许他们想攻破帝都并没有那么容易。
疏林格勒细长的眼睛睁了睁，道：“唔，克多也回来了来，一起坐上来，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儿，长生天最优秀的子孙！”
父子三人坐在王座上，底下更是山呼万岁。当然，这种万岁的称呼只是表达他们心中兴奋与开心而已。
随后的庆功宴更是欢腾，无数堆篝火点起，烤的焦黄酥嫩的小羊羔、醇香甘美的马奶酒，还有从大汉帝都带回来的美酒佳肴夹马道北端的夜西草场成了欢乐的海洋。
由六十辆马车牵引组成的匈奴王王宫大帐成了这片海洋的中心，疏林格勒王与众臣子把酒言欢。
在欢乐的中心一角，一个穿着汉人服饰的男人显得很是突兀。他处在欢乐海洋的中心，但是他周围十步之内却很少有人靠近，只有两个穿着匈奴花裙的女仕在旁边微笑斟酒，切下一块块娇嫩的羊肉端到他面前的矮几上。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喜乐，望着欢呼雀跃的人群时，眼神里却总是流露出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与痛苦。
他就是黄巢。
就算到了今天，黄巢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这似乎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林菀那温婉的眼神和倚赖的感觉袭上心头时，他又觉得自己似乎一切都是值得的。
“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不是英雄，这美人关，我怕是过不去了吧！”
黄巢轻轻啄饮了一口马奶酒，微微叹息。
今夜的欢乐再大，也不属于他。所以在吃了几口，便起身走向了自己的营地。
他的营房在王宫大帐旁边当然，这个旁边也只是相对来说的，离王宫大帐大概五六里还有一个低洼的草甸，他的营帐就立在这里。而这里也是匈奴王最精锐的白甲兵营地。
将黄巢安置在这里不是多图的意思，而是黄巢自己的要求。
“我是军人，还是待在军营里更有感觉。”这是黄巢的原话。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这次在黄巢的帮助下，多图俘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秋香！
“她是大汉帝国飞骑卫统帅平阳公主李秀宁的贴身婢女，也是大汉帝国征南大将军杨少霆的女儿，更是西征将军邹燃的恋人！”
这三重身份混杂在一起，使得这个看似纤弱的女子变成了一个让匈奴人欣喜的香馍馍。
平阳公主李秀宁就不用说了，她的飞骑卫以及她的父亲唐公李渊可是匈奴人的死敌，前任匈奴王就是死在唐公指挥的军队之下，匈奴人与之可谓有不共戴天之仇。
而西征将军邹燃更是让匈奴人头疼，唔，或许说敬畏也不为过。想想看，当初在鸿蒙卫、玉田卫，不过方寸之地，邹燃兵不过百，将无数员，却在匈奴月氏近十万大军眼皮底下来去自如，不但越走队伍越多，更翻越了葱岭，抵达大月州，在里海东岸跟罗马人狠狠打了一仗，这一仗不但救出了朵兰卫的汉军，打的月氏人魂飞魄散，更将罗马皇储重创。之后千里转战，进入阿拉伯，在阿拉伯又闯出好大一份威名，其名字早就已经传遍了世界各国，如此英雄如何不令匈奴人又敬又怕？
如今能抓到这个西征大英雄的恋人，多图自然会将她重点看押。而夜西草场附近，也就只有骁勇的白甲兵营地才是最安全的吧
当然，为了以策万全，这片营地里除了白甲兵外，还有江鹰卫一众人等。
对于江鹰卫，多图是又利用又防备，怎么说这江鹰卫也是汉人，这次偷袭大汉帝国，江鹰卫居功甚伟，正是因为这个，多图才更加忌惮这可是一把双刃剑，杀伤敌人的同时也必须防备着别伤到自己。所以将江鹰卫安排在这里，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大小连绵数十里的帐篷中，没有特别突出哪顶帐篷的尊贵，这是防止被敌军偷袭时，会被人直捣黄龙，在军营中尽量避免显露主将的身份所在，除非是需要以此来鼓舞军心的时候虽然夜西草场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军人的警醒，这是匈奴白甲兵能够长久维持精锐之名的要素之一。
