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天下间暗潮隐隐起伏,两年多的时间如同水花入海,消逝无回。
两年多以来,墨恒将自己的所有依仗之中,就目前来说最为要紧的宝物——先天灵宝“须弥宝镜”炼化得更深入了一些,也掌控得更加细致。现在,他除了能够用须弥宝镜护身自保之外,勉强也能够催使出微微一缕混沌气息。
这混沌气息虽少,但对炼气境界,甚至化神境界的修炼者来说,却堪称世间绝无仅有的至宝。
“无论是淬炼法力,还是杀伐对敌,混沌气息都是堪称最稳妥的,令法力‘反本溯源’一般的捷径,有画龙点睛的神奇功效——最关键的是,我现在堪堪可以用之来遮掩自身天机,虽然遮掩的范围极小,但必要时候却极其有用。”
一次,墨恒不动声色地弹了弹手指,他和虎玄青就被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环绕,顿时,他们之间莫名地产生了一种除非亲眼所见,否则绝对无法感知到的“虚幻”变化。
虎玄青对他的这种手段微微惊奇,闭上眼睛仔细感知,脸色浮起一丝喜意,睁开眼睛,带着微笑地喝了口灵酒,赞道:“你我明明正在品酒,但我神识探察你我二人,却见到我们正要放下酒杯,打算下棋论道。看来这天机虽然只能遮掩你我两人的狭小范围,却是随你心意而动,你有这样的本事,我就更能放心了。”
虎玄青时常来墨府,除了为与墨恒相会喝酒,更重要的却是担忧墨恒,非得亲眼确保墨恒的安然无恙,他才能放心在山门中修行。否则隔得时间长了不见墨恒,他心里头总会七上八下,静不下神思来体悟大道。
虎玄青的心意并没有明说,墨恒却自然知晓。
墨恒安静地体悟这遮掩天机妙法,片刻才睁开眼睛,摇头说道:“谈不上随我心意而动,我毕竟还只是炼气的巅峰,只能遮掩你我二人在某处的举动不被人察觉,若是你我二人行走间不断改变地方位置,我这天机无法移动,自然就无从遮掩了。或许等我晋升化神境界之后,可以一边改变位置,一边遮掩天机。”
虎玄青眉头微皱:“哦?”随后又眉头舒展开来,放下酒杯,专注地看着墨恒,沉声笑着,“无妨,你晋升化神之事,只等水到渠成就可,不要着急于眼下。我现在修为大涨,无论墨府发生什么事,只要我在,都足以护你周全。”
在混沌气息的帮助下,墨恒和虎玄青两人的进境都是极快。
墨恒年幼时条件不够,现在想来,基础虽然也算扎实,但还有漏洞,如果只一味地求快速突破,那么到化神之后,再冲击返虚境界就难上加难了。所以,墨恒为了夯实这一世的基础,硬生生补养、奠基、压制法力两年多时间,现在基础牢固至极,以后前途远大,没有丝毫后顾之忧。
虎玄青因为每月都会来回奔走于浩然门和墨府之间,在混沌气息辅助下,暗中淬炼着法力和血肉,有这等帮助,再加上他本就修行刻苦,到如今,竟是成功晋升到化神圆满的境界,眼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机缘一到,就有希望脱离化神圆满,晋升成为返虚强者。
虎玄青这等进境神速却又极其稳妥的情形,在他和墨恒二人的有心之下,谁都查不到丝毫破绽,只能说他是大器晚成,让不知内情的浩然门掌门古澜都直觉匪夷所思,却又欣喜不已。
先天灵宝,仙人都难求一个,对虎玄青这样化神期的修士来说,其功效又岂是等闲寻常?
