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大汉天子
天际微露鱼白,陈娇睁开迷蒙的双眼,眼前雕梁画栋的寝宫让她有些记忆错乱。动了动手脚,只觉得身上酸疼。身旁的刘彻尚在睡梦中,一只手臂霸道的搂在她的腰间。陈娇也不打扰他,就只是睁着眼睛,楞楞的躺着。多年在长门困居,陈娇已经染上了一些心悸失眠的病,却不成想这病竟然也跟着她一起转生了。
陈娇看了看天色,今天是新婚她第一天。等会起床后,还要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问安,可不能迟了叫人看笑话。以前陈娇是不在意这些琐碎事情的,她是堂邑侯翁主,皇帝是她舅舅,太皇太后是她的外祖母,长公主是她的母亲,她又何须看人眼色。但现在不同了,陈娇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要想自保,首先要自律。
想起皇太后,陈娇眸中闪过一丝忧虑。王娡其人何其心狠手辣,她已经透彻的领教过了。当初巫蛊之事就是她和平阳一手策划的,再加上刘彻顺水推舟,卫子夫煽风点火不过那也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巫蛊事件之前的桩桩件件,陈娇也不愿意再多去回想了,那是她毕生的耻辱。
重活一回,陈娇看清了许多事情。王娡现在之所以敬她,是因为外祖母还活着,刘彻君权旁落,她不得不为之。可是外祖母迟早有一天要去的到时候她没了仰仗,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区区一个翁主在面对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时,就如同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之力。
陈娇知道,王娡对她本就有成见。因为王娡讨厌她母亲馆陶公主刘嫖。
舅舅尚在的时侯,母亲为了讨好舅舅,经常献上美女。不仅仅是栗姬当初对母亲不满,王娡又何尝不恨呢!当初母亲本来是想将她嫁给刘荣哥哥的,但奈何栗姬是个直心肠的,不仅不同意还羞辱了母亲一番。母亲一时气不过,就扶持了当时还是王美人王娡,将宝压在了刘彻身上。母亲是那么骄傲的人,按照她的想法,你栗姬有儿子又如何,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刘荣被封为太子又如何,总归一天没真的当皇帝,本公主就有法子把你拉下来。
王娡也确实争气,金屋藏娇事件后,很快就取栗姬而代之,而刘彻因为是她的小丈夫,得宠于窦太后面前,也让景帝开始注意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那时栗姬也曾找过母亲的,希望能够化干戈为玉帛,还让太子刘荣求娶她。但母亲怎么可能答应呢,她就是故意的,她等着看栗姬如何凄惨,这就是侮辱她的代价。
其实,相比单纯的栗姬,王娡只是心机更加深沉罢了。母亲那时侯不仅是进献美人与后宫众女争宠,对王娡说话很是随意,从不尊重,对于刘彻更加是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故此,王娡她也是讨厌母亲的,就是没有说而已。不仅不说,还要利用之,利用过后,才是算总账的时侯。母亲为人实在太过嚣张跋扈,这样的性子只能到处得罪人。
王娡对母亲积怨已深,死结,无解陈娇思至此,不由得苦笑。两代纠葛,沟壑重重,不论如何,皇太后都不会是她的朋友,只能是敌人。
若想在皇宫这个可怕的地方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坐稳这个皇后之位,有两个人她必须除掉,一个是皇太后王娡,一个是平阳公主。此二人乃刘彻至亲之人,对刘彻影响很大,若不能让她们向着自己,那就必需得让她们死!
