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夜:墓地怪音
房青群一大清早就开车来到墓地。那守墓老头儿天蒙蒙亮就给他打了电话,说他不干了,想回老家。
房青群觉得蹊跷,他一直为能雇到这个有些迷糊的老头儿而暗自高兴。老头儿孑然一身,他看护墓地的要求不高,只要有地方住,有饭吃就可以,不要一分钱工资。房青群曾许诺,在老头儿百年之后,给他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墓地留块容身之地。老头儿感激得老泪横流。
“怎么啦?”房青群问老头儿。
“我昨晚在监控里看到一个黑影站在你父亲的墓碑旁……”老头儿沉吟了半晌又说,“可能是我离走不远了,人到了这个时候容易看到这些东西,我想过了,还是埋到老家去好,也不用花钱。”
房青群心中一凛,难道老头儿看透了他的心思?他答应给老头儿在墓地留块百年后的容身之地,只是搪塞,他可舍不得。他对老头儿说:“许是有人偷东西,我安装监控就是为了预防这样的事发生。”
“我在监控里看到的人,穿着唐装寿衣,留着八字须。我今早打扫墓地,瞅着你父亲墓碑上的照片,觉得有点像。”老头儿说着,拿着早已准备好的包袱走出小屋。
房青群怔了怔,半晌才回过味来。他忙回放昨晚的监控录像,但自始至终都没看到一个人影,只听到录音设备里老头儿昨晚的喊声,看到老头儿惊恐地拿着扫帚在墓地里转。
也许是老头儿真的老了,看花眼了吧。房青群走出小屋,到父亲坟前停住了脚步,再过几天就是他父亲的忌日了,他想为父亲风风光光地举行个祭奠仪式。他的目光落到墓碑的遗像上,眼睛瞬间瞪大了,照片上有两道水痕,从父亲的眼角一直延伸到碑底,像是两道泪痕。墓碑的下面有个东西闪闪发光,他弯腰拾起来。看着手里的东西,他打了个冷战。那是一枚戒指,虽有些锈斑,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父亲的随葬品。十多年过去了,它却出现在父亲的墓碑前。
房青群想起了老头儿那句话。老头儿昨晚看到他父亲在墓碑前低头从手指上往下拽什么。难道老头儿昨晚真的看到了父亲?
房青群开车追上老头儿的时候,老头儿正背着包袱,步履蹒跚地朝火车站方向走。
“大爷,你看,你家里也没别人,回家后,生活也是问题,不如就在墓地待下去,要是真有事,我会照顾你的。”房青群尽量用客气、恳切的语气对老头儿说。
见老头儿在犹豫,房青群连拉带拽地把他搀上了车。
房青群心里虽忐忑不安,但两天的应酬下来,他渐渐淡忘了那晚的事。这天半夜时分,他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他拿起电话,听到老头儿急促而苍老的声音时,手里的电话差点儿掉在地板上。
老头儿说,他听到墓地里传来一声惨叫,随后是长一声短一声的呻吟,那声音闷闷的,好像来自地下。他拿着扫帚围着墓地转了一圈,都没看到人影。他让房青群去墓地看看。
房青群天亮之后来到墓地。老头儿站在墓地的大门口,身上湿漉漉的,看样子,他从后半夜就一直待在门口。
房青群拉着老头儿在墓地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最后,他们停在房青群父亲的墓碑前,房青群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遗像里,房青群父亲的嘴角流下一些暗黑色的东西,一直淌到碑底。碑底有一个惨白的东西。老头儿战战兢兢地捡起那个东西,随后掩住鼻子,拿到了房青群面前。
房青群面色发白,他看清了,那是一颗牙齿,牙齿上带着些烂黄的东西,是一点干瘪的烂肉,一股刺鼻的臭味传了过来,是尸臭。难道,这颗牙是房青群父亲的,他嘴角流下的暗黑色的东西就是血?
房青群和老头儿对望着,两人的身体都在哆嗦。老头儿昨晚听到的惨叫和呻吟声是来自埋在地下的房青群的父亲,他被硬生生地拔掉了一颗牙齿。
房青群回放了昨晚的录像,没看到人影,却听到一声沉闷的惨叫和几声呻吟,那声音,渺不可及,像是来自地下。
“你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那天看到父亲的遗像上有泪痕,他随葬的戒指出现在墓碑旁,现在,连他的牙齿也出现了。”房青群惊恐地问老头儿。
老头儿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停了半晌,才木讷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想,那边和阳间应该没什么区别。从流泪和牙齿来看,你父亲在那边过得并不好,甚至受了欺负。是不是你近来没给他烧纸钱呀?可能他在那边没钱花了,才遭人欺负的。”
“不会,逢节日,我都会给父亲烧纸,他应该不会缺钱的,”房青群又看了看老头儿,接着说,“要不再烧些纸试试。”
房青群说做就做,一会儿就买来一大摞冥币,在父亲墓前烧了起来,边烧边念叨着。
老头儿一再要求房青群留下来,和他守一晚,但房青群以有要事为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其实,他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只是不敢留在这个躺满死人的地方。
还好,一直到第二天,电话都没响,可这不知结果的情况让他更加坐卧不宁,没吃早饭,他就驱车赶到了墓地。
“看来真的是你父亲在那边没钱了,昨晚就什么事也没有。”老头儿边做饭边说,他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没事了,房青群的心立刻轻松起来,他来到父亲坟前,停了下来。他想扫一扫父亲坟前残存的纸灰。突然他发现在墓碑和坟墓之间,一块暗黄色的东西露了出来。他走过去,拎着一角,拿了起来,仔细看时,他惊叫一声,把那东西扔了。老头儿闻声拎着菜刀跑了过来:“怎么啦?”