“我的修为似乎压制不住了,最多三四个月,就必须晋升化神,这已经是水到渠成。”
说话间,墨恒的笑音忽然有些低沉,眼神看向虎玄青,其中意味有些按捺,又有些火热的灼灼期待,继续说道,“再过三个月,就是我十七岁生辰,到时候,我身体已经长成,正是突破境界关隘,晋升化神的时间。”
虎玄青本来听得点头微笑,为墨恒欢喜,此刻对上墨恒那双炙热眼眸,不禁微微一怔。
随即,虎玄青恍然,明白墨恒的意思是什么。身体长成,化神修为,那么,墨恒便是与他虎玄青一样的境界,正是修炼双修功法的必要条件——墨恒早先便向他坦然展示过墨云书传授的那册双修功法。
这两年多来,虎玄青在浩然门和墨府之间来回往返,有时为了遮掩行径,还会带上一两位脾性相投的同门师弟师侄过来向墨恒讨酒喝,亲眼看着墨恒从一位略带稚气的俊逸少年,逐渐长成为比幻境中更加清俊和挺拔的儿郎。
虎玄青想到此处,脑中刹那间再次浮现出自己精赤体魄,在墨恒身下承欢,两人都是不着-寸缕,汗流浃背,在床第间翻滚不休,沉浸着你侬我侬的画面……不由得红了脸,心里也有些赧意。
不过,虎玄青到底亲身经历过幻境中种种数不清的鱼水相好,这时也没有什么矫情的尴尬别扭,只是因为现实中毕竟还从未有过情爱,难免对以后的第一次有一丝期待和紧张糅杂成的异样而已。
当下就不顾脸红,直直地对上墨恒的目光,低声醇厚地说着:“就等你十七岁,到时,我接你出去。我知道一处隐秘所在,正是你突破境界的好地方。”
墨恒便笑起来,目光越发肆无忌惮地在虎玄青脸上、喉结、胸肌等地方扫视。
虎玄青也笑,虽然刚毅的面庞上仍旧有着不知是醉意还是赧意的红色,却始终坦然承受着墨恒的目光。然后,他端起酒杯喝了口灵酒。
二人一时默契无话。
现在早已是深秋了。
此时,在那极远的西方,昏黄的沙漠广阔如苍凉之海,忽而狂风刮过,带起一大片飞沙如雾。
驼铃悠悠地随着骆驼的步伐摇晃轻响,清脆的铃声在风中传出极远。循声望去,一只骆驼商队正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一点点跨越着不知多少沙丘,向太衡山的方向而来。
飞沙弥漫在他们之间,他们却没有理会,只自用围巾捂着口鼻跋涉,显然是习以为常。
商队中间,几个精悍男人围护着一只庞大骆驼,骆驼背上的双峰之间是华丽宽大的鞍座,鞍座上是一位漠然俊挺的青年。周围的护卫们对这青年恭敬畏惧,不敢注目,不敢议论,都沉默不语。
“还有多久能出沙漠?”
青年问着,他双肩宽厚,体魄健朗,单薄的衣衫却硬生生隔绝着飞沙,显然法力修为极其深厚。他盘膝而坐,不动如山,遥望太衡山的方向,眼眸中有深沉的复杂意味。
若墨恒在这里,必能认出此人正是两年多不曾见过的梁弓宜。
“仙师大人,还有四天的路程就能到小绿洲。在小绿洲休整两天,再赶路就更快了。”
几个护卫样的男人中,领头的连忙大声回话。
梁弓宜微微点头,看也没看他一眼,仍是极目远望太衡山的方向。
他炼化五色神网之后,因三生神石触动而看到的“前世”其实并不算连贯,很多重要的事情也只是似是而非的断断续续,更别提细致了。不过,一些事关他自己的重要事情,他即使不太清楚明白,也还是能够推测出大体时间来。
若是他记得不错,“前世”时,早在一年前,他就结识了墨恒的两位庶出兄弟,然后在墨府中“初见”十六岁的墨恒。现在晚了一年,不过也没什么问题,甚至比“前世”更好。
在他那断断续续的“前世”里,他是在见到十六岁的墨恒,并且与墨恒两厢欢好之后才获得一部并不怎样的功法,直到后来,墨恒为一个叫“一心汉”的人做了许多事情,才为他换来极其适合他的上等法门《伐折罗经》。
而现在,他那残破不全的“前世”记忆力,竟完完本本的烙印着墨恒当初明明受着伤,却还专注认真地只顾将《伐折罗经》传授给他的场景——
那时,墨恒草草地压住伤势,面色苍白,气息有些虚弱,神情却是欣喜甚至迫不及待地将《伐折罗经》传授给他,挚爱地看着他说道:“我修炼的功法不是不想传授给你,只是我这功法似是血脉法门,你学了也不能炼成,反而对你有害。现在终于将这门功法得到手中,虽然那一心汉算计我为他再杀大敌,但好在他并未食言,以后你就可以一直修炼这门直问大道的妙法了……”
那时,他梁弓宜怔怔愣愣地望着墨恒,胸中又是暖又是愧,不仅将功法内容记得清清楚楚,更是将墨恒当时的一言一举,一说一笑都烙印在灵魂的最深处。
就是这对墨恒的烙印,承载着当时墨恒传授他的功法,让他今生得以受益。
