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夜:爱到杀你(一)
如果不是最近接二连三的命案,苏琪还真的以为大学生活跟高三时候想象的一样美好,当时高考前就有个女人来学校演讲,被老师请来的,说是在高考前给大家打一针兴奋剂,据说是一个企业的高管人员。
苏琪现在还记得那女人的样子,白色的小跑车停在教学楼下,Burberry风衣里面的白色衬衣包裹得严严实实,贴身的长裤配着米色高跟鞋,黑色长发遮着眼睛,苍白的脸上涂抹着鲜艳的口红,像刚吃了个死孩子一样。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她说,“同学们不要这样看着我,好像我不够性感一样,在我公司里,领口越低,权利越低,裙子越短,地位越下。”跟以前做报告演讲的人不同,她并没有说一些大道理以及临考前复习的诀窍,只是说着她自己的大学生活:每座大学几乎都有一个湖,可以在湖边写生、散步,甚至什么都不想,上课不必准时到,有时候跷课也是一种流行,考试不用排名制和倒计时制,身边的人大部分都是精英,也可以谈恋爱,远离父母的管束,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成熟……后来说到她在大学的恋爱史,简单地说了两句,眼睛里有泪光涌出来,但忍了忍,终究没有落泪。
那女人演讲完了以后下来,大家闹哄哄地讨论,她点燃一支烟在走廊上孤独地站着,大概刚才触及到了什么。
当时苏琪还是班长,见状后赶紧拿了个烟灰缸递到走廊上,“给您,今天您说的真好。”
那女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烟灰缸里掐灭烟头,忽然伤感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这么漂亮,不过我看你最好不要在学校谈恋爱。”
苏琪永远记得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好像吃准了自己一样,不过当时苏琪并不放在心上,她有男朋友的,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别人听完了演讲都鼓掌,只有他无动于衷,只是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左手转着笔。
庄子严对台上演讲的那个女人不屑一顾,她的经验和她描述的美好的大学生活离自己太远。他的成绩很差,只喜欢画画,但又够不上美院的水平,高中毕业后可能要外出打工,所以她说的那些东西跟自己格格不入。
事实果然如此,苏琪考上了大学,庄子严落榜,他不愿意复读,怀里揣着父母给的五千块钱到这个繁华的城市开始漫长的创业。
苏琪的皮肤白得像盛开的水莲花,清晰可见血管,骄傲地舒展着每一寸属于青春的张扬,这所大学的生物系几乎全是男生,这个系的女孩喜欢黑框眼镜,走路低头不看人,手里拿本书像个科学怪人。唯独苏琪,大概是因为母亲是开服装店的缘故,打扮得时髦而迷人,头发是棕色的大卷,就这样散开着,眼睛不仅大而且极有神,在新生晚会上,从小被母亲精心培养的芭蕾细胞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她的独舞是“天鹅之死”。悠扬的音乐声中,白色纱裙下那修长的腿缓缓地抬起来,在宁静宛如月光的灯光下,一只白天鹅忧伤地抖动着翅膀,立起足尖缓缓移步出场,在湖面上徘徊,大提琴奏出抑郁的旋律。白天鹅身负重伤,将与世长辞,但她渴望重新振翅飞向天际。她轻轻地抖动翅膀,艰难地立起足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飞离湖面。生命在呼唤着她奋力与死神拼搏,她终于奇迹般地展翅旋转飞翔起来了,生命的光辉重新闪现。但由于精疲力竭,白天鹅缓缓屈身倒地,渐渐合上双眼,一阵阵战栗似闪电扫过她全身。最后,她在颤抖中竭尽全力抬起一只手,遥遥指向天际,表现出她对生的愿望。随后,慢慢地闭上双眼默默死去。
全场一阵轰动,那些男生手都鼓红了,苏琪站起来行礼,她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大学,我来了,我要在这里开始我全新的生活。
庄子严微笑着看着女友粉墨登场,他并不担心那些男生火辣辣的眼光会对他造成威胁,这个女生,就是自己的。庄子严在学校里找到一个七八平方米的门面,开了家烧烤店,名叫“幸福时光”,顺便也卖些台湾奶茶,专门找人学过的,机器是租的,也划算,闲时跟着旁边师范大学的老师学画画。
苏琪有空时过来帮帮手,有点夫妻店的意味,刚开始大一的课程不是很忙,两人在门面的二楼租了房子住下来,不查宿舍的时候,苏琪会在临时堆满了麻辣烫、画板、水彩颜料和烧饼的屋子里睡觉,庄子严的怀抱很熟悉也很温暖,是妥帖的味道,夹杂了些人间的油烟味。
同宿舍的其他两个女生都很不理解,睡在苏琪上铺的曾媛媛看着又是晚归的苏琪说道,“你这么漂亮,学校喜欢你的男生很多,你为啥这么死心眼地跟个摆烧烤摊的?”
