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第一百二十六章
墨恒转念想罢,见那童子还呆呆地露着兔尾巴,捧着请帖傻乎乎地看着他,而远处另一个童子已经担忧且纠结地捂住了粉雕玉琢的小脸,只从手指缝里偷偷看过来,他不由想笑。
这里的童子只为虎玄青打理洞府和药田,忠诚乖巧就足够了,不需要太多心机,让人觉得轻松。
虎玄青自有另外几名童子和仆从,在门派大殿附近一间专属静室中助他整理分类各种事务。
墨恒留在这里的一百多天中,便收到过两次竹叶童子规规矩矩送来的玉简,玉简上面分门归类地详尽记述着无数讯息,让他足不出户就能尽知天下大事。虎玄青将这些童子都调-教得不错。
“又想虎叔了,也不知他现在有没有想我。”
墨恒怔了一下,没有回头,轻轻弹了弹一只葫芦,摘了下来。
葫芦藤其实是虎玄青早年寻到的灵物,只不过以前虎玄青没有过多关注,直到听墨恒说也想要个灵物葫芦,才想起自己恰好有那么一条葫芦藤,从此另眼相看,精心照料,到现在,葫芦藤不负厚望,终于结了四个大小不一的葫芦,虎玄青离开之前献宝,颇得墨恒欢心。
四个葫芦,没成熟的两个青翠欲滴,成熟后的两个白玉无瑕。其中都天生蕴含一方灵妙空间。
墨恒摘的是成熟的两个葫芦中较小的那个,小巧别致,拿在手中或者系在腰间,都十分方便,极适合用来盛酒养酒。他将之收进须弥宝镜中的三十里空间之中,吩咐童子不可打搅,便走进洞府。
先走入虎玄青的藏宝室,从中取了一些灵材宝料,然后到炼器房中炼制一身盔甲。
这是给苍盾准备的。
苍盾自从被他救下,一直被他安排在须弥宝镜中修炼疗养,至今穿的还是虎玄青的衣袍。墨恒却不愿看到虎玄青的衣袍穿在别人身上,哪怕他和虎玄青亲热时早已将虎玄青的衣服撕坏了不知几套。
其实,虎玄青收藏的灵材早在为他炼制一身宝衣后就缩水了七八成,不过剩下的灵材宝料仍是品质极佳的珍稀材料。数个时辰后,墨恒神采奕奕地熄了炉火,伸手一招,成功收取一套九重禁制的银黑色盔甲。
“多年不炼宝物,倒有些生疏了,本以为能将灵材利用到极致,或可突破到十重……罢了,是我贪心。九重禁制的盔甲也勉强能看,以后夺来更强的盔甲,再给苍盾替换下来就是。”
墨恒心中闪过几个身穿盔甲的强者面容,收起手中盔甲,起身走进洞府最深处的闭关静室。
取出禁制令牌,将洞府禁制全开,确信无人能够推演或窥探到他,墨恒才将苍盾放出,意念一动,魁梧高大的男人瞬间出现在他面前,浓眉方脸,面色木然,正是已经恢复到修为巅峰的苍盾。
苍盾当年被墨云书折磨出来的伤势早已痊愈,化神圆满的修为也彻底稳固,甚至小有精进。所以,看上去尽管双目无神,体魄却更加健硕结实、生机澎湃,也比以前多了几分压迫性的刚强气势。
“我有至宝护身,又将要晋升化神高阶,再有苍盾这化神圆满的彪悍护卫,天下大可去得!”