于是,现在,当他最终整理思绪,从“前世”的画面中冷静下来,摆脱了画面里那种种无奈、悲凉、算计、狠辣、冷漠等复杂情愫之后——最深最无法摆脱的就是那场画面中最纯粹的深情;而最大最现实的收获却是这门《伐折罗经》。
在“前世”,他进入仁圣尊王洞天之后,分明是有大机缘,却只能因为修为实在低微而惋惜错过。如今有了《伐折罗经》,更有前世参悟《伐折罗经》时断断续续的感悟,竟只修炼十数日便大有成果。
凭借《伐折罗经》和五色神网,他两年多前在仁圣尊王洞天中可谓收获不俗。
他知道仁圣尊王洞天将要破灭,所以计算着时间,赶在破灭之前,就收拾好所有收获,早早地寻到“前世”那座山神庙,利用五色神网炼化山神庙中掩藏着的无主圣印,将方圆十里的所有一切都拉入幽冥地域深处。
他之后就躲在幽冥地域深处,在自己的领域中回想着“前世”那残破的修道感悟,闭关修炼了两年多,步步为营,扎实求进,将他的祭坛领域管理得妥妥帖帖,同时也成功晋升炼气大圆满。
他这才出关,利用圣印和祭坛,传送回来。
他当初将圣印的印记设在仁圣尊王洞天之西的安全地方,距离墨府所在的太衡山太过遥远,如今要想赶往墨府,只有先穿过荒凉的沙漠。对他而言,这样才算稳妥,不易被人发觉。
“不管我那前世为何与今生如此相像,但总归是我的机缘和依仗。难怪还没进入仁圣尊王洞天之前,墨恒初次见我就纠缠我不断,还说对我‘似曾相识’,现在看来却是被我影响,引动前世执念……不知他若是当真知晓我前世的所作所为,现在会是对我爱之心死,还是恨入骨髓?”
梁弓宜胸中情愫突然鼓荡起来,像是沸水一般翻滚。
他思绪电转着,想及被三生神石激发的“前世”画面里与他相爱的墨恒,不禁失神怔怔。
但是说到底,无论是前世的他,还是今生的他,他的本心都始终是自己的修为和长生。
他抛开情感,扪心自问,在看过“前世”那并不连贯细致的画面之后,他对那些坚持要杀墨恒的那些“大人物”们愤怒怨恨;对纠缠自己妄图跟墨恒“抢夺”自己的墨问秋厌恶至极;对自己参与其中以求自保,并自作主张地为墨恒塑造灵躯的事情,却并无真正的“后悔不该”的意念。
有的,只是无奈的愧疚、追忆的悲凉、失去的痛苦、情感的空虚。
他现在有时忍不住想着,若是以后再有必须如此决绝的时候,他在做出决绝之意后,必须确保墨恒不会身死魂消。而在那之后,无论失去本体的墨恒如何气他罚他恨他,他都坦然承受,并且爱护一生。
原来,即便再来一次,他内心理智地想,最终的选择仍是保全自己。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哪怕是爱得深沉。”
梁弓宜牙关绷紧,按捺住种种思绪,俊挺的面庞上是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漠然狠厉的冰冷。
他垂下眼眸,驱赶走这令他浑身发寒的念头,健挺的体魄八风不动,只在心里意味复杂地低语着:“三生神石果然神奇无双,玄妙莫测。但是,前世毕竟只是前世,如今他更强了,我也再非弱小。我们再度联手,前世的遗憾,今生总要想办法补全,尽一切可能补偿他罢。”
这“补偿”在心里想出来,他勉强好受了些,并且期待之极。
但是,说是补偿,其实他自己明白,更多的原因是他自身心底那最深沉和急切的需求。
本来在进入仁圣尊王洞天之前,他就被墨恒缠着,心里也有些莫名的不清不楚的熟悉;后来进入洞天之后,又被墨恒以那样羞人的姿态折腾玩弄,而他本心深处竟有莫名的深沉快感和满足。
再之后,两年多来,随着那“前世”画面的消化、感悟、整理,梁弓宜越来越明白……
必须“再度”彻底的得到墨恒。
现在的他,除非封印所有关于《伐折罗经》的记忆,驱逐所有被三生神石激发出来的“前世”画面,否则灵魂深处因曾经挚爱又失去而空虚痛苦的情感,会一直不停地在他思想中渴望和叫嚣。
除此以外,梁弓宜也是另有目的。
他必须在和墨恒欢好之余,利用墨恒的身份、势力、力量,尽快站稳脚跟。不然的话,难道还是像“前世”画面中一样苦苦、缓缓地积蓄力量,然后在强者面前不堪一击?
梁弓宜想着将要见面,本来冰玉般英俊的面庞不由缓和,眼底甚至浮起一抹追忆的庆幸和柔情,心里也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久违的火热。只是,他却不能显得这样“自投怀抱”,想着以墨恒的直率和钟情,想要安排出一个巧合与引荐,也是举手之劳。墨恒不是有许多兄弟姐妹么。
赶往墨府与墨恒相会,对他而言,当真是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