对着电脑看美剧的是尧霜,她插一句嘴说道,“鞋子合适不适合,只有脚知道,你未必是那穿鞋子的人。”
曾媛媛生得娇小又伶俐,娃娃脸上的长睫毛让人想起精致的瓷器娃娃,他男朋友吴昊是个青年才俊。那次曾媛媛在免税服装折扣店里买衣服时,跟店员起了点口角,那店员说那件所谓的名牌裙子上的口红印是曾媛媛蹭上去的,希望她能买下来。曾媛媛只是试衣服,打算回去淘宝上网购的,几大千的裙子哪个学生会去买啊,又不是帕丽斯希尔顿。然后刚好吴昊心血来潮过来巡店,就这样,曾媛媛邂逅了白马王子,英俊和迷人的儒雅笑容,洁白整齐的牙齿和一切学校的稚嫩男生身上没有的成熟稳健的气质,有段时间,甚至有好事的人把他们这段经历编成言情小说贴在校园网上。
吴昊常常邀请三个女孩一起出去玩,他虽然开着漂亮的跑车,但也没有瞧不起摆烧烤摊的庄子严,尽管那男生有点敏感,不得不承认,有艺术天分的人都有点神经质——偏执、沉默、任性以及歇斯底里,但这并不影响大家的交往,每个人的性格都是不同,没有人有权利要求别人必须合乎自己的审美观。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存在,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苏琪不寒而栗。
凌晨四点,苏琪郁闷地翻了个身,虽然快到夏天,天气还是乍暖还寒,耳朵里不停地传来蚊子的嗡嗡声,这天气还早,哪里来的蚊子。想去洗手间,但是在走廊尽头,等明年这个时候就能搬新宿舍了,才能等到有单独的洗手间的日子。
远处传来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的儿啊,你回来啊。”
是遇害的那个女生的妈妈在学校围墙外找人做法事,今天是她的头七忌日,女孩叫龙芊,一个星期前,泳池管理员陈阿姨在清洗泳池的时候发现深水区的角落浮出很多小蛆虫,仔细一闻,奇臭无比,赶紧叫人把存了很久的水放干,尸体上压了一块大石头,背上有个大洞,漂浮的内脏并未离开身体,只是漂浮着,腐尸的阵阵味道袭来,让人作呕。
捞上来的时候,太阳淡淡地照射在她苍白的裸体上,鼓鼓涨涨青色的身体已经烂得冒尸水了,之前报了失踪,谁知道在这里被发现了。
警察来拉了警戒线,几个实习的法学院学生在泳池边呕吐。陈阿姨摇摇头,“多好的孩子啊,造孽,抓到凶手要千刀万剐才好。”
几个学生远远地窥视,消息立即传遍整个学校。龙芊的母亲闹了很久,学校才象征性地赔了几万块,到底是谁杀了她,纷纷扰扰的流言中,两种说法最让人信服,一种是龙芊玩碟仙的时候忘记把仙送走导致神经错乱抱着石头自尽,第二种是被他男朋友杜阳杀了,杜阳心胸狭窄,见不得女朋友跟任何男人交往,那次龙芊在台风的晚上搭了一个顺风小车回学校,被杜阳看见了,冲过去就是一耳光,打得龙芊鼻血直流,“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上野男人的车我就杀死你!”
