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千金结善缘 太平种恶果(一)
“依大唐律,当街拦阻官驾,无论事因,罚鞭十五,以儆效尤。”
独孤讳之缓缓说着,手指捋过粗糙的马鞭。虽然这女子灰头土脸,但走近一看,他还是认出正是在木氏商团见到的那位,但是他依旧面无表情,高高举起手中的鞭子,狠狠抽了下去!
皮开肉绽的痛楚算不了什么,绮罗心中却愈发清醒,她倔强的咬住嘴唇,没有痛呼出声,也没有眼泪横流,任马鞭一下下抽在身上...
打过十五下,独孤讳之停下手,心里浮起一丝惊讶。虽然他并没有用全力,但就算是军营中的兵士,被他如此鞭打的时候也难免会惨叫连连,可这看上去娇小孱弱的女子,竟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只是捂着肩上的伤口,垂首跪在原地,难道是被吓傻了?
“将军如此恪守律法,不愧为社稷栋梁啊!”看着他重新翻身上马,张光辅夸赞连连:“长安城中虽也有不少才俊,可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太平日子,哪有将军这样久经沙场的猛将如此坚决果断?!哈哈哈,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言语间,一行人便又重新驱马前行,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绮罗跪在原地,肩背上的伤口渗血,稍一动弹便疼得她咬牙切齿,周围百姓虽可怜她,却没有人敢来搀扶。那匹闯祸的驽马此时却安静非常,乖巧的呆在她身边,她一边艰难的站起身,一边低声咒骂:“杂毛畜生!你怎么不蹦?了?!留心我回去杀了你吃马肠!...”
“绮罗?!原来真的是你啊!”一双轻柔的小手扶住她,耳边传来惊呼声。绮罗回头看,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清秀白净,梳着双环髻,青白短襦绿罗裙,她苦笑了下:“瑞朱,怎么是你啊?...”“我陪我家公...小姐出来逛逛集市,却见到你被当街鞭打,这是怎么回事啊?!”小姑娘伶牙俐齿,语速很快,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一旁瞥了下,绮罗随着她的目光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年轻女子。
这女子身材丰腴苗条,头戴幕篱,帽裙遮脸看不清面目,却见一身绫罗绸缎,罗裙上绣着团花锦绣,手腕上戴着金镯玉环,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千金。绮罗心下惊诧,她认得这个叫瑞朱的姑娘,她是永泰公主府的下人,让她称呼小姐的人...莫不是永泰公主本人?!
这永泰公主乃是庐陵王李显的女儿,也是李重俊同父异母的妹妹,市井传言是位美貌倾城、性格娇羞的佳人,平日深居简出,很少抛头露面,好看的小说:。绮罗心里飞快的盘算了一下,便拖着伤痛的身体,在瑞朱搀扶下艰难的走上前去,垂首行礼:“奴拜见小姐,如此窘态,让小姐见笑了...”
“无妨!”永泰公主连忙托起她的手肘,让她直起身子:“瑞朱,这位姑娘是何人?”
“绮罗现在是木氏商团的人,才刚刚跟随商队从西域回来!”瑞朱没心没肺的笑着回道:“小姐有所不知,最近府里的婢子们都想要见见她呢,她不仅能够弄来最稀罕的物件首饰,而且大家伙都想听她说说十年里的见闻呢!小姐,西域十六国的风土人情,恐怕您都没听说过呢!...”
“你这小妮子就是话多!”永泰公主李仙惠嗔怪的打断她,示意自己身边另外两个奴婢上前搀扶绮罗,而瑞朱的话也让她有些心动了,于是便柔声道:“绮罗姑娘,我的府邸离此处不远,你先随我回去上药梳洗一下吧,反正你与瑞朱熟识,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一席话正中绮罗下怀,随即也不推辞,便由两个奴婢搀扶着,向公主府走去。
威风得意的张光辅带着新晋游骑将军独孤讳之,一路向着隆庆坊而来。隆庆坊毗邻东市繁华之地,这聚集着许多郡王府邸,长安人多称呼为“五王子宅”。此行人的目的地,是一座由七个独院和三座花园组成的宏大宅邸,宅内雕梁画栋、小桥流水,即雅致又不失富贵之气。
这里便是太平公主李令月的私宅。
时近端午,太平公主发下请柬,邀请了许多朝官前来欢宴,因为她是武皇帝最为宠爱的女儿,为人又很是善于谋权转圜,所以在朝中有着非比寻常的影响力,能够接到她的请柬,便是莫大的荣幸与荣耀,于是独孤讳之一行人赶到时,宅邸门前已是车水马龙,热闹不堪。
早有专人候着,将张光辅与独孤讳之领进宴客堂中。
李令月为母亲专宠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她完美复制了武皇帝性格中非常鲜明的特征,对权势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穷奢极欲的生活方式——就见这间宴客堂修建在庭院中,周围树木兰草环抱,期间不少是稀世珍品;整个堂屋的形态是模仿皇宫殿宇的规制,原木为柱涂朱漆,地基为白玉石铺就,四面无墙,垂薄如蝉翼的丝绢风帘,随风轻摆如梦似幻;现下的市面上,这种极好的纱绢一尺便价值上千钱,如今却做了太平公主堂上遮风的帘子。
堂中摆着两排红木桌椅,上面已经准备好了珍馐佳肴,两旁侍奉着二十多个年轻貌美的婢女,手持鎏金酒壶,服侍官员们落座。
独孤讳之坐下没多久,就见太平公主在奴婢的搀扶下徐徐走了进来。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显赫最贵的公主,早在他领衔果毅校尉,前往北方领兵讨伐来袭契丹军队的时候,她就曾秘密召见过他,后来晋升游骑将军回京谢恩,她又将他召进木府表露了自己另外一个身份,这份特殊的礼遇至今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再见,这位一身华贵,凌然高傲的公主依然如谜团般,隐藏着诸多的心机与秘密。
跟随太平公主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于她年纪相仿、三十出头的女人,她眉间点朱,神态雍容,谦卑里透着几分傲慢,举手投足明显异于一般贵妇。独孤讳之入宫谢恩的时候曾经见过她一面,这便是武皇帝身边另外一个红人——上官婉儿。
两名贵妇入座后,酒宴便开始了。
太平公主府中豢养着许多藩国进贡来的乐工舞姬,宴客堂上阵阵丝乐声响、鼓点隆隆,衣饰轻薄的少女们细腰缓摇跳起了拓枝舞,还有一群俊美少年在毡毯上表演激昂的胡旋舞...在座的虽然都是权倾朝野的高官贵族,可这样美轮美奂的宴会却也是不多见,酒过三巡都情绪高昂起来,堂上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突然,就听太平公主朗声问道:“游骑将军独孤讳之可否在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