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冰狼（上）
烈火之墙渐渐熄灭，守军的士气也随之崩溃。甘州军趁势撕破了守军在浩凉门的防线，有如决堤的洪水涌进沙阳关。许多守军见大势已去，纷纷弃下武器，绝望地哭了起来。慢慢的，士卒与城东妇孺的哭声连成一片，整个沙阳关里尽是呜咽的悲泣。
史明堂瘫跪在地上，痛惜地紧闭双眼，“明堂有负於护国将军之托！”
旁边传令的军校劝道：“事不可为，将军已经尽力了。”
“把你的剑给我。”史明堂目光衰颓。
那名军校困惑地卸下腰间短剑，递给史明堂。
史明堂深深呼吸，以袖拭剑，铮亮的剑面映出他苍白的脸，“我史明堂，忠君报国，守沙阳关四年，无奈天意难违，被贼军攻破。明堂愧对护国将军，唯有以死谢罪！”
“将军！不可啊！”军校上前夺剑，被史明堂一把推开。
史明堂将剑送到颈前，仰天悲喊：“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父亲！”史应元从城下急冲上来，然而此时两人距离太远，已经无法挽回。
这时倒在地上的军校突然转头望向北方，他的眼睛因惊喜而焕发出异样的神采，“将军！你听！”
大雨滂沱、天悲地泣的这一刻，远处的北方传来了一波又一波狂野的马嘶声。史明堂愣愣地丢下剑，从残破的城头望去。天边的尽头隐隐横现出一条铁灰色的巨龙，一面冰蓝色的大旗在风雨中冉冉升起。
滚滚的铁蹄声中，一个苍浑嘹亮的歌声好似从云端坠下，压下了整片战场的喧嚣：
“长风卷云兮万里翔，
壮士远征兮路漫长。
饮马天水兮绝四海，
与子拔剑兮指朝阳。”
开始只有一人放声高歌，此句後竟是万军齐啸。
“风萧萧，云苍茫。
西北望，射天狼。
披我残甲兮守四方，
送我忠魂兮归故乡！”
史明堂一时有些恍惚，他从军二十余载，从未在战场上听过如此悲烈的一支战歌。当万人齐声高唱起那首雄壮的战歌时，天地也为之震颤。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唱的是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是铁骨铮铮的赤胆忠心，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烈烈悲歌！
“是少将军！是少将军回来了！”军校狂喜地大喊。
“父亲！沙阳关守住了！”史应元走上去，激动地握紧父亲的手，“守住了！”
无数守军兴奋地狂呼，甘州军军心大乱。
对面的大军在距甘州军左翼不足一里处一齐拉住战马，大雨倾落在一排排铁衣上，击出咚咚的闷响。一只灰褐色的竹雀在雨中扑扇著翅膀逐渐拉高，它在飞翔中向下俯视，暴风雨的疯狂冲击下，一座延绵数里的巍峨山脉横亘在战场上！
冰蓝色的旗帜随风飘卷，旗上的！冰巨兽展翅咆哮，直欲冲天，这正是顾家的族徽。
“是顾揭飞的冰狼铁骑……”丁远只觉内心一片冰冷。他早就听闻顾揭飞在北方平定八部叛乱时，训练了一支无比凶猛的骑军，唤为冰狼骑。这几年来，北方八部的同盟军足有七万骑兵，可就是拿这支强悍的万人冰狼骑军毫无办法，与之对战往往以惨败告终。在北方各部族眼里，冰狼铁骑可称得上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雄兵。他本以为顾揭飞率军千里驰援，至少得明日才会赶到，没想到冰狼骑疾行八百里，偏偏在城破之时突然杀到，“立刻停止攻城！枪营、箭营与重盾营全部向左翼靠拢，要在第一时间组成防御阵型！”丁远强行按下心中的惊慌，下达了军令。他知道如今至少有四万甘州军步卒和区区三千虎翼骑军暴露在城外广袤的原野上，如果凭散乱的阵型直面冰狼骑冲锋，後果不堪设想。
甘州军中各色令旗挥动，鼓声也随之变换。然而由於突逢援军，军心慌乱，再加上阵型庞大，数万人的战阵调动缓慢，许多尚在前线的枪盾兵一时难以调回。
此时那杆冰色的大旗下，银黑铁铠的武士猝然拔剑，缓缓举剑向天。
一抹霜色骤起连天！
剑锋指处，急促下落的雨丝纷纷凝结成冰，击在地上摔得粉碎。千万人同时拔出马刀，一片刀的海洋！
“！！！！！！”，银黑武士以剑敲击马鞍，冰屑飞溅。三声过後，所有冰狼骑兵整齐划一地以刀猛击马鞍，庞大的骑兵军团霎时间激起了海潮般的共鸣。
天地间回荡起一片冲天撞地的轰响，那是震天的战鼓，是战斗的号角，是死神的呼吸声，是淹没一切的狂潮！
渐渐的，整个战场的心跳牢牢地被那种节奏所主宰，一下下可怕的律动犹如恶魔弹奏的死亡乐章。变阵中的甘州军在极度惊恐中乱了阵脚，各营噪杂一片，士卒们慌张地奔跑，大阵一片乱象。
好似连天上的雨云也被这股骇人的浪潮驱赶散去。大雨由北向南，悄无声息地歇止。美丽的夕阳跃出云层，金灿灿的夕辉斜洒在战场上。
丁远的眼神就那麽一点一点颓丧地黯淡下去，仿佛已看到了自己的失败。他无声地摇摇头，在近卫军的护卫下，开始向中军撤离。
被俘虏的霍叶与几个云弓营的弓手趁乱逃走，虎口脱险的他们已经闻到了雨後空气中处处飘散著的甘州军那恐惧的味道。
最後一声震响，所有冰狼骑停止动作，他们就如一座座无情的冰雕般静立於夕阳下，所有战刀成同一角度半举於空中。
顷刻间，战场里生出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所有甘州军士像凝固了一样呆立当场，他们感到一股巨大到可怖的萧杀之气瞬间覆盖了整片平原，每个人都觉察到心头如同被一箭洞穿，冰冷的风穿透了他们的身体，灼热的安静将恐惧燃烧到顶点。
“杀！”极度的寂静中，一声令下，低沈雄浑的号角声接连吹响。银黑铠甲的武士擎起冰蓝色战旗，凛冽的剑锋前指，带马冲锋。在他身後，上万骑兵纵声咆哮，滚滚铁骑如波涛奔涌。从高空看去，巍峨的铁灰色山脉在刹那间融化、沸腾，化为一片钢铁的海啸，朝甘州军冲袭而去。
大地开始剧烈地摇晃，甘州军左翼最前面的弓箭手虚引著长弓向天，後面不足一排的盾兵颤抖著将重盾架在地上，再後排的枪兵举起长枪，而他们面前是一片死亡的风暴！
冰狼骑在不断加速中飞一般疾驰，奔驰中的烈马将周围一切景象拉扯成一道道模糊的光痕。钢铁大潮在距离甘州军五百步时变幻阵型，由密集长方阵分裂为数十条波形散兵线。左右两翼开始後摆，整个骑兵大阵化为一个庞大的锋矢阵，向前高速推进。
与此同时，数千张长弓齐振，甘州军弓箭手仰天放箭，箭雨带起尖利的呼啸将最前排的冰狼骑兵覆盖。数百名冰狼骑连人带马栽倒在地，後面的骑兵一齐拉起缰绳，腾空越过倒地的尸体，不可阻拦地继续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