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枯木（上）
入夜时分，春江馆。
徐江蓠端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对面的人一身黑衣，安静地坐在墙角的阴影中，看不清面容。
徐江蓠仰头一口饮尽，粲然一笑，脸色红晕，语中携带著几分醉意，“艾离，你喝呀，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让你傻坐著的。”
艾离微咳了一声，恭敬道：“小姐，我从不饮酒。”
“别叫我小姐，男人们都叫我心肝宝贝儿。”徐江蓠醉态张扬地站起，摇摇晃晃地来到艾离身边，从身後搂住他，腻著声，“你说我漂亮吗？”
“小姐……自然是豔绝天下。”艾离心旌动摇，声音有些颤抖。
“唔，那你喜欢我麽？”徐江蓠将脸贴在艾离肩头。一股诱人的异香蛇一样钻入他的鼻子里。
艾离没有说话，轻轻拨开她的手。作为右原王的一名心腹刺客，他潜藏在帝都里最大的职责便是保护徐江蓠。他一生杀人无算，冷酷无情。可这半年多来，封冻已久的心却濒临融化，他知道自己早已不可救药地被徐江蓠这个温柔而致命的毒药所诱惑得失魂落魄。可他不敢，也不能轻举妄动，只能作为一名守望者，在远处静静地守望著她，保护著她。
徐江蓠立起身，面露不快，冷冷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坏女人？”
“属下绝没有。”艾离语气恳挚，让人无法不信。
“你可真是块木头，那些王公贵族哪个见了我不是跪地求欢？”她轻佻地笑起来，笑容里暗藏几丝恨意。
艾离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心头好似被针扎了一下。
徐江蓠转头瞧了瞧窗外的夜色，“我得去太尉府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回身打开房门，银色的月光流淌进来。
“等等。”艾离小声地说，声音苦涩。
“嗯？”徐江蓠回头。艾离依然陷在阴影中。
“你……能否不去？”他的声音极弱，几乎不能听见。
“咦？”徐江蓠饶有兴趣地折返回来，随意地坐在桌上，一双光滑的长腿悬在空中来回荡悠。她目光里一股嘲弄的神色，眼盯著艾离，“怎麽？你舍不得？”
艾离沈默了一阵，涩声道：“小姐这是何必呢？难道非得如此麽？”
“没错，这是最好的方法，没人逼我，我心甘情愿。”徐江蓠语气冰冷又决绝。仇恨已像毒素一样攻陷了她的整个身心。
“可他已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艾离的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愤恨与妒意，心中似有万千的酸楚与不忍。
“呦！你可怜我？”徐江蓠话语尖刻。
“属下不敢。只是觉得小姐……何须作践自己。那些仇恨，不该压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艾离终於说出了心里话，他也知道是自己的主人右原王让徐江蓠这样牺牲自己，套取情报的。他是对右原王极其忠心耿耿的，但这回他实在是觉得右原王的心太狠，他为她不平。
“我用不著你可怜我！你以为你是谁？”徐江蓠声嘶力竭地骂道，眼中涌出委屈和愤懑的泪水。
“属下……”艾离一时语塞。他深知眼前的女人内心无比脆弱，他曾几次看见她偷偷地伏在床头抽泣，可他却无能为力。每每看到这一幕，他就感到揪心的痛。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拉住她，不让她走。
徐江蓠敏锐地躲开，跳到地上，怨怒又恨恨地说：“我不用你管我！”说完转身摔门离去。
艾离的手停在空中，他听见自己心中流泪的声音。
夜已深，太尉府。
两个家仆正姿势古怪地在院子里扫地，他们都侧著头，把耳朵尽可能地往屋子那里凑。
屋里传来阵阵女人的娇喘声，把两个人听得心猿意马。
“你以前见过这麽漂亮的女人吗？”
“没，光听别人说过。”
“谁说的？”
“就是京兆尹巩大人家里的那个毒舌妇宋妈。前阵她和我说，他们府上去了一个狐狸精，好看得扎人眼。你想宋妈那个人，见谁都得骂几句，她都能说好看，得长成什麽样子？”
“就是现在屋里那个？”
“保准错不了。现在帝都里的那些王侯高官，十有六七都和她有一腿。想不到咱们老爷今年都六十五了，还能有这等豔福。”