当然，从外表来看任何一个帐篷都一样，但内部肯定是有所不同的。比如黄巢走进的这个，地上铺着粉红色的地毯，墙面为乳白色，悬挂着许多暖色的装饰，一看就是女人所待的地方。
而这里，正是多图给黄巢安排的居所。他所钟爱的女人林菀也正在帐篷内的暖帐里轻声地跟谁说着话。
帐篷很大，由十几扇雕花的屏风格出两个不同功用的房间，除了卧房之外还有办公间、浴室和娱乐间，在匈奴人中，这算是非常豪华的配置了。由此也可见多图对黄巢之用心。
里面说话的林菀似乎听见有人进来，便止住了话头，绕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见黄巢便是浅浅一笑，做了个福揖，柔声道：“将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这庆功大会其实是可以带家眷参加的，只是林菀因为在豫园地牢时受了风寒，腿脚老是酸疼，所以便没有去参加。
黄巢低低的“唔”了一声，伸手就要脱去外面的大衣，林菀已经上前将衣服叠在手里，在他耳边低声道：“伯爵夫人也在里面！”
伯爵夫人？
黄巢一怔。在夜西草场这匈奴人聚集的地方，能被称为“伯爵夫人”的只有一个人月氏国定兴伯伯爵夫人江梦，也是江鹰卫的真正掌舵者。只是她怎么会来自己这里？她没有去参加这次庆功宴吗？
黄巢点了点头，没有再脱去外衣，走进内间，瞧见卧室的桌子前，一身华服的江梦正在轻轻品茶，身边站着的是寸步不离的第五婷。
“见过夫人！”黄巢沉着肩膀，稍稍躬身道。
江梦没有起身，而是对黄巢点了点头，微笑道：“将军这么早就回来了？庆功宴不热闹吗？”
黄巢在桌前坐下，用不含感情的语气道：“那是他们的庆功宴，不是我的。”
随后端着茶水跟进来的林菀听了这话倏然变色，手都有点点发抖，将茶放在黄巢身前，有些胆怯地站在一旁。
江梦眼里闪过一丝色彩，笑道：“将军不愧是西征归来的英雄，果然快人快语。好，那我也不再绕圈子里，如今我们江鹰卫依附匈奴人生存，这个现状我想打破，不知将军可愿帮我？”
黄巢浓眉一挑，似笑非笑地说：“夫人这话可就诛心了，你本是月氏人，匈奴王子也不过借助你的江鹰卫罢了，之后你肯定是要回到月氏的，我一叛国之人，又有什么资格来帮你？”
江梦呵呵一笑，微摇榛首，道：“将军不必讽刺我，在定兴府时我们只是各为其主罢了。只是如今我们是友非敌，何不放下之前的成见，一起做番事业呢？至于月氏国，呵呵，难道你认为在匈奴人占据了这里之后，月氏人就有发展的空间了？呵呵，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我倒是觉得，如今这局面，说不准大汉将会平定其千年来都未曾平定过的匈奴边患呢！”
“哦！愿闻其详！”黄巢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却只是抛出这么一句话，什么态度也不表明。
说实话，在西海州的时候，为了救朵兰卫，黄巢跟着邹燃和眼前这个定兴伯夫人可是没少过招。不过显然邹燃棋高一着，所以也没吃什么亏。江梦说的也对，各为其主罢了。如今黄巢更是叛离了帝国，面上虽然镇静，但心下犹如飘浮的浮萍，动荡的很。只是他一时还摸不准这个江梦到底想做什么，所以只是含糊其辞。
江梦道：“以往的匈奴人之所以能屡屡寇犯大汉边疆，无非是仗着大汉边境辽阔，北海州以北荒无人烟，匈奴人能纵横其间，要南则南，要北则北，东西万里疆土来去纵横，潇洒写意。但如今，他们却几乎举族迁到了这里或许举族有些过了，但匈奴这一代的所有精华几乎都聚在这里却是不假的。从匈奴人的考量来看，他们是想长期占据此处，伺机窥视敦煌、雍、凉、蜀等大汉之地，甚至是中原的花花江山。
但他们就没想过，此地对于汉人来说却始终都是边地，而且他们放弃了以往来去如风的战术，而是选择了据守，伺机出动。
这人啊，一旦有了牵挂和羁绊就不可能再快的起来。可以这么说，如果汉人抓住这次机会，派兵占据阿尔泰山，然后从北往南、从东往西，两路同时向这里围剿，一句歼灭匈奴人也并非空话，届时，可不是一举荡平了匈奴人么？”
黄巢倏然一惊，他倒真没想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