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当击
雍州卫四部骑兵赶到时已经是三日之后。其余大军还要打扫战场，又是步卒，至少还要七天才能赶到车莎城。
说实话，在看见雍州卫的时候，王莽这个年轻人还有些失望。因为眼前的雍州卫与其他汉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单从军容来说，甚至比暴熊卫和猛虎卫还要不如。
不过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司徒占和壁良、梁泓等人看见雍州卫时，都是一凛。
这才是真正的百战之师，猛虎卫、暴熊卫也算精锐，但跟百战百胜的雍州卫比起来，总是少了那么一股子无所畏惧的气质，没办法，谁让近十年来，雍州卫转战天下，几乎百战百胜，在西方更是让敌人闻风丧胆，那股铁血之气已经超过了处于守势的“暴熊猛虎”了！
当身披红色披风，如滚滚血潮涌过丘陵向他们蔓延过来的时候，那股子一往无前的气势，让人无不屏息。
领着骑军到来的是荆川，这个当初的学员兵，如今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铁血军将，那张似乎亘古不变的脸上带着风霜刻画的痕迹。
马如龙，人亦如龙。荆川当先来到王莽面前，开口便问：“车莎城战况如何？”
王莽倒是毫不在意荆川无礼，拱手笑道：“车莎城闭门死守，将军来的好快！”
之前早有探马互相往来，所以两人俱都知道姓名，荆川朝王莽微微点头，忽道：“节帅此刻在哪儿？”
王莽微微一怔，“节帅”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词汇让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随后便明白了，荆川这是在为邹燃正名啊！
说起来，邹燃现在的军衔依旧是仆射将。在罗马时，雍州卫仅仅是一卫，哪怕它扩张到百万人马，在大汉帝国的军制中它还是一卫，邹燃以仆射将的军衔足以统帅一卫军马。但此刻，邹燃却是统帅整个西征大军的人物，西京朝廷不知是故意的还是装作不懂，升了邹燃的官爵，对军爵却没有任何表示。这就产生了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邹燃以仆射将军衔统帅超过二十万的大军这在任何场面上都站不住脚的！
在雍州卫内部，所有人称呼邹燃时都以“将军”涵盖，但随着吕涛、马嵬、李纵等人的军衔拔擢，邹燃的身份就不是仅仅的“将军”能包含的了！所以后来还有老孙头等人将圣祖之前的“大将军”称谓冠在邹燃头上。
可这还是有点名不正言不顺，雍州卫内部可以称呼邹燃为“大将军”，但在暴熊卫、猛虎卫面前呢？难道也以“大将军”称之？这显然是行不通的！
所以，在出发之前，吕涛特地将荆川叫到身边，让荆川称邹燃为“节帅”！
节帅，节制统帅，正符合邹燃的身份。至于这样会不会让外人误以为雍州卫上下有拥戴邹燃佩戴龙纹剑章，晋升“元帅”衔的野心就顾不上了。
没办法，这个时代就是需要名正言顺才能成就大事。虽然就一个小小的称谓，但也透露出汉军严格的军纪！
王莽只是微微一怔就转过了无数的念头，不愧是在枢密院参谋部待过的，他很快也默认了荆川的这个称呼，顺势答道：“节帅领陷阵军从精绝卫出发，横穿昆仑沙地，欲从夜西草场北部进入匈奴腹地，争取将匈奴一鼓而灭。”
荆川眉头一皱：“节帅临行前可曾说过几日会到夜西草场？”
王莽道：“节帅曾说，少则一旬，多则一月必到。”
荆川细细一算，道：“这已过了快一旬了，那吾等怎能继续在车莎城下空耗时日？万一节帅领兵抵达夜西草场却无援军，岂不危险？”