“我……我父亲的寿衣……”房青群语无伦次地说,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那件东西。老头儿哆哆嗦嗦地走过去,像看到毒蛇一样,离着两米远就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件唐装样式的破旧寿衣,能大概看出是杏黄色,寿衣残破不全,像是被撕破的。老头儿回过身,问还坐在地上的房青群:“这是你父亲的?”房青群点点头,惊恐地看着老头儿。
房青群给父亲送去的“钱”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先是流着泪把戒指放到墓碑旁,再后来是被硬生生拔下一颗牙齿,昨晚,衣服又被撕破了,扔在外面。下一步会怎样?
老头儿想报案,房青群阻止了,发狠地说,他要查出,是哪个恶鬼敢在那边欺负他的父亲,他要把那个人从墓地里清出去。
这一晚房青群主动要求留下来。为了壮胆,他买了一些酒菜,和老头儿喝起了闷酒。老头儿年岁大,半斤酒下肚,就不行了,倒在床上。
房青群自己喝了一会儿,想去厕所。他一个人走出小屋,朝远处的厕所走去。厕所里没有灯,他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才解决完问题。他走出厕所没几步,就停住了,他听到墓地里有说话声,声音太低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几分酒意起了作用,他朝声音的来源处走去。他发现声音的来源竟是父亲的墓地附近,可并未看到人影,而说话声还在继续,只是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因为声音来自地下,就来自父亲的坟墓里。
房青群在原地愣了半晌,慢慢趴下身体,把头凑到墓碑旁,他要听一听,到底是谁在那边欺负他父亲。
一个人在问:“老房,他昨天又打你了?”
另一个人带着哭腔说:“他不但打了我,还把我的衣服撕了扔掉。”
“这个家伙怎么这么厉害呀?”
“唉,听说,他生前是黑道的小头头,打人可狠了,他前天晚上硬生生地拔掉我一颗门牙。”
“他不是搬家了吗,为什么还回来打你?”
“你不知道,是我儿子为了腾出地方,往外租,就把没人管的刘文生弄走了。这个家伙活着的时候,就杀人放火,死了会老实到哪里去!他是在报复我儿子,所以就没命地打我,还说了,如果到了我忌日那天,我儿子还不把他搬回家,他就把我赶出去,把我儿子放进来。”
“你怎么不告诉你儿子,把刘文生的尸骨挪回来?”
“我去了,可我只能晚上出去,也只能在墓地边活动,我把戒指放到墓碑旁,可是我那贪财的儿子怎么会知道我的意思呢?我被扔出去倒是没什么,只是我那儿子后天就要被刘文生放到这里来了,我实在心有不甘,可我又没什么办法。”
听着谈话,房青群吓得哆嗦成一团,衣服被汗水打湿了。他的确把刘文生的尸骨偷偷地扒出来,埋到远郊的一个树林里去了,就是为了能把那块墓地重新租出去。刘文生生前是黑道上的人,是在斗殴中被打死的,自从埋到这里以后,就没人再来祭奠过了。房青群想,即使偷偷地把刘文生的尸骨清出去,也不会有人来找的。那天他把老头儿支出去后,就把刘文生的坟给平了。等老头儿回来,问起这件事时,他说,刘文生的家人把坟移走了。
“谁?”房青群只顾着害怕了,没注意到,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后。
“是我!”老头儿说。房青群颤抖着身体站了起来。此时,地下的谈话,停止了。
老头儿是在上厕所时,听到墓地的谈话声,走过来的,看到有人趴在地上,就喊了一声。老头儿问房青群听到了什么。房青群一句话没说,拉着老头儿就回了小屋。
一大清早,房青群就开车走了,临走时,给了老头儿很多钱,让他去买些祭品。老头儿在外逛了大半天,直到下午四点多才回到墓地。他发现房青群已经回来了,而且墓地里多了一个新坟,墓碑上刻着“刘文生之墓”。房青群还在坟前祭拜了一下。
老头儿没问,为什么刘文生的坟又移回来了。房青群也没多说,只是给了老头儿一份保证书,上面说,在老头儿百年后,他一定兑现自己的诺言,给老头儿在这里留个家。
从此,墓地再也没发生奇怪的事。
一个月高风清的夜晚,老头儿坐在一个墓碑前,边烧纸边喃喃地说:“文生呀,你打打杀杀有什么用,到头来,还得依靠你这个老实本分的爹给你保住这个家。你小的时候,我没教育好你,只能用这点来补偿了。你不会孤单的,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即使我死了,也一样。”
其实老头儿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就是刘文生。刘文生不到十八岁就离开了老头儿。老头儿也没找过他,听到儿子被人砍死的噩耗后,他哭得晕厥过去。老头儿来到葬儿子的这个墓地,不要一分钱,就是为了守在儿子身边,给儿子烧烧纸钱。这些房青群都不知道。
但有一天,老头儿回来时,发现儿子的坟不见了,他知道是房青群把儿子的尸骨挖走了。他没报警,也没找房青群理论,他用自己的方法,让房青群把儿子的尸骨重新挪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