墨恒暗暗点头,将盔甲扔给了他。
苍盾收到他的意念命令,稳稳地接住盔甲,法力一动,盔甲浮在身前,然后头也不低,双眼木然平视前方,利落地将自己的衣袍全数脱-光,放到一旁,紧接着光-裸着强壮无遮的身体,直接就要穿上那件**的盔甲法宝。
墨恒一怔,连忙皱眉止住他,当即盘膝坐地,又取出灵材,简单地炼制了一套较为柔软的里衣,将里衣也给了他,让他先穿上,又让他祭炼了盔甲,最后才意念命令他将盔甲套起。
整个过程,苍盾都执行得一丝不苟,一毫不错,无声无息,墨恒却莫名的有些黯然。
不过,苍盾穿戴严实之后,因为修为气势没有收敛的缘故,再被一身盔甲加持增幅,竟有悍猛的沉重气势铺面而来,只怕日后苍盾对上敌人,不用打就能占一分上风,简直像是一尊远古神将。
墨恒看了他两眼,挥手又将他收入须弥宝镜之中修炼。
拾起虎玄青的衣裳,墨恒以法力荡了荡,手中衣袍焕然一新,才将之叠起来放到须弥宝镜中。
一切准备妥当,墨恒又通过禁制看了看洞府内外的童子们,随后取出祭坛圣印,小心地激发了圣印中的那道空间传送秘阵。片刻之后,圣印晦暗的微光越来越大,覆盖住他的手、他的身体,逐渐将他全部包裹。
他谨慎行事,暗暗一催,光华当即一闪,瞬间又内敛缩回,而他整个人已从静室中凭空消失。
亏得这里是虎玄青的洞府,以虎玄青掌门传人的身份,洞府禁制勉强能够调动几分浩然门空间,而墨恒本身更拥有着可以瞒天过海的须弥宝镜,手中激发的也是古老神秘的祭坛圣印,三者叠合,才能让他在浩然门中向外界传送。
否则堂堂浩然仙门,铜墙铁壁一般的独立世界,哪会容许别人轻易传送进出?
“进入幽冥地域,就可以循着宝镜感应去寻找梁弓宜了。除非梁弓宜也被某种禁制隔绝着。”
……
幽冥地域中。
梁弓宜浑身汗气蒸腾,虽然因极具疲累而喘着粗气,却神情冷凝,站得刚直。
“虎玄青身份特殊,道貌岸然,看似忠厚,实则面善心恶,杀人不眨眼!他明知自己是浩然门首徒,绝无可能与一男子终生相伴,却偏偏缠着你不放,以你墨恒的聪颖,难道还看不出他的伎俩?”
“当真恨不得你也能看一眼三生仙石,哪怕得悉前世后对我爱恨两难,我也必可用全部真心换你仇怨全消,携手同进。何至于现在,你竟被那虎玄青蒙蔽双眼,对我视而不见,弃如敝屣!”
梁弓宜的思量中逐渐带上越来越浓的凶戾和森冷,“我本要与墨恒成婚,哪怕有着报应,让墨恒待我更霸道几分,但一切总会重回前世那般……正是那虎玄青横空杀来,今生才与前世大不相同!如此大仇,不共戴天……”
喘息半晌,梁弓宜随手将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衫又扯了扯,半袒着胸怀,汗水从宽厚结实的白皙胸膛上流淌而下,滑落到下方轮廓鲜明的劲削小腹上——刚对几头实力强硬、悍不畏死的幽冥妖兽宣泄了一番暴力痛殴,接近两个时辰的血肉相搏,让他浑身都疼得厉害,却又累得痛快淋漓。
他沉眸咬牙,一拳将妖兽尸体打飞。
“墨恒……你如此对我,我却无法恨你,若是报应,这报应也该早些结束了罢!”
“这三个多月,我买不到任何关于你的消息,莫非你还在与那虎妖卿卿我我?”
想到此处,梁弓宜猛一握拳,全身骨骼都劈啪作响!
