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夜:鬼聊(四)
网络是个好东西,但沉溺于网络极伤身体。连着几天上网后,尤其是在和梅花簪用QQ聊天的时候,那种莫名其妙的虚弱之感又卷土重来,有时一天会出现好几次,甚至走几步路都会觉得疲惫不堪。尽管外表看上去我仍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但内心中却总觉得自己已然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一次在楼下碰到苏先生,他吓了一跳,问我最近在忙些什么事?我说上网。苏先生使劲地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非要我去他家坐会儿。
我俩等电梯的时候,苏先生的那条狗用眼睛斜视着我,我实在不想爬楼,尽管对电梯有种莫名的恐惧,可是每次爬楼时我都痛苦不堪,仿佛听到了自己灵魂气喘吁吁的声音。这时电梯来了,门轻轻地滑开,自从上次发生事故之后,物业将电梯检修过了,而且换了新的感应器。今天楼外的阳光明媚,就在电梯门无声滑开的瞬间,我的眼睛还不能马上适应电梯里昏暗的灯光,乃至眼前白茫茫一片,而也就是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我仿佛看到空荡荡的电梯里挤着满满的人,门口是一个漂亮的穿着裙子的女人,她在向我招手——来吧,来吧,还差一个!我吓得“啊”的一声,往后退了一步,踩到苏先生那条黑狗的爪子上,黑狗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等我定神再看时,电梯里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苏先生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可能是幻觉!但是我却分明感到一股凉意从脊梁升了上来。
苏先生笑道:“你肯定那真的是幻觉?”
我诧异地看他,问他到底什么意思?苏先生笑笑道:“我看你是太虚弱了,有时候身体虚弱的人容易看到一些东西。”
我瞪了他一眼道:“你可别吓唬我啊!”
苏先生也笑,道:“你看我像是吓唬你吗?”
我说:“像。”然后我俩都笑了。
在苏先生的家里聊了聊,他问我最近遇到什么古怪的事没有?我想了半天告诉他没有。他最后把一条项链送给我,坠子是一只木刻的小葫芦,手工还算精致,他说这是他亲手雕刻的。苏先生不但是个数术专家,还非常懂得养生,而且对电脑也非常精通,今天知道他还会雕刻,我半天玩笑地问他:“你还会什么本事?”苏先生想了想笑道:“我还会捉鬼。”我打趣他道:“我还会屠龙呢,可是世上无龙可屠。”
从苏先生家出来,回到家里睡了一觉,晚上九点多的时候醒来,感觉精力恢复了许多。由于已经习惯昼伏夜出的生活方式,所以现在正是我一天中最精神的时候,通常我都会在网上聊聊天,看看梅花簪的博客,打打游戏,泡到后半夜三四点钟才会睡去。
我打开电脑,在电脑启动的时候,我走到窗前想把窗帘拉上,然而就在我扯动窗帘的瞬间,突然感觉到窗外有个黑影一闪,这次我看得清晰,那分明是一个人从楼上坠落下去。有了上次的经验,我知道一定是又有人跳楼了,我马上给物业值班室打电话告诉他们有人跳楼了。过了一会儿物业打电话告诉我不要开这种玩笑,根本没人跳楼。我说你们肯定吗?保安没好气地说,你可以自己下去看看,然后就挂断了电话。难道又是我的幻觉?
正这时,自动登录的QQ发出嘀嘀嘀的声音,提示好友里有人上线了。我坐到电脑前一看,梅花簪的头像亮了起来。实际上,我与梅花簪聊得并不多,大多时候都是我发过去一句,对方要过半天才回上一句,有时候我的话还会石沉大海,得不到回答。
我说:“你好,难得一见?最近可有新词?”
过了良久,突然梅花簪发过一首词来:
金缕曲
——悼网友
临屏空浇酒。
感网友诗悼香魂,
情伤堪透。
秋风廖唳今古同,
皆催思泪染袖。
对残月轻吁一愁。
莫非天妒多情女,
最可恨无常与争寿。
一绺韭,
能祭否?
人间总数情最谬。
争叫人锥心蚀髓,
也难放手。
花间月下古驿道,
谁人掩面折柳。
从来是衣宽人瘦。
纵然阴阳不解语,
忽梦里话旧情更厚。
约来世,
还为友!
“临屏”估计是对着电脑的意思,而其中的“折柳”是古人送别时的习惯,“柳”与“留”谐音,是惜别之意。而这首词分明是在说与一个阴阳隔世的朋友的约定。
读着这首词越发地觉得熟悉,字字都如银簪一样刺在我心里。蓦地,记忆的闸门霍地开启,我记起这词之所以这么熟悉,是因为这正是我自己曾写过的一首词——为了悼念那个网络上如女鬼一般的女子。突然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一阵晕眩,我使劲撑住桌子,努力在电脑里敲出三个字——你是谁?