陈娇心中一惊!她扭头看向了正在熟睡中的刘彻。忍不住抬起手,指尖隔着空气描绘着那英挺熟悉的面容。陈娇的眼眶微微发涩,死死咬住下唇。一滴泪水不由自主的滑过眼角,埋葬在了玉枕之上。陈娇的眸中闪过一丝犹豫、心软但最后这种种柔情都化作了冷漠和决绝。
刘彻,对不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已经不再是那个真心为你的陈娇了,爱与恨有时侯只隔着一层模糊的纱,而我,已经过界了陈娇收起了她对刘彻最后的一丝眷恋和不舍,她今生而来,不为爱,只为仇,她要活得好,活得风光,再看着她的仇人们,痛苦挣扎
只要除了王娡,可以说就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这后宫之中再也没有能压制她的人了。至于平阳,陈娇笑了笑,平阳只会两招:嫁人和送美人。急功近利的算计,结果接连嫁了三个短命鬼。自以为慧眼识珠,送上了卫子夫,最后还不是站错了队被连累可见平阳虽有点小聪明,但实在不是个有远见的,对刘彻的心思揣摩得也并不准确,实不足为虑。
“想什么呢?”耳边忽然传来男子沙哑的声音,陈娇心下一惊。原来是刘彻醒过来,见陈娇一脸深沉的模样,迷迷糊糊有此一问。
“自然是想着等会给母后问安的事了,你啊,太能睡了,这‘彘’字可真没叫错。”陈娇纤指亲昵的点了点刘彻的鼻子,丝毫看不出她前一刻还在算计着要怎么除掉这个男人的母亲和姐姐。
“是了,还要问安真麻烦。”刘彻慵懒的抱过陈娇蹭了两下,他最讨厌的就是跟长辈问安。毕竟在他生命里出现的所谓‘长辈’,都是算计、利用着他的,包括他自己的母亲王娡。刘彻每次见到这些人,都像是有人在他的心里重重的敲着警钟,提醒着他,他不过是一颗棋子
“行了,彘儿,咱们该起了。”陈娇坐起身来,刘彻唤了宫女进来伺候二人梳洗。
陈娇并没有将自己装扮得珠光宝气的,因为她知道刘彻喜欢素淡。陈娇按新婚规矩,穿了一件样式简单的深红色广袖襦裙,一头乌黑的青丝简单的扎成了一个松松的发辫垂于背后。
梳洗完毕,陈娇噙着一抹浅笑,温柔的帮刘彻整理了一下衣冠,两人一副鹣鲽情深的样子,让一旁的小宫女都不由得掩口窃笑。
刘彻看着面前恭顺温柔的阿娇姐,又想起了昨夜的欢爱,内心开始变得柔软起来。他抬起手拇指轻轻的蹭了蹭陈娇的脸颊。陈娇没有躲开,只是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打出一道阴影。
“走吧。”刘彻牵住了手陈娇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
陈娇笑着跟上了刘彻,只是那笑意却从未到达过眼底。
刘彻登基之后,王娡陪伴窦太后同住于长乐宫内,窦太后住在长信殿,王娡则住在西侧的永寿殿。王娡一直兢兢业业的伺候窦太后,每日天不亮就去帮窦太后采集露水烹茶,晚上必要等到窦太后睡熟了才会离去。
以往陈娇看着她,只觉得王太后实在太有孝心了,连她跟外祖母这么深的感情,都不一定能伺候得这么仔细呢。可是后来才知道,哪里是什么孝心啊根本就是狼子野心。
陈娇和刘彻这对新人刚走到长信殿门口,便远远看到了窦太后端坐在正殿案前批文,案上堆放着许多等待批示的奏折。王娡则是安静的跪在窦太后身边,帮窦太后捶腿,时不时的说上一句讨喜话。
刘彻一见这光景,脸上就不太高兴了,也不知道是埋怨自己的母亲太过奴颜婢睐,还是暗恨窦太后牝鸡司晨。刚刚登基,尚未曾受挫的刘彻,此时还没有深刻的意识到,他跟窦太后之间的差距,妄想着取缔窦太后的东宫权利。
陈娇敏感的察觉到了刘彻的不悦,她轻轻的拍了拍刘彻的手背。
刘彻回过神来,阿娇姐在安慰他啊?真难得阿娇竟然没有站在太皇太后那边来教训他。刘彻舒展了眉心,心想他而今已经登基继位,大婚亲政了,凭什么他一个皇帝颁布圣旨竟还要太皇太后凤印批示呢!赶明儿他就叫人递折子,这规矩一定要改!
二人进殿问安,窦太后一见是阿娇来了,顿时放下了手头的笔,双眸盈满了笑意。
“是娇娇来了啊。”
“外婆。”陈娇没规矩的跑过去,亲昵的挽住了窦太后的胳膊。陈娇此刻内心激动万分,外祖母是对她最好的人。依稀记得外祖母去世的那年,满目冥白,仿佛是昨天。真没想到此生竟还能再见!