那天墨恒和虎玄青在他身边拥吻,后来墨恒被虎玄青诱惑,与虎玄青进了木屋行亲密事,而他梁弓宜只能眼睁睁看着,根本无法阻拦,那一幕幕背叛的画面,像是恶毒的禁咒一直残忍地刮着他的心脏!他每次想起来都心如刀绞。
而他越是嫉恨痛苦,就越是控制不住地思念前世墨恒对他的忠贞和炙热。
那时墨恒的境遇十分艰难,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自幼被圈禁在偏僻院落,对外面残酷的世界并不是多么了解,倔强而茫然地独自出府,没有资源,没有人脉,还要承受一众庶出兄弟姐妹时不时的欺压,摸爬滚打中,连安心修炼都没那么容易,哪怕一身伤痕累累,收获的一切也仍然贫瘠得可怜。
但墨恒却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一切他之所需所求,墨恒总会想尽办法为他寻来。
墨恒那人年轻,却清傲得很,再大的难处,再重的创伤,都不会对谁显露出脆弱,不仅如此,墨恒刚强倔强的表象下,还藏着只对他梁弓宜一人的深沉温柔,像是最浓烈的醇酒。
梁弓宜想着,微微出神,突然只觉一腔柔情如同毒药,将他心中无可抑制的绞痛腐蚀得更深。
不可否认,前世,墨恒对他的所作所为,虽然霸道了些,但说一声挖心掏肺并不过分。
所以,前世就连他梁弓宜这个本来并不喜欢男人的冷情家伙,都情不自禁地深陷进去,沉沦得不能自拔。他前世也知道墨恒爱他至深,所以哪怕他暗含愧疚地做出对不起墨恒的事,也从未想过会有真正永远失去墨恒的一天。
但是现在,当他逐渐醒悟前世时,却发现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墨恒与别的男人欢好!
“主人,神药到火候了,请主人移步。”
苍老忠诚的奴仆飞掠而来,恭敬地行礼,低声提醒着。
所谓“神药”,其实是梁弓宜依照墨恒传给他的《伐折罗经》而炼制的灵药。灵药材料都不难找,很轻易便可买全。但是熬出火候之后,再配合《伐折罗经》修炼,功效就会异常强大,可磨炼筋骨、改善资质、提升修为,堪称一举三得。
只不过,这种灵药需要整个人泡浸去修炼,修炼时也极其痛苦。
梁弓宜前世只用了两次,墨恒就再也舍不得让他难熬。
梁弓宜脑中有着这段破碎的记忆,他记得墨恒当时脸色异常难看,动作粗鲁却小心翼翼地将他从药缸中抱出来擦干净,强硬性地阻止他继续熬炼,得他保证后才出门。然后受了一身伤,寻来数十种法子,又从中挑选了一个比较不错却麻烦无比的以作替换,一点点改善他的天资,提高他的法力。
但是现在,却没有谁来悉心照料他了。
梁弓宜修为不够,也没那个能耐去寻来无数珍惜灵药,只能继续承受痛苦的熬炼。
“墨恒……如果你知道前世,再看我如今处境,会不会嘲笑我罪有应得?”
梁弓宜闭了闭眼睛,没有走动,抬起头,沉眸看着天空。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痛恨自己看了一眼三生仙石!
如果他不知道那残破的前世记忆,他梁弓宜固然不会像现在这样进步奇快,但至少不会一日更深一日地思念和爱恋墨恒!这种情感,比最毒的诅咒还要毒辣,彻底地渗透了他的身心,更随着他对前世记忆的觉醒,一天比一天更为加重,让他中毒越来越深,越来越无从抵抗。
他理智地想想,偶尔会感觉匪夷所思。
他梁弓宜自忖清傲,从未将感情考虑到人生之中,为什么竟会因情感而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也扪心自问,是他的性情不够坚毅果决?是他对长生大道不够心无旁骛?为什么他越是记起前世,就越是像整颗心都被撕去一大块豁口?以至现在,他除非强迫自己全神贯注地修炼法力或磨炼肉-体,否则一旦空闲下来,那无边的痛苦煎熬就会化成无比的思念,一点点鲸吞蚕食着他的所有情绪。
其实,哪怕在他现在获悉的前世记忆里,前世的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远超所料的痛苦无措。
也许,正是因为被照顾得太好,他从未想过会失去,在突然之间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时,才会觉得太过突兀,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所以手足无措,急迫地渴望失而复得,以至于焦躁思念?
