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邂逅(下)
“哗啦”一声，小和尚瞪大了双眼盯住白衣公子。颜若苏手中握著空空的签筒，所有的竹签子全洒落在地上──这样的事是小和尚听都没听说过的。
“他……他第一次测卦，不会摇……”茹莺急忙矮身在地上捡起一个个竹签，颜若苏还愣愣地跪在那。
“傻跪在那儿干啥？赶紧一起捡啊！”茹莺埋怨地骂著颜若苏，一旁的小和尚缓过神来，立刻弯下腰去帮著捡竹签。
“哈哈哈，不必测了，”颜若苏大笑著站了起来，“这就是我的命。”
细雪中，两骑白马齐头前行。
“丫头，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呸，你亵渎了佛祖，要倒大霉的。”
“那也没办法了，等倒霉的时候再说吧。”颜若苏报著玩世不恭的态度打趣道。
“哼，回去吧。”
“等等，好不容易出趟城，就这麽回去了？”
“那还去哪？”
“我听说离城东门三里处，有个‘潇湘夜雨馆’，地方极其幽静，里面有位宋夭夭姑娘美豔无方，芳名远播，我早想拜会，一直没空，今日正好顺道。”颜若苏边说边在脸上现出甜蜜的笑容，似乎对所有美人的集聚地都心往神驰。
“你……你居然想带著本姑娘和你一起去逛妓院？你……”茹莺浑身气得发抖，简直想就地咬死颜若苏。
“哎呀，我就去看看，不过夜。”颜若苏伸出手来，接下空中飘落的一片雪花，雪花即刻融在手心里，化为一滴晶莹的雪水，“何况‘细雪时踏马寻香’，何等的诗意，何等的风流！”
“哈哈，走！”颜若苏策马飞奔，留下茹莺痴痴地呆在原地。
“等等我，慢点！”茹莺无奈只好跟去。
城东门不远处，两人驻马停在路边。
“你若是不愿去，就先回府。”
茹莺有些犹豫。
“要不和我一起去，你一亮歌喉，震死她们，哈哈，我真想看看她们到时的表情。”颜若苏调侃道。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城东门里驶来一队人马，大约有十余人。为首一骑红棕马上坐著位鼻眼丑陋的胖公子，他肉糊糊地骑在马上，显得有些可笑。那马累得气喘吁吁，沈重地走著，它本不比其他马矮，可这会儿被压得几乎抬不起头，身子也比平常矮了不少。
这正是前日在“凰鸣坊”里出价五百两银子想买茹莺“初啼”的那位胖公子。他父亲是外省的巡抚，这次因公带他来到帝都，他到是在这游玩得欢畅。
胖公子拉著缰绳停住，使劲睁著被肥肉覆盖的眼皮望向不远处的颜若苏和茹莺，然後左右张望。确定了对面只有两个人後，他开怀大笑起来，驱马来到两人面前。心里立刻起了趁火打劫的歹念。
“呦，真巧，在这碰上了，两位一起出城玩呢？”胖公子得意地问道，眼睛却一直盯著茹莺。
“啊。是挺巧，兄台将往何处？”颜若苏从容问道。
“我啊，我刚想去那边的‘潇湘夜雨馆’。呵呵，你呢？”
“更巧，小弟也正要去，我们可结伴同行。”
“什麽？你也去？”胖公子有些诧异，“那茹莺姑娘也去？”他边问边放肆的把目光扫在茹莺的胸口上。
“哼，本来要去，现在不去了。”茹莺语带怒意，别过脸去，露出鄙弃与厌恶的表情。
“我说老弟啊，你放著身边这麽位绝代佳人，还逛啥妓院啊？”胖公子很是纳闷。
“兄台别误会，小弟已认茹莺姑娘为妹子，我们之间只有兄妹之情。”
“我呸！得了便宜还卖乖！”胖公子登时恼怒起来，身後的众人马也凑过来为他撑起威风。
胖公子脸色突然又缓和过来，猥亵地笑道：“既然你把她认作妹子了，那今天就许给我吧，咱俩结成亲家，你就是我的大舅子，怎麽样？哈哈。”他一边骑著马向茹莺靠近，一边伸手想去摸茹莺的脸，被茹莺狠狠地打下。
“臭流氓，滚远点！”
“他妈的，男人都是流氓！”胖公子反而理直气壮地反驳。他平素在家乡横行霸道、作威作福惯了，此刻见有女可欺，心里也不多思量思量身在何处和对方的身份，立时抓住机会，想要占个大便宜。“给我上！”他不再废话，身後的家奴一齐下马，朝两人扑了过去。
颜若苏淡褐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他心头掠过无数个脱险的法子，可都远水解不了近渴，无济於事。他顿时犯起愁来，想说点什麽吓吓那胖子。
“住手！”一声怒喝，众人闻声望去，两骑青色的马并头停在不远处，其中一位二十三四岁的男子，一身便衣，却威武挺拔。他面部轮廓棱角分明，一张端正的国字脸，相貌堂堂，为人正直刚毅。身边一位女子，明眸善睐，悠闲地牵著缰绳。