“真的？”
“骗你干嘛？等过几天皇上厌倦了新娶的珞妃，估计她就进宫伺候皇上了。”
此时屋里传来几声兴奋到极点的叫喊，随後是精疲力竭的喘息声，还夹杂著几句女人的轻声细语。
过了许久，屋外的两人耳朵都要贴到门上了，突然两人被狠狠地敲了下脑袋。他们倒吸一口凉气，一起回头，“小……小姐。”
林南风脸色难看地瞪著他们，“谁在里面？”
“好、好像是姓徐。”
“你们给我滚开！”
两人吓得一溜烟地跑了。林南风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屋中一张大床，床上一位形销骨立的老人搂著个美得惊人的赤裸女人。那女人见林南风闯进来，不紧不慢地对身边的老人娇声说：“呦，太尉大人的爱妾来捉奸的麽？”
“我呸！你个不要脸的狐媚子！敢到我家来撒野？”林南风怒骂。
林古只是笑笑，对怀中的女人说：“她是我孙女南风。宝贝儿，你回避下，明晚再来。”
徐江蓠也笑了一下，然後自顾自地穿起衣服。她穿衣的速度很慢，每一个动作都极尽妩媚的风情。
最後她披上一件火红的外衫，林古揽著她的腰，又亲了一口。
“快滚！”林南风气急败坏地大吼。
徐江蓠瞟了她一眼，一步三摇、姿势曼妙地走出屋。
门一关，林南风朝林古大叫道：“爷爷！你怎麽也跟那些庸官一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你忘了我们的大业了吗？”
“南风，你先坐下。”林古语气舒缓。
“爷爷！”林南风立刻就要他的解释。她不明白，为什麽做事老道、聪明绝顶的爷爷会不懂红颜祸水的道理。她只怕这个女人会毁了他们林家刚刚建立起来的基业。
“坐下！”林古话中带著怒意。
林南风撅著嘴，不情愿地坐下。
“你以为我是傻子麽？什麽都不知道？”
“那爷爷怎麽还……”
“这些荣华富贵、金钱美女都是我应得的！我隐忍蛰伏了一辈子，终於等来了这一天！”林古的眼中精光灼灼，激动不已，消瘦的身子也震颤起来。“想当初，我二十三岁入朝为官，本是一身抱负，想凭著满腹经纶，定国安邦。可现实呢？官场都是些什麽！是党争，是排挤，是媚上欺下，是谎话连篇，是利字当头，是鼠目寸光……可惜我年轻的时候太傻了，还自诩什麽为天下苍生说话，到头来还是被远贬西南。若不是我终於开窍，典尽家财，向当时的宰相李坤送了大礼，我早就死在西南阴潮之地了！”
林南风吓得不敢出声，她看见林古的眼睛发出慑人的灼芒，那是积压多年的怨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回朝後，我再也不那麽傻了。我夹著尾巴做人，不，是做狗！後来我被皇帝指派给七岁的宁王当老师。本以为我这一生就只能窝在宁王府给这个怯懦无能的废物教书了，可老天终於还是眷顾我了！有一次，就是在漠南大战後，我无意中听到皇上叹息说，这仗打到什麽时候是个头哇！我就知道皇上的心思了。於是我处心积虑，想让皇上废掉太子。太子生性好战，好大喜功，我便暗中怂恿他在漠远之战後向皇上提出新的作战计划，让皇上日渐疏远冷落他。我知道皇上早晚得剪除太子的羽翼，为废储铺平道路，没想到皇上搬倒了颜家後，依然不忍心废他。还好，颜清不甘心，早早就暗中谋划著让颜家搏命一击，这才把太子逼上了绝路。後来东宫之位空悬，我知道皇上想立一个弱势的皇子继位。因此我暗地里撺掇其他皇子争夺皇位，为他们推波助澜，就连吴妃的那招臭棋，也是我买通她手下的丫鬟，在她耳旁吹的阴风。最後，宁王终於被立为太子，他之所以能登基，全靠我一手策划。没有我，他一辈子就是个被宫女太监欺负的宁王。我一步一步爬到现在，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到如今的花甲老人，用了一生的岁月才换得了今天的权力与地位，难道我就不能得到些回报麽？人生苦短啊！与日月相比，我们都是朝生夕死的蜉蝣。而我已是个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还有什麽可顾忌的！”
“爷爷……”林南风活了十八年，从没见林古一次说这麽多话。往日里林古总是话极少，喜怒从不形於色。可今天他那颗已被压抑到扭曲的心突然狂暴地嘶吼，犹如火山喷发般不可遏止。
林古的神色渐渐缓和起来，轻声说：“南风，爷爷活不长了，你难道不希望爷爷能高高兴兴地离开麽？”
“那她为什麽来这？她要得到什麽？”
“我不管她要得到什麽，我有的都可以给她！”林古嘴角牵扯出一个古怪的笑，“何况，她那样一个女人，只要是男人，又怎可能对她说不呢？”入夜时分，春江馆。