不,不是这样。
梁弓宜低下头来,他还没到自欺欺人的地步,他身在局中却未被迷惑,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
“墨恒,我对不起你,但我别无选择,我甘愿承受今生的报应,我也会让你明白,我是真心。”
梁弓宜再一次这么想着。唯有如此,他才能略略安定一些。
不论如何,正因为痛苦和思念,梁弓宜原本残碎的前世记忆才像是受到刺激一般缓缓复苏。他甚至冥冥中感觉着,不用多久,等他真正晋升到化神境界的那一刻,他就能完全获悉前世记忆!
梁弓宜深深吸一口气,狠狠握着拳头,面容重又冷峻回来。
他掐住纷乱的思绪,大步走回他在这方领域的祭坛神庙。
一路上,他握着还在滴血的拳头,没理会那些向他或躬身或跪拜的仆从。
邓禁盘坐在神庙门前一侧,闭目修炼着墨恒传给他的功法。这功法乃是墨恒向虎玄青讨来,极为适合在幽冥地域中修炼,再以邓禁的阴冥体质和努力程度,现在的进步几乎堪称一日千里。
听到脚步声,邓禁蓦地睁眼,见是梁弓宜,他面色不变,起身道:“梁大哥。”
梁弓宜按捺下心中翻滚的情绪,脸色微微缓和了些,点头道:“已经炼气高阶了?很不错。”
邓禁面无表情,行动却显得恭敬,稽首道:“多亏梁大哥带我来这里,我的体质和功法都是家传,在凡间地面上修炼十分艰难,本以为今生都没机会修炼有成,没想到跟随梁大哥来到这里之后,宛如游鱼从旱地进了大海。梁大哥恩德,小弟没齿难忘。”
梁弓宜淡淡笑了笑。他早在收服邓禁后,就向前世记忆中幽冥地域里的消息渠道买了所有关于邓禁的讯息,按照那些人的调查来看,邓禁并无可疑之处。也是,天大地大,他如此巧合和偶然地收服的属下,能有什么可疑?
邓禁的体质在他通过五色神网的感应中,极为适合幽冥地域,以后必将成为他的一大助力!
至于邓禁的冷漠性情,梁弓宜并不以为意。
当下也没有多说,梁弓宜只向邓禁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入神庙之中。
邓禁谨记墨恒的叮嘱,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异样,恭送他入内,才重又坐下努力修炼。经过与梁弓宜多日相处,他如今已经得到梁弓宜的几分信任,在这方幽冥领域中也有点权力。
只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恩主……
想起那日凭空出现,将他从灾厄困苦中解救出来的俊逸少年,邓禁冰冷的心里涌起一片温热。
神庙中。
梁弓宜挥手赶出为他熬药的人,等庙门紧闭,他才脱去全身衣物,跳进滚烫的灵药之中。
灵药散发异常浓郁的药香,在低阶法宝药缸中翻滚沸腾,药缸却只是温热。梁弓宜精壮的体魄完全赤-裸,却有法力护体,并不惧灵药的高温。
他闭目盘膝坐在药缸底部的特质蒲团上,只露出宽厚的双肩,默运《伐折罗经》的法门,一点点吸收着灵药之能,强自忍受灵药刺激经脉和肌肉的万蚁噬咬般的痛苦,面色冷峻如铁,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微微的茫然和困惑:“这种情形,我好像见过?”
梁弓宜一个激灵,猛地赤-身-裸-体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将灵药溅出药缸之外。
但他转瞬便重又坐回药缸,神情僵硬地循声回头,便见那个负手而立的俊朗少年正皱眉看过来。
梁弓宜看着朝思暮想的少年,眼底突然一阵难以掩藏的酸涩,他屏住呼吸,只觉胸中闷疼,有些发慌。他张了张口,喉中有些堵,瞬即强压下所有比灵药更加沸腾翻滚的情绪,勉强维持着冷峻的尊严,只低哑地淡淡说着:“在下不便起身,恒少爷见谅。不知恒少爷怎么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