“你他妈是谁？少管老子闲事！”胖公子不耐烦地嚷道，转而又色迷迷地盯著青马上的女子。
“少爷，他是护国将军顾尧卿的独子，现在是皇宫羽林都尉，手下三千羽林军，咱兄弟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冲撞他呀。”胖公子身旁一位伶俐的家奴低声附耳道。
“啊，误会，误会，我们是老朋友，偶尔在城外相见，我还有急事，告辞了。”胖公子露出惶恐与惴惴不安的神态，立即骑著马，与众家奴一溜烟地跑了。
“谢谢这位兄台，危难之际，出手相助。”颜若苏策马前去，抱拳感谢。
“哪里，一群乌合之众，不在话下。”年青人回礼道。
“兄台大名？”
“顾揭飞。”
“哦。原来是护国将军顾尧卿的公子顾将军，久仰。”
“呵呵，过奖了，大将军颜清与飞赤将军颜召荣的威名更是如雷贯耳。”顾揭飞爽朗地笑著，率真得像个大男孩。
“顾将军认识小弟？”
“贤弟那夜在乾波殿上与徐江蓠共舞，帝都里早已传为美谈啊，呵呵。”
“喔！对了，顾将军那夜一定也在众宾中。”
“你还认识我麽？”顾揭飞身边的女子忽然问道，一双明亮的眼睛望向颜若苏。
“姑娘的眼神，我实在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颜若苏尴尬地笑笑，心里已在搜肠刮肚地苦想。
“你可真无情，与江蓠共舞，却忘了是谁为你们弹奏？”她失望地撅起嘴来，眉头微微上挑，显得娇美俏皮。
“啊！”颜若苏恍然大悟，原来面前的女子正是那夜乾波殿上操著一张象牙白琴的乐师，“惭愧惭愧，我记起了，姑娘的琴音真是冠绝天下啊！”
青马上的女子一听夸赞，便笑得分外灿烂。
“请问芳名？”
“我叫苏宓璎──大家都说我漂亮，你看呢？”苏宓璎微微昂头，唇上挂著一丝顽皮的笑，自认她的美丽不容置疑。
“要是我有朝一日能娶了像苏姑娘这麽美的娇妻，真是让我折寿十年也心甘情愿啊！”颜若苏下意识地曲意恭维，脂粉堆里滚大的他深知女人最爱听这类赞美的俏皮话。
果然苏宓璎高兴得笑出声来。
“苏……宓璎，原来是国手苏千韵的千金，久闻芳名。”
颜若苏也算略通琴艺，早就听闻苏宓璎的大名。大瑞当今有古琴国手苏千韵，琴道高绝，当世难逢对手，而他的独女则是青出於蓝。苏宓璎六岁时隔墙听琴，竟能挑出曲中所误，且丝毫不差。十四岁时参加宫内举办的琴艺大典，参赛的皆为苏千韵调教下的弟子，其中不乏王公贵族的千金小姐。轮到苏宓璎弹奏时，琴弦忽然尽断，只余下一根最粗的弦。这分明是有人做了手脚，想让她当众出丑。然而苏宓璎却镇静如常，竟仅仅只用一根弦，即兴演奏了一首《哀秋调》，技惊四座，最终夺魁。但之後的宫廷宴会上，她的身影却并不多见。
“她是？”苏宓璎岔开话题，指向茹莺。看来她认为在场的另一位年轻女子的存在冒犯了她的美。
“哦，她是我的表妹茹莺。”颜若苏心不在焉地答道。片刻後终於憋不住问道：“不知苏姑娘是否知晓徐姑娘的芳踪？”
“我早就知道你会问，”苏宓璎掩嘴窃笑，“但实言相告，我确实不知。”
颜若苏脸上立时露出莫名的失望。
“你别急，其实我也只见过江蓠两次。乾波殿那夜，我本不在众乐师之列，是宴会前日右原王派人带著江蓠来到我府，请我在筵席上为江蓠的舞蹈伴奏，献给皇上。谁知皇上那夜竟没有赴宴，害我与江蓠白白排演了三个时辰。宴会结束後，江蓠就不知去向，也许她还在右原王府，听说江蓠是右原王花重金购来的舞姬。”
“哦，多谢苏姑娘。”
“喂！你往哪看呢？”苏宓璎突然朝身边的顾揭飞一声嗔喝，此时顾揭飞正愣愣瞧著茹莺，把茹莺看得脸上一抹绯红。
“没，没看什麽……”顾揭飞赶紧低下头，有些理亏地说。
“一看见漂亮姑娘就死盯著瞅，我告诉你，你只能看我！”苏宓璎愠怒地嚷道，说完赌气地扭头，策马跑开。
“等等我！”顾揭飞赶紧一拍马股，追了过去，回头朝颜若苏二人挥手，“贤弟、茹莺姑娘，我先告辞了啊。驾！”
“哈哈，原来是一对欢喜冤家。”颜若苏放声大笑，“走，回府。”
“不去妓院了？”茹莺脸上还有点潮红。
“被那胖子搅了雅兴，不去了。”颜若苏说完一夹马身，朝城东门驰去，茹莺也骑马追上去，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渺渺的细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