徐江蓠端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对面的人一身黑衣，安静地坐在墙角的阴影中，看不清面容。
徐江蓠仰头一口饮尽，粲然一笑，脸色红晕，语中携带著几分醉意，“艾离，你喝呀，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让你傻坐著的。”
艾离微咳了一声，恭敬道：“小姐，我从不饮酒。”
“别叫我小姐，男人们都叫我心肝宝贝儿。”徐江蓠醉态张扬地站起，摇摇晃晃地来到艾离身边，从身後搂住他，腻著声，“你说我漂亮吗？”
“小姐……自然是豔绝天下。”艾离心旌动摇，声音有些颤抖。
“唔，那你喜欢我麽？”徐江蓠将脸贴在艾离肩头。一股诱人的异香蛇一样钻入他的鼻子里。
艾离没有说话，轻轻拨开她的手。作为右原王的一名心腹刺客，他潜藏在帝都里最大的职责便是保护徐江蓠。他一生杀人无算，冷酷无情。可这半年多来，封冻已久的心却濒临融化，他知道自己早已不可救药地被徐江蓠这个温柔而致命的毒药所诱惑得失魂落魄。可他不敢，也不能轻举妄动，只能作为一名守望者，在远处静静地守望著她，保护著她。
徐江蓠立起身，面露不快，冷冷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坏女人？”
“属下绝没有。”艾离语气恳挚，让人无法不信。
“你可真是块木头，那些王公贵族哪个见了我不是跪地求欢？”她轻佻地笑起来，笑容里暗藏几丝恨意。
艾离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心头好似被针扎了一下。
徐江蓠转头瞧了瞧窗外的夜色，“我得去太尉府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回身打开房门，银色的月光流淌进来。
“等等。”艾离小声地说，声音苦涩。
“嗯？”徐江蓠回头。艾离依然陷在阴影中。
“你……能否不去？”他的声音极弱，几乎不能听见。
“咦？”徐江蓠饶有兴趣地折返回来，随意地坐在桌上，一双光滑的长腿悬在空中来回荡悠。她目光里一股嘲弄的神色，眼盯著艾离，“怎麽？你舍不得？”
艾离沈默了一阵，涩声道：“小姐这是何必呢？难道非得如此麽？”
“没错，这是最好的方法，没人逼我，我心甘情愿。”徐江蓠语气冰冷又决绝。仇恨已像毒素一样攻陷了她的整个身心。
“可他已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艾离的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愤恨与妒意，心中似有万千的酸楚与不忍。
“呦！你可怜我？”徐江蓠话语尖刻。
“属下不敢。只是觉得小姐……何须作践自己。那些仇恨，不该压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艾离终於说出了心里话，他也知道是自己的主人右原王让徐江蓠这样牺牲自己，套取情报的。他是对右原王极其忠心耿耿的，但这回他实在是觉得右原王的心太狠，他为她不平。
“我用不著你可怜我！你以为你是谁？”徐江蓠声嘶力竭地骂道，眼中涌出委屈和愤懑的泪水。
“属下……”艾离一时语塞。他深知眼前的女人内心无比脆弱，他曾几次看见她偷偷地伏在床头抽泣，可他却无能为力。每每看到这一幕，他就感到揪心的痛。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拉住她，不让她走。
徐江蓠敏锐地躲开，跳到地上，怨怒又恨恨地说：“我不用你管我！”说完转身摔门离去。
艾离的手停在空中，他听见自己心中流泪的声音。
夜已深，太尉府。
两个家仆正姿势古怪地在院子里扫地，他们都侧著头，把耳朵尽可能地往屋子那里凑。
屋里传来阵阵女人的娇喘声，把两个人听得心猿意马。
“你以前见过这麽漂亮的女人吗？”
“没，光听别人说过。”
“谁说的？”
“就是京兆尹巩大人家里的那个毒舌妇宋妈。前阵她和我说，他们府上去了一个狐狸精，好看得扎人眼。你想宋妈那个人，见谁都得骂几句，她都能说好看，得长成什麽样子？”
“就是现在屋里那个？”
“保准错不了。现在帝都里的那些王侯高官，十有六七都和她有一腿。想不到咱们老爷今年都六十五了，还能有这等豔福。”
“真的？”
“骗你干嘛？等过几天皇上厌倦了新娶的珞妃，估计她就进宫伺候皇上了。”