“孩儿拜见皇祖母,皇祖母长乐无极。”相对于陈娇的亲切,刘彻对窦太后的态度则明显非常冷淡。这祖孙俩自从梁王事件之后,就基本闹翻了。
“皇帝有心了,起来吧。”窦太后也同样冷淡的应了一声,随即看向了陈娇。
“娇娇啊,你看你表弟多有规矩,再瞧瞧你,就跟个皮猴似的。”窦太后用指头点了一下陈娇的额头。
“那彘儿是皇帝嘛,当然要以身作则了。”陈娇嬉皮笑脸的。
“呦,你还有理了,看我要是去了还有谁护着你,当心以后被婆家嫌弃。”窦太后言罢若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王娡。
“太皇太后娘娘这说得什么话。”王娡赶忙表态度。
“娇娇她这是真性情,彻儿能娶到这样好的媳妇才是行大运了呢。”王娡虽然看不惯陈娇的行径,但是她绝对不会以为此刻她成为了陈娇的婆婆,就能对陈娇指手画脚。于是只是在一旁用包容又温柔的目光瞧着陈娇,仿佛她对这个儿媳妇有多满意似的。
陈娇一见王娡这虚伪的样子,心下冷笑,比演戏我陈娇也不一定会输给你。
“阿娇自然相信母后和彘儿一定会对阿娇好,母后从小看阿娇长大,对阿娇那是当亲女儿一样疼爱的。”陈娇附和着王娡,这一家人看起来似乎真的‘母慈子孝,其乐融融’了。
刘彻有些不耐烦,他知道自己母亲私底下对阿娇其实颇有微辞,阿娇倒是真把母亲当亲人对待。因此现下见了自己母亲又在太皇太后面前耍这些虚伪的手段,心中略有不满。
刘彻从来不喜女人太过聪明,‘美人心计’恐怕是大汉自建国以来,所有男人们的痛脚所在吧。刘彻认为母亲的心机太深沉,从当初送南宫姐姐去和亲,到一手策划金屋藏娇。母亲总是喜欢用自己的孩子去换取更高的利益连儿女都可以牺牲,这样的女人岂不狠毒,岂不令人齿寒。前有吕后,今有窦后,刘彻总想着难保自己的母亲以后不会成为‘王后’,那么阿娇会不会成为‘陈后’呢?
思至此,刘彻对于新婚的喜悦之情,刹那间荡然无存了。
回程的一路上,刘彻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这夫君闹脾气了,当娘子的自然就得劝着。
“彘儿,你怎么不开心了?”陈娇故作无知费解,好像她真的无法察觉刘彻的心思。
“无事,阿娇姐姐不必担忧,我就是有些朝事心烦。”刘彻舒展眉头,身为一个皇帝,尽管只是十六岁的少年天子,也不能随意的展露自己的情绪,不能让人看透。刘彻如今做得还不到位,但总归已经开始有了这个意识。
陈娇点点头,随即叹了一声。
“彘儿,你知我自幼爱玩,一直不甚喜爱读书。对于朝事早知道小时侯,我就听夫子的话了。”陈娇因为自己无法帮助夫君,懊恼的言道。
“没事。”刘彻伸出手指头来,点了一下陈娇的鼻尖。
“你就是要爱笑爱玩儿爱闹,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娇姐姐嘛。”
“还叫我阿娇姐姐。”陈娇赌气的嘟起了嘴。
“我现在是你娘子了,总叫姐姐,都把人叫老了,本来就比你大。”
刘彻闻言是开怀的笑了两声,揽过陈娇来搂在怀中。
“那以后,便叫梓潼了,你听着可好?”刘彻此刻心想,若是阿娇永远都这么单纯天真,不要长大,该多好啊
“这还差不多。”陈娇心满意足又颇得意洋洋的扬起头,四下里看了看,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在刘彻脸上亲了一下。紧接着对上刘彻戏谑的目光,就做贼心虚,害羞的红了脸,低下头去。
刘彻虽很早就尝过**,但身边像阿娇这般容貌绝色又娇憨可人的女子,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故而也是被诱惑了。两人回到椒房殿后,也没有按捺住,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一下,亲着亲着,就青天白日的滚到了床上去。耳鬓厮磨,好不情深。
