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行踪（1）
大雨倾盆。
雨珠似断线的珍珠，滴滴不停地掉落，砸在青石板做成的街道上，碎成数瓣，然后又汇聚成一条溪流，缓缓向道路两侧流淌。
这里是大汉帝国的陪都西京长安。很多年没有过这种大雨倾盆的时候了，自从幼帝西狩以来，这天气似乎也变得好转了。春有雨、夏有风，直接让关中平原在这个秋季有了一个好的盼头。
因为这一场接一场的大雨，使得原本岌岌可危的汉家江山最少在关中一带站住了脚跟。
虽然大雨不断，但街上的行人却不少。幼帝西狩后曾禁严过一段时间，可随着匈奴人偷袭帝都，蛟龙卫无暇西顾后，整个西京的态势便慢慢缓和下来。再后来，禁卫第二旗驻守函谷关，第一旗驻守西京，同时还征召青壮，组成羽林新军，共计三卫，十万余人，分别驻守汉中、渭南等地，守住叛军可能的西顾和匈奴人的北上，之后，周公和淮南侯又带着南征将军杨少霆勤王，西京又添战力五万，整个关中大地这才彻底稳定下来。
当然，更重要的是，今年入夏的时候，帝国元帅胡公张文渊已经命令飞鹰卫回援西京，使得整个西京的兵力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万，足以抵挡任何叛军。
飞鹰卫原本驻守天山以北，后来由彪骑卫接防，飞鹰卫主帅皇甫嵩秘密回京，整个调动历时半年，直到飞鹰卫入驻才公告天下，这个举动可以说是大汉帝国这几年来少有的机密军事行动了。
这么机密的军事行动如果用来打击叛军或者匈奴人，那肯定会让对手措手不及，但很可惜，飞鹰卫归来并不是为了拿回帝都，而是为了防备驻守在榆林的飞骑卫！
“看来，东宫太后是不想回帝都了！”
长安大街上的百姓看着大雨，都禁不住这么想。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东宫太后自从回到西京皇城，就开始部署一切，压根没有想过回帝都。而西京长安原本就是大汉帝国的都城，圣祖之后才选在了雒阳，这里有帝都所拥有的一切，皇城，卫城，内城，城防应有尽有。行政院、枢密院、检察院，六部衙门全都有办公所在。跟着幼帝西狩的官员不少，直接进入办公即可。
可以说，经过半年的整顿，这里已经可以履行大汉帝国一切行政职能。
既然如此，干嘛还要回帝都？
甚至，工部已经开始着手扩建西京长安的皇城，将未央宫和长乐宫重新修葺了一番，年久失修的几段城墙也重新招募流民整修。关中千里沃野也开始分派流民耕种若不是一个接着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帝都被破，千年古都被毁，蛟龙卫南下，侵占淮南，象郡、桂林郡等地皆有叛乱滋生，帝国千疮百孔，不论老州还是新州纷纷有不甘雌伏者冒头，无一不高举勤王旗帜攻城掠地，妄图称霸一方。整个帝国已经乱了
西京中有识之士都很担心罗马和阿拉伯两大帝国会乘着这个时候突然对大汉发难，那就真的内忧外患，帝国堪虞。
不过这个担忧很快又烟消云散了罗马人也死了皇帝，新皇还被叛军打败了，如今罗马内部也争斗不休，哪有时间东顾？至于阿拉伯帝国，这个国家与大汉之间还隔着月氏与匈奴人，一时半会打不过来，最多就在南边与帝国争夺一下婆娑州和缅州那些新州之地，到处是密集的原始丛林，不要也罢。
大汉帝国，何时才能恢复往日的荣光？
这就是整个西京民众的心理状态了。他们担忧着帝国的现状，已经有了舍弃新州的念头，但又渴望着有朝一日帝国能重振声威，四夷宾服，万国来朝。
大雨中，一队巡逻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进在长安大街上。百姓纷纷回避，站在屋檐下，露出复杂的眼神，望着这些兵士。
整个西京如今汇聚了二十五万军队，有军队就必须要有粮草，而粮草从哪里来？只能是这些百姓。
“唉，今天行政院又发了公告，商税提高了一成。这已经是半年来第六次加税了，再这么加下去，我这小店该怎么开呀！”
长安街上一间小茶楼的掌柜站在柜台后，望着路过的兵士幽幽叹息着。
小茶楼的生意并不错，大堂里坐满了人，但多是一些闲散的百姓花一两个铜币吃些便宜的茶水点心，二楼的雅座却是几乎无人问津。
二十五万大军啊，人吃马嚼，就算每人一天吃一斤粮食，那一天就是二十五万斤，一个月呢？两个月呢？一年呢？更何况，帝国还有敦煌的三十万军队，天山以北的二十万军队整个大汉帝国的国库早就被掏空了，东宫太后早就下达了“就地募集粮草，各地郡守官民一体协同筹备”的懿旨。
整整十年的时间，大汉帝国每年都在打仗，这钱就跟水一样泼出去，粮食也就用的没边。赶在丰收年景还好一些，可这些年唉，希望今年是个好收成吧！
大堂靠近柜台的一张桌子，两个穿着普通青衣的汉子正在喝茶，听见掌柜幽幽的叹息声，回头问道：“掌柜的，这些兵可都是禁军？”
掌柜的扭头，看见这汉子时不禁吸了口气。好一条大汉，虎背熊腰，宽敞的汉服罩在他身上都挡不住他虬结滚滚的肌肉，就算是坐在那里，那一身彪悍的气势也扑面而来。
“呃，是，是的！”掌柜被那汉子轻轻一扫，便有些喉头发涩，“两位壮士，可是，可是要去投军？”
这两个人进门时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倒是没注意，现在他脱掉蓑衣，摘了斗笠才发现两个人竟是如此威猛。两人头上都扎着英雄巾，头发有些短，一看便知曾是当兵吃粮的主。
这样的人掌柜这段时间见过不少，都是从各地赶来西京，准备参军入伍报效国家的退伍军人。这些人当过兵，有经验，一般是去一个禁军就要一个。倒是驻守渭南、汉中等地的羽林新军，招收的都是些新人，或者刚达到兵役年纪的青壮。