此时屋里传来几声兴奋到极点的叫喊，随後是精疲力竭的喘息声，还夹杂著几句女人的轻声细语。
过了许久，屋外的两人耳朵都要贴到门上了，突然两人被狠狠地敲了下脑袋。他们倒吸一口凉气，一起回头，“小……小姐。”
林南风脸色难看地瞪著他们，“谁在里面？”
“好、好像是姓徐。”
“你们给我滚开！”
两人吓得一溜烟地跑了。林南风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屋中一张大床，床上一位形销骨立的老人搂著个美得惊人的赤裸女人。那女人见林南风闯进来，不紧不慢地对身边的老人娇声说：“呦，太尉大人的爱妾来捉奸的麽？”
“我呸！你个不要脸的狐媚子！敢到我家来撒野？”林南风怒骂。
林古只是笑笑，对怀中的女人说：“她是我孙女南风。宝贝儿，你回避下，明晚再来。”
徐江蓠也笑了一下，然後自顾自地穿起衣服。她穿衣的速度很慢，每一个动作都极尽妩媚的风情。
最後她披上一件火红的外衫，林古揽著她的腰，又亲了一口。
“快滚！”林南风气急败坏地大吼。
徐江蓠瞟了她一眼，一步三摇、姿势曼妙地走出屋。
门一关，林南风朝林古大叫道：“爷爷！你怎麽也跟那些庸官一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你忘了我们的大业了吗？”
“南风，你先坐下。”林古语气舒缓。
“爷爷！”林南风立刻就要他的解释。她不明白，为什麽做事老道、聪明绝顶的爷爷会不懂红颜祸水的道理。她只怕这个女人会毁了他们林家刚刚建立起来的基业。
“坐下！”林古话中带著怒意。
林南风撅著嘴，不情愿地坐下。
“你以为我是傻子麽？什麽都不知道？”
“那爷爷怎麽还……”
“这些荣华富贵、金钱美女都是我应得的！我隐忍蛰伏了一辈子，终於等来了这一天！”林古的眼中精光灼灼，激动不已，消瘦的身子也震颤起来。“想当初，我二十三岁入朝为官，本是一身抱负，想凭著满腹经纶，定国安邦。可现实呢？官场都是些什麽！是党争，是排挤，是媚上欺下，是谎话连篇，是利字当头，是鼠目寸光……可惜我年轻的时候太傻了，还自诩什麽为天下苍生说话，到头来还是被远贬西南。若不是我终於开窍，典尽家财，向当时的宰相李坤送了大礼，我早就死在西南阴潮之地了！”
林南风吓得不敢出声，她看见林古的眼睛发出慑人的灼芒，那是积压多年的怨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回朝後，我再也不那麽傻了。我夹著尾巴做人，不，是做狗！後来我被皇帝指派给七岁的宁王当老师。本以为我这一生就只能窝在宁王府给这个怯懦无能的废物教书了，可老天终於还是眷顾我了！有一次，就是在漠南大战後，我无意中听到皇上叹息说，这仗打到什麽时候是个头哇！我就知道皇上的心思了。於是我处心积虑，想让皇上废掉太子。太子生性好战，好大喜功，我便暗中怂恿他在漠远之战後向皇上提出新的作战计划，让皇上日渐疏远冷落他。我知道皇上早晚得剪除太子的羽翼，为废储铺平道路，没想到皇上搬倒了颜家後，依然不忍心废他。还好，颜清不甘心，早早就暗中谋划著让颜家搏命一击，这才把太子逼上了绝路。後来东宫之位空悬，我知道皇上想立一个弱势的皇子继位。因此我暗地里撺掇其他皇子争夺皇位，为他们推波助澜，就连吴妃的那招臭棋，也是我买通她手下的丫鬟，在她耳旁吹的阴风。最後，宁王终於被立为太子，他之所以能登基，全靠我一手策划。没有我，他一辈子就是个被宫女太监欺负的宁王。我一步一步爬到现在，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到如今的花甲老人，用了一生的岁月才换得了今天的权力与地位，难道我就不能得到些回报麽？人生苦短啊！与日月相比，我们都是朝生夕死的蜉蝣。而我已是个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还有什麽可顾忌的！”
“爷爷……”林南风活了十八年，从没见林古一次说这麽多话。往日里林古总是话极少，喜怒从不形於色。可今天他那颗已被压抑到扭曲的心突然狂暴地嘶吼，犹如火山喷发般不可遏止。
林古的神色渐渐缓和起来，轻声说：“南风，爷爷活不长了，你难道不希望爷爷能高高兴兴地离开麽？”
“那她为什麽来这？她要得到什麽？”
“我不管她要得到什麽，我有的都可以给她！”林古嘴角牵扯出一个古怪的笑，“何况，她那样一个女人，只要是男人，又怎可能对她说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