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迷离诉身世 掩面见郎君(三)
话音还没落,见到房中一幕,小瑞朱眉毛立时竖了起来,瞪圆眼睛,将托盘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姐姐!金枝姐!你快来啊!”
“怎么了?怎么了?!”在外面走廊上煎药的金枝忙不迭跑进来,一边走,一边在衣摆上擦手:“大呼小叫什么啊?绮罗还病着呢...”“你来看看咱们这位大老爷!”瑞朱两手叉腰,站成了茶壶样子,吹胡子瞪眼睛的看着在床边打呼噜的医员,可怜那老头子这会都还没醒来,犹自做着美梦呢。
金枝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嗔怪的瞥了她一眼:“这点事情有什么好喊叫的?绮罗这会还没醒,叫这位老人家多睡会也好,省的待会郡王下早朝,肯定就奔这边来了,他还要伺候一天呢...”“最可怜就是绮罗啦!”瑞朱眼泪汪汪的撅起嘴巴:“京城里面不要说公主县主,就算是宰相家里的千金病了,都要叫来一打御医伺候,她好端端一个县主,千金之躯,怎么就落到这步田地了...”
金枝连忙扑过来捂住她的嘴,心急火燎的低声呵斥:“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这种话能随便说吗?!你是要害死所有人啊!......咦?这是怎么了?”话没说完,她突然见到床边地面上,有一小摊血迹,连忙放开瑞朱俯身查看,只见那摊血迹虽微微凝固,却似乎是刚刚流下,急忙检查绮罗全身的伤口包扎,却没有发现有渗血的地方:“奇怪...哪里来的血迹呢?”
“我刚进来的时候,就只有这老头子在啊。”瑞朱顽皮的弯下腰,打量老医员:“是不是他呼噜打得太响,流鼻血了?”“你就别再胡闹,等药凉一凉,想办法给绮罗喂进去吧。”金枝叹了口气,忙乎了一夜,她也觉得四肢快要散架般疲惫,可看着绮罗的样子,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正在这时,就听见楼梯方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咚咚咚”跑了上来,瑞朱连忙迎了上去,就听她在门外大声道:“郡王?!您不是早朝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圣上昨晚与张昌宗漏夜饮酒,今日早朝取消了!绮罗怎么样?!醒过来了吗?!”李重俊语速极快的说着话,便往这边厢房走过来了。
金枝站在绮罗床边,听见他来了,有些犹豫着要不要再次将他拒之门外,突然,她的手被一把抓住了......
李重俊兴冲冲走到房门前,却见金枝站在门外,脸上带着极其复杂的表情,不像是开心,又不像是难过,焦虑的拧着手,年迈的医员站在她身边,一脸没睡醒的恍惚,。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道:“怎么样?!绮罗情况如何了?!是有什么不好吗?!”“郡王宽心。”医员连忙向他作揖行礼:“姑娘已经醒过来了...”
“绮罗!”听闻喜讯,李重俊立即容光焕发,连忙推门就要进去,却发现房门在里面死死栓住了。他皱起眉头,转头看着金枝:“这是怎么回事?!又是你搞的鬼?!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别冤枉好人,这是我的意思。”
门里传来了绮罗的声音,干哑虚弱,却依旧是她平日的语气,波澜不惊却不容置疑。李重俊愣了下,金枝趁这个功夫,连忙带着老医员和探头探脑满脸好奇的瑞朱下楼去了,留下这对男女隔门相对。
义兴郡王扶着门框,只觉得百爪挠心却不得解药,急的满脸通红:“绮罗,你把门打开,让我进去!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见我啊?!你是怪我吗?怪我没有将你早点救出来,才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我本是戴罪之身,能苟活于世便是郡王的功劳,又如何能埋怨你呢?”绮罗在房中幽幽回道,却叫李重俊更加火冒三丈:“那你倒是打开门,让我看看你啊!你被抓去几天,我昼不食夜不寝,眼下见见你也就能放宽心了!绮罗!快把门打开!...”
“想必郡王还没有听说吧。”绮罗的声音极力维持着镇定,可隐隐还是能够听出些许颤抖:“上官婉儿...毁了我的脸,我现在不但不是琅邪王家的金枝玉叶,甚至都不再是蔡夫人的嫡亲女儿...我自己都不敢面对的脸孔,又怎么能够叫你见到呢?...你走吧,从今往后,郡王的恩德我会铭记于心,但你我之间不必再有什么瓜葛了...请郡王最后留给我一些尊严吧...”
李重俊突然想起来,他似乎从未见她哭泣过,无论是稚龄时诉说身世,还是成人后历经磨难,她都没有掉过一滴泪...可是正是这般隐忍的痛楚,从她的声音里面透出来,才真正如刀剑刺入他心中,让他不能不去倾听,不能不去怜爱,不能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房间里,绮罗还在微弱的劝说他离开,李重俊眉头越锁越紧,突然抬腿,一脚踹开房门,大步走了进去!
绮罗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郡王竟然会有如此举动,猝不及防,手边竟连一块遮脸的巾布都没有,她索性飞快扎进棉被里,紧紧抓着被角缩成一团!
见她这样,李重俊有些啼笑皆非,他走到床边慢慢跪下来,平视着被子里的女子,轻轻抚着她藏身的被卷:“绮罗,我们相识十载,虽大半时间都不在一起,可你难道就如此看轻于我吗?是,我是流连平康坊的风流郡王,很长时间里我过的是荒诞不经的日子,可那都是在我遇见你之前的事情。绮罗,自从再次见到你,我心目中纯白无垢的小姑娘,竟出落成这样一位聪慧无双的女丈夫,你知道我有多么惊讶,多么庆幸吗?这与你是谁的儿女,你是美是丑都无关系,我说过我爱的便是你,只是你而已!”
“你说得轻巧...”绮罗躲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说道:“...等你见到我的脸,恐怕就转身跑掉了!”
“我若真的转身跑掉,那是我的损失,不是你的。”李重俊看着一边已经放凉的汤药,有些焦急的叹了口气:“绮罗,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了,你要知道如今不是十年前,你有我呢,所以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点伤疤吗?我认识的木绮罗也好,李霓裳也罢,可不是会被这点伤痕吓怕的女子,难道是我看错了你吗?”
“你说谁闹小孩脾气?!”绮罗火气上头,一把掀开被子,气呼呼的看着他:“你说话很过分啊!”
李重俊仰头看着她——在棉被中捂得太久,原本苍白的脸庞热的红扑扑的,发丝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右脸还是往常的样子,白皙秀美,左脸上,却盘踞着一块赤红色的烙伤,翻着细肉,凄惨又丑陋。绮罗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暴露在了他的目光下,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起来。
看了她半晌,李重俊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