据说人在临死前思维会很清晰,发生的事都会像过电影一样重现一遍,此刻关于梅花簪的点点滴滴清晰地被我忆起,梅花簪——那个网络上如女鬼一样的女子,我最知心的网友,早在三个月前就已香消玉殒了,这首词正是我为悼念她而填的。
我不想浪费更多的笔墨去记述我与梅花簪的诸多细节,尽管我们之间只停留在网络上,但是每个细节都会像针一样刺痛我,那果然是“锥心蚀髓”的感觉。在得知她逝去的一刻,那种疼痛还可以忍受,我写了那首《金缕曲》,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孩留给我的痛不但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呈级数般增长,我在网络游戏中麻痹自己,终于有一天我的神经采取了自我保护措施,潜意识中我选择了遗忘。为了忘却我辞职了,然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你是谁?”我问了一遍。当我记起梅花簪已然离世时,这个问题便跳了出来,这个QQ上的人是谁?
“纵然阴阳不解语,忽梦里话旧情更厚。约来世,还为友!”梅花簪又发过一句来。那段日子我总是在梦里见到梅花簪,她一袭白衣,却看不清脸面,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言说,醒来时我写下这一句:“约来世,还为友。”
我还想再多问她一些事时,梅花簪却不停地重复发着这一句,而且频率越来越快,到最后几近疯狂,满屏都她发过来的这一句话:
约来世,还为友!约来世,还为友!约来世,还为友!约来世,还为友!约来世,还为友!约来世,还为友!约来世,还为友!约来世,还为友!约来世,还为友!约来世,还为友!约来世,还为友!约来世,还为友!约来世,还为友!……
QQ里不断发出“嘀嘀嘀”的声音,似乎已经失去控制,我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潜意识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他会在QQ上杀S你……他会在QQ上杀S你……”蓦地我明白了,这句话并不是梅花簪跟我说的,而是在我的潜意识中产生的一个念头,或是一个警告。
电脑不停地响着,满屏都是梅花簪发出的那句话,而机箱似乎也不堪重负发出嗡嗡的响声,我想关掉电脑或是直接拔掉电源,但是发现身体不听使唤,满屏的字体令我头晕目眩,那种莫名的虚弱感如潮水一般向我袭来,冲击着我的灵魂,我的灵魂正在被一丝一丝地抽离于这个身体,我感受到我的生命正在离我而去,但我却无能为力,而这次失去知觉后,我可能没有机会醒过来。在我脑海里最后的念头——终于,在QQ上我被一个如女鬼般的女子杀死了。
我发现我并没有死,这令我万分的欣喜,苏先生坐在我的床前,是他把我送到医院里,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猜到了这一点。
“我没死?”我喃喃道。
“你只是晕厥了,你太虚弱了。”苏先生倒了杯水给我。
“我遇见“鬼Q”了,若不是你的这个桃木葫芦护身,我可能没命了。”
苏先生笑了笑,从我脖子摘下那个桃木葫芦,轻轻一拉,葫芦是空心的,里面藏着一尊佛像,这我早就发现了。苏先生晃了晃道:“别傻了,这只是个挂饰,不是什么护身符,再说世上哪有什么鬼啊?”
“有的,我亲眼看见电梯里的那些冤魂,对了,还有那个跳楼的,就是我们楼上的那女人,我昨天还看见她在窗外飘过。”我坚持道。
“一定是你身体虚弱,产生了幻觉,坠楼的不是女人,是个洗楼的工人。”苏先生道。
“你的狗不是也能看到吗?它还冲电梯里叫呢?”
“哈哈,你说老黑?这几天它发情呢,总爱乱叫。你别瞎想了,一切都是你的幻觉。”
“可是……可是……她死了!”我突然接受了这个事实,眼泪实在忍不住,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
苏先生被我哭得莫名其妙,他当然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也从来没有跟人说起过梅花簪,这份疼痛始终在心里溃烂着,终于在今天爆发。我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跟苏先生讲了梅花簪的事。他认真地听着。
我后来也相信了,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正像苏先生说的那样,身体太虚弱会产生幻觉的,这也是为什么虚弱的人会撞鬼的原因,其实世上本没有鬼。
晚上,苏先生陪我回到家里,我打开电脑想让苏先生看看梅花簪的那个博客,当我登录QQ时,梅花簪的头像忽地亮了起来。
我与苏先生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