但警方推断的死亡日期的那天,杜阳在庄子严的摊子上吃肉串喝啤酒,喝得烂醉,还是庄子严打电话叫他们宿舍的哥们扛他回去的,他有不在场的证明。
外面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也近,曾媛媛和尧霜也惊醒了,三个人都很害怕,雨声伴随着哭声,闪电的瞬间,随着一道刺眼的白光,曾媛媛从指缝里仿佛看见窗外闪过的黑影,是一个披头散发驼着背的女人。
有人敲门,三个人发出一声尖叫。
苏琪摸索着开灯,仍然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时候停的电。
敲门声越来越大,仿佛那哭声就在耳边,没有人敢去开门,尧霜咬咬牙,从床上下来,大喊一声,“难道人还怕鬼不成?”
门开的刹那,那道闪电打在站在门口的那个女人脸上,额头的鲜血流到了嘴角,眼睛肿成一条缝,花白的头发在空中飞舞,她死死地看着尧霜。
风很大,桌上的纸飞舞了起来,那个女人在宿舍里撒着冥钱,一边哭喊道,“我的孩子,你死得好冤,你们为什么不救她……”
尧霜目瞪口呆地站着,她怎么会闯进来。正发着呆,那女人已经出去了,去敲旁边的宿舍门,做着同样的事情。曾媛媛披上外套喊着舍监的名字,“胡老师,快点起床,有个疯子闯进来了。”
胡一萍是新来的舍监,没有老的负责,睡得死,又凶,有一次一个女生晚上十二点以后回来,又没带电话,用力敲门也无济于事,最后只有翻墙进来,差点把腿摔断。
隔壁宿舍的门没有打开,里面的人乱成一团,尖叫的、哭喊的都有。
那女人缓缓地回头,咧开嘴对着曾媛媛笑道,“我看到我女儿在你们宿舍了。”
舍监带着保安上来了,工程部的人修好电线,胡一萍看到这场景,赶紧叫保安把龙芊的母亲带走。她也是来不及换衣服就上来了,三十多岁的年龄,看起来保养得还不错,尤其是那对乳房,简直快要爆出来一样,见有个保安盯着自己看,胡一萍裹紧了外套大喊一声,“都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天亮的时候,太阳又出来了,仿佛昨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庄子严一边把烧烤酱往羊肉串上刷,一边跟苏琪说话,“人们怕死人,觉得尸体很可怕,但我觉得最可怕的不是死人,而是即将要死的人。”
这句话让苏琪又打了个冷战,“不说这个了,下午我要去逛街,压压惊,你去不去啊?”
“今天周末,你是不是又要跟你们宿舍那两个小三八去买东西啊。”庄子严看了她的七分裤和娃娃裙,左肩膀上挎着一个豹纹的大包包,一身购物狂的行头。
天气已经开始变热,女人的衣橱永远少一件衣服,三个女人一台戏,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逛到吴昊家的店,曾媛媛略带炫耀的口吻说,“只要签名,衣服随便选,拿走就可以了。”看见这三个女生过来买东西,店员立即凑了过来,帮忙试衣服,老板吩咐过的。
曾媛媛打了吴昊的电话,他不到半个小时就赶过来了,身上的古龙水的味道是让人喜欢的。一下子买了许多东西,大多是曾媛媛买的,吴昊曾经给她一张卡,让她使劲刷,所以她也毫不客气,她说反正这人是我将来的老公,等于是用我将来的钱,我不心疼。
到了餐厅,吴昊笑着说,“几位美女慢慢吃,今天我就不送你们回学校了,公司有急事要回去开会。”
曾媛媛有点不开心,“那你不陪我们吃饭吗?”
吴昊捏了捏她的脸蛋,“你离开我一会儿都不行吗,你看人家苏琪多懂事,都不黏着她男朋友的。”
苏琪心里暗想,如果庄子严也是这么事业有成就好了,顺便看了吴昊一眼,他也正在盯着自己,有点尴尬,把眼睛躲开了——像高二那年参加全市舞蹈比赛时他在台下痴迷自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