王莽一怔，他这个倒没有想到。事实上在潜意识里，他根本没想过邹燃会出什么危险。这点跟荆川、王楚他们不同。荆川他们是跟邹燃从学员兵一路走过来的，自然明白邹燃再厉害也是一个人，刀剑砍在身上也会流血也会死。而王莽这些人却把邹燃当神看待，认为他无所不能。
看见王莽怔神，荆川不禁大急，扭头呼啸：“叫王楚所部不要停留，继续往东，穿过车莎城直扑夜西草场腹地，另派传骑至吕将军处，告知尽快赶来主持大局，我部欲弃车莎，叠次向东！”
“喏！”
立即有骑士拨转马头，将消息传递出去。
王莽都来不及说什么反对的话，荆川已经将军令颁布下去。这让王莽和孙克成等人都有一些不满，孙克成道：“荆将军，这车莎城不要了吗？”
荆川正准备离开，在马上回身道：“不是还有你们吗？拿下它便是！我们就不再这里逗留了，继续往东支援节帅！走！”
言罢荆川所部竟连大营都没进，直接绕过车莎城，呼啸向东。
说实话，这就有点跋扈过头了。但不知为什么，看见他们这股跋扈模样，王莽和孙克成等人却是羡慕不已，之前那点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
这才是帝国百战雄师的气派！
对车莎城的总攻在三日后发动。原因是吕涛赶到车莎城下时就是三日之后。
当他接到荆川的消息后就立即催促人马加快行动，自己在马车的拉动下，快速先期赶到。
其实车莎城并不难攻，城中可战士卒不过一万，而且绝大部分都是丧胆的匈奴军，唯一还能勉强说得上对手只有李继用的三千陌刀军！
说起来真是莫大的讽刺，月氏人被雍州卫击溃灭国，躲避在匈奴人的羽翼之下苟延残喘，可不过短短半年，局面又反了过来，现在的车莎城若不是李继用的军队早就被汉军攻破了。
吕涛抵达车莎城下的当日就发动了攻势。倒不是他认为车莎城一股可下，而是汉军的后勤支援出现了严重问题，需要打下车莎城这座匈奴军的后勤辎重之地以求补给。
西征大军的粮草补给主要是依靠敦煌卫输送到且末、精绝等卫，然后再输送过来，军中存粮大约在一旬上下，而雍州卫的补给则主要依靠东罗马从大月、西海送往鸿蒙口，然后再往东输送，距离都不近，单单为了运送粮草就需要至少十万人，还不包括筹备、维护、保养等等程序上所要花费的人手。
而运送的粮草物资更是天文数字，以雍州卫一部步卒为例，一个步卒一天至少需要消耗一斤半食物，若是遇上大战，例如疏附平原会战这种级别的高强度战斗，食物最少要翻上一番，一天一斤半，一个月就是四十五斤，一部人马为一千人计算，一个月就是四万五千斤，还不包括战斗时武器铠甲等损耗。而雍州卫步卒有六万，这一个月就是两兆亿的粮草消耗。还有骑军所需的战马草料消耗，路上输送民夫的口粮消耗
可以说，就算东罗马帝国再强大，在供应了雍州卫长达一年的战争之后也接近匮乏。东罗马帝国的缪西娅已经让人送来消息，邹燃之前帮他们谋划的大马士革会战即将开始，他们将在这批粮草之后再无粮草奉上罗马帝国也打的将近一穷二白了！
李纵计算后的结果是，雍州卫十万大军，最多还有一月用粮，这还是紧着计算的，宽泛来说，只够大军半月所需。
而王莽的西征大军四万五千人，敦煌卫掏光库存也还能再维持一月所需。两军就算亲密无间，结伴而食，汉军也只有一月的粮草了。
冷兵器时代，一支出征在外的大军如果所带粮草不足一月就会引起军心动荡，而不足半月的话，士气将会动摇。所以打仗就是打后勤绝非妄语。
除非能拿下车莎城，而且是必须尽快拿下车莎城。
更何况，荆川也说了，邹燃即将进入夜西草场，这里拿不下来，荆川的五千骑军将腹背受敌不说，邹燃也将折损在里面。这是不能容忍的。
所以，在吕涛抵达车莎城下之后不顾一切地对车莎城发动了凌厉攻势。
之前司徒占、梁泓、壁良等争抢的首攻权在吕涛一句话下面就解决了：“没有首攻次攻，西南北三面同时发动，谁能率先破城谁便是首功！”
这个主意很和稀泥，但也只有吕涛这个有身份的人说出来才让人信服，王莽这个菜鸟，就算说了也会让人以为在和稀泥虽然方法一样，但做的人不同，效果也自然不同。