之前说话那汉子望了对面的同伴一眼，咧嘴笑道：“不错，我们正是要投军，只是刚从淡水赶来，不知情况，还望掌柜提点一二。”说着，这汉子从怀里掏出两个铜币递了过去。
掌柜的也不客气，接过来这说话就变得流利了。
“两位壮士这身体魄若是投军，那定然是没问题的。不过老朽听说这城中的禁军啊都招满了，而且看两位体格，想必当初在军中也是位猛将，即使进了禁军，也不过是从大头兵做起，想要恢复以往的职位是绝无可能。就算两位身上背负了军功，有了爵位也一样。所以还不如去投渭南或者汉中的新军，那里都是新兵，两位壮士去了定然能做个军官！”
“哦？有贵族爵位也不行么？”那汉子问道。
掌柜的道：“当然不行。别的老朽不敢多说，但如今这禁军的确不似从前之禁卫，第一旗主帅宇文大人，那是西征归来的英雄，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人物，只认当下不管从前的。不怕两位壮士笑话，老朽有一侄子，当初在羽林守军里也是堂堂一校尉营长，还获得男爵头衔，可去投了禁军，现在也只是一个大头兵。呵呵，这宇文大人啊，治军有方，纪律严明，倒也不失为一员良将！”
“就没有例外的吗？”那汉子又问。
“例外么，啧！”掌柜的托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道，“倒也不是没有，之前华文巷曾家的儿子，甫一进入禁军就当上了校尉，统带一营兵，听说前两天又升了仆射将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这也就是个特例，因为这曾家子啊，也是西征归来的，与宇文大人是旧识，两人在西海州与罗马精锐狠打过一仗，并肩子扛过刀枪，顶过箭雨，这感情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说到这，掌柜的也就没有往下说了。当这含义却是谁能听的明白。若是想一进入禁军就当军官，还是要有关系。
“掌柜的，来一壶高沫！”有客人喊。掌柜的赶紧撇下这边去招呼客人了。
等掌柜的去忙，那汉子回过头来，对着身边的“同伴”低声道：“将军，你看我们是先去找谁比较好？”
这声将军要是让掌柜的听了去，定是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不过这将军却只是低头喝茶，抿嘴一笑，正要说话，突然街上一阵喧哗。然后就听见有隆隆的马蹄声席卷而过，是一大队骑兵疾驰的声响。经过小茶楼门前时，那队骑兵卷起的雨水都溅到了店里，很多堵在屋檐下躲雨的百姓都被溅得满身泥水。
有人忍不住骂道：“会不会骑马”
这人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堵住了：“嘘，别骂，是飞骑卫的人！”
那人一怔，然后压低嗓子道：“呀，真是飞骑卫，那不是平阳公主么？她，她不是驻守榆林么？怎么回来了？”
平阳公主策马长安街回到西京的情况百姓们都看在眼里，等马队过去，小茶楼里立时又爆发出热烈的讨论。
平阳公主不受东宫待见，被派到榆林守边关的事显然在这大乱之后的西京并不是什么秘密。按理说她此刻不应该回来，就算回来也不应该只带着这一队人马。
有消息灵通人士凑头说：“我听在枢密院当差的一个远方亲戚说，半个月前咱们的人在西边又打了好几个大胜仗，一口气将西海州定兴府都夺回来了，还重新拿回了鸿蒙口，直玉田卫，这月氏人的叛乱都算被平定了，这次召平阳公主回来，是要论功行赏呢！”
“放你娘的狗臭屁，西边打了再大的胜仗，关平阳公主鸟事？我看这是出了谄臣，要将平阳公主召回西京，好一口气”说着，这人还摆了个砍头的手势。
“不可能！”那消息灵通人士笃定的说道。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消息灵通人士嘿嘿一笑：“你们可知打赢这几场胜仗的人是谁么？”
“谁？”四周的人齐齐问道。
消息灵通人士吊足了胃口，才得意洋洋地道：“是平阳公主麾下，西征第一英雄，连罗马人都要畏惧三分的邹燃邹大将军！”
全场一片安静，半天才有人怯怯地道：“喂，你这消息不会是骗人的吧？真是邹将军打了胜仗了？”
消息灵通人士道：“那还有假？这是我那表侄亲口跟我说的。”
“咦，你刚才不说是你什么远房亲戚么？怎么又成了你表侄了？”
消息灵通人士脸一红，又梗着脖子道：“哎呀，反正消息是不会假的。真是邹将军打了大胜仗了，你们看吧，过几天《真凤》上就会有报道了，咱们邹将军打了这么大的胜仗，谁还敢动平阳公主殿下”
众人乱哄哄的又吵杂了一阵，有信的也有不信的，撇嘴一笑，不以为意的也有。
雨势渐渐小了，小茶楼里的人纷纷结帐出门，八卦要说，这生活也是要继续的。
掌柜的忙着结帐，走到刚才那两个壮士的桌前时，却见他们还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
“两位壮士，还要高沫？”掌柜的问道。
之前说话那汉子又拿出一个银币交到掌柜的手里道：“我们还有一个问题，希望掌柜能回答我们。”
掌柜的看见银币眼都值了，这一天下来他的收入也不过一两个银币而已啊。忙收入囊中，笑道：“两位客官尽管问，老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我想问，这平阳公主回西京，一般住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