陈娇虚以委蛇的跟刘彻在宫里做了三天的甜蜜夫妻,上有窦太后给陈娇撑腰,陈娇的日子自然过得非常舒心。转眼到了三朝回门之日,按理说刘彻应该要陪着陈娇一起去给馆陶公主问安的,但却被陈娇婉言谢绝了。理由是皇帝公务繁忙,这点子小事就不麻烦了。正好刘彻也不怎么想去见刘嫖,于是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陈娇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记得,上次回门的时侯,母亲因为哥哥陈须前阵子与王臧有隙的问题跟刘彻闹了个不愉快。这回陈娇要避免这些可能会引起矛盾的情况发生。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陈须好色无能但却仗着身份趾高气扬,许多人都看他不顺眼。有一日众臣饮宴,王臧喝得有些多,平素就对陈须十分不满的王臧在宴席上对着陈须说了一句:富不过三代。这就惹恼了陈须,因为阿娇的父亲陈午正是第三代堂邑侯,王臧如是说不外乎是讽刺堂邑侯到了第四代陈须这里就会没落。
王臧是刘彻当太子时的老师,刘彻登基后更对其倍加青睐。刘嫖因为儿子受辱,坚决要求刘彻惩罚王臧。刘彻自然是不可能因为陈家那个贪酒好色的儿子,处置了他的亲信臣子王臧。于是两个人不欢而散,回门也成了个笑话。
出得宫门,马车一路颠簸驶向了堂邑侯府。刘嫖今儿一早上就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陈娇回来。倒不是说陈娇离开的这三天,她有多么想念陈娇。而是陈娇回门,皇帝定然会陪着。这样她就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跟刘彻谈谈那个王臧的问题。竟敢言语辱及她儿子,一定要让他吃一顿排头,皇帝的丈母娘可不是好欺负的。
不过刘嫖这次的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了,因为陈娇是一个人回来的。
“刘彻呢?”
这陈娇刚一走出马车,就见到刘嫖非常不满的问了这么一句。刘彻这小子怎么回事儿?怎么娇娇回门他也不跟着?
“母亲,皇帝他政务繁重,回门这点小事,女儿自己来也就好了。”陈娇解释道。
“回门还算小事!”刘嫖大呼小叫的。
“那什么才算大事儿?”对于刘嫖来说,她女儿的事儿就是最大的事儿,刘彻应当事事以娇娇为尊。
“母亲。”陈娇笑言道,走过去挽住了刘嫖的手,而后张罗着侍人将礼物搬进堂邑候府。
“大家都是亲戚,又不是没见过,哪儿那么多虚礼啊。我是妻子,这当妻子的服侍遵从丈夫,不是天经地义的么。”陈娇现在才开始给刘嫖灌输这些思想,虽然是晚了些,但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刘嫖一听陈娇说这样的话,顿生不悦。他们大汉朝可没有这般的规矩,对女子诸多条条框框的要求。娇娇虽然嫁了皇帝,但刘彻那个皇帝还不是得听太皇太后的。
“刘彻那个臭小子,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刘嫖从没有见过女儿这般示弱,还以为是陈娇新婚不愉快呢。
“母亲,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往后可不能再说了。”陈娇赶紧低声告诫,母亲就是这样,嘴上根本把不住门,母亲这辈子就毁在这张嘴上啊!
刘嫖眨眨眼睛,吃惊的看着陈娇。心里真是纳闷了。怎么娇娇出嫁才三天,性子就完全变了呢?
“娇娇,你要是心里有什么不愉快,可以去找你外婆,她一定会帮着你的!不必这么忍气吞声!”刘嫖这是认定了,刘彻肯定是欺负娇娇了,所以娇娇才这么委曲求全,连回门都是一个人!这还得了!刚成亲才没三天,就让他们家娇娇不愉快,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陈娇闻言只得无奈的讪笑了两声,母亲这般,真是怎么都说不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