于是在当日，整个车莎城陷入了滔天喊杀声浪之中。
暴熊和猛虎不愧为羽林九卫中最强悍的步卒之一，仅仅两个时辰，就以两百二十一人的代价突破看似坚不可摧的城防，两卫几乎同时破城，然后疯狂向内席卷，两军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车莎城中的粮草仓库万一匈奴人烧了粮草那就倒霉了！
幸好，在攻城之前吕涛让人在城下呼喊，劝其勿烧粮草，若是烧了粮草，大军破城之后将屠城，若粮草保存，大军还可念一时仁慈，放城中百姓一马。
有这个先决条件下，坐镇城中的李继用想要烧粮却找不到人执行。
当然，李继用的心腹亲卫还是肯做的，但问题是李克定不同意。
“战便战了，但若烧了粮草，那真是毫无退路了！”已经意志消沉的李克定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跟汉军妥协，但妥协的方式居然不是投降，而是不烧粮草！
这，这，这这真是让李继用感觉到绝望了！
战不坚决，降又不彻底，首鼠两端，他不亡国谁亡国？
车莎城城守府，汉军已破城，整个城守府早就乱成一锅粥，无数人提着大包小包，如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李继用浑身带血，带着仅剩的百余名亲卫赶到这里，在李克定的房门外大喊：“父王，父王快快收拾，儿臣护送父王冲杀出去！”
房门打开，却是一脸泪痕的江璃。
“啊，是娘娘，父王可收拾妥当，儿臣护送父王和娘娘离开，城破了，此地守不住了！”
江璃一脸戚容，扶着门框的身体倏地滑落，跪坐在地上，用沙哑哭泣的嗓音道：“王上，王上去了”说完伏地恸哭，梨花带雨。
“啊”李继用惊得目瞪口呆，顾不得规矩，直接冲入房里，却见李克定那胖大的身体歪斜地依靠在书桌上，面前是一份白色的绢帛，绢帛上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刚写好，而他那几乎胖的看不见脖颈上汩汩鲜血流出，两眼圆睁，已是不救了！
“父王！”李克定如霹雳般一声哭叫，突地双膝跪地，再也没有力气了。跟着冲进房里的亲卫也跟着跪了下来。
府外的喊杀声愈发近了，这时，门外一人冲了进来，不待打量内中情形便叫道：“兄长，父王可曾收拾妥当！”正是月氏国五王子李继武。
可当李继武看见书桌上那死不瞑目的尸首时，顿时也是怔谔无声，半晌也跪了下来。
汉元1008年五月，播乱大月、西海两州之地，掀起大汉帝国五百年来最大叛乱长达十年之久的李克定，于匈奴车莎城中自尽而亡，其子继风、继武携宫眷四十五人，亲卫百八十人降！
同年八月，李克定亲手所书之最后遗言刊登在《龙吟》报上，文曰：“罪臣李克定乞伏万岁汉皇驾前，罪臣于不名之地而起，荣明主拔擢于微末，本应竭诚报效，肝脑涂地。然则四夷之地，新老之州泾渭分明，罪臣存进难以，苦以加以，民心之苦恨不达于九天之上，却堕于地狱之情罪臣斗胆，抗拒天兵，只求汉之天下，四海咸同，无内外六夷之分，天地之宽，有汉夷同存之道咸祝四海，无有罪臣之名矣！罪臣低贱，无名以状，乞伏不名，伏惟谨拜！”
这封可以说恭谨异常的“降书顺表”带给大汉帝国的不仅仅是“天朝上国”的荣耀，更多的还是反思。李克定在最后的遗言中分明说出了自己造反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在汉人有识之士的眼中早就看的分明，但却没有人找到解决的方法。而李克定却用最暴力的手段妄图改变这一切，最后的结局如此，实在让人嗟叹。
不过很快，汉人对这封遗书的关注度便快速降低，因为有着更震撼的消息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