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火之初（下）
“拦住他！”杨翼风大喝一声，康军步卒潮水一样涌了过去。
那道飞火流焰如摧枯拉朽般，势不可挡地冲来。周围的康军持著长枪去刺那团光，却如刺进棉花里似的完全没有反应。得了军令的康军实在不知道自己在与什麽战斗，他们惧怕了。
“一群废物！”杨翼风咬著牙拔出佩剑，盯著那团烈火越来越近，近到他已经能看清马上的那个人影，一身刺目的光华。
两人之间还有一丈远的时候，突然一道辉光投射过来。杨翼风不知那是什麽，滚身躲开，只见那束光斜射进地下，然後慢慢消散了光华，是一把刀。
他楞了一会儿，转身去看。
马上的男人已伸手把纪玄月拉上马，纪玄月偏腿坐在他身前，男人的左手绕过她的腰肢牵著白马的缰绳。
纪玄月惊讶地回头看他, “是你？”
那男人只是笑笑，“没想到吧。”
白马小步来到杨翼风面前，杨翼风把剑指向白马上的男人，朗声问道：“来将何人？报上姓名！”
“颜若苏。”男人微笑道。
“颜若苏？”杨翼风使劲地搜肠刮肚，却怎麽也想不起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颜若苏矮身探手拔出插入地下的苍龙刀，笑道：“杨将军不必想了，小弟初出茅庐，名号不响。”
“颜召荣是你什麽人？”杨翼风警惕地打量著颜若苏。
“正是家兄。”颜若苏平静地说。
“果然是将门无犬子啊。”杨翼风颇为感叹。
“杨将军也是难得的风流儒将啊，竟为了纪姑娘一人动用一万步军围剿，敢问是要捉她回去作小妾麽？”颜若苏哈哈大笑。
马上的纪玄月低下头来，双颊浸染了一抹嫣红。
“荒唐！我家主公下令来请纪玄月出任军师。”
“哈哈！笑话！纪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不劳令主公费心了。”
“那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杨翼风突然持剑刺向遗风马的前蹄，白马带著一声嘶鸣警觉地人立而起。
“杨将军，纪姑娘就由小弟带走了，咱们後会有期！”颜若苏说著兜转缰绳，遗风马掉转马头四蹄一攒，飞身掠出。
“岂有此理！拦住他们！抓活的！别伤了那女子！”杨翼风怒不可揭，大声喝道。
前方的一万康军早已严阵以待，他们刚才已经看清，颜若苏只是个拿著把会发光的怪刀的人，并不是什麽怪物。被一人一骑冲进万军阵中，这事传出去了真是要传为天下笑柄了。如今只有杀了眼前这人才能解了心头之恨，偏偏将军却下了活捉的命令，众人心中只是恨得牙痒痒。
颜若苏望著前面堵得严严实实的人墙，露出一丝略带邪恶的微笑。
苍龙刀发出一声怪叫，像是高飞的苍鹰发现了地上的猎物。刀身突然又迸射出耀眼的焰芒，那豪光就像是冲天的篝火，映亮了半个苍穹。
颜若苏手握苍龙刀，微笑著再一次冲入敌阵。
他在马身上左右拼杀，就像是一头凶猛的孤狼钻入了羊群。他每挥一刀都带著康军步卒痛苦的惨叫。他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腥风血雨，周围的康军像是被锄起的稻草般翻倒在地。
遗风马左腾右挪，在刀枪交织中纵横飞跃，它精准地躲避著向它刺来的一支支长枪，在血肉抛洒的战场上宛如踏著一支优雅的舞步。
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苍龙刀炽热的刀锋下。颜若苏越杀越笑，他抬头看了眼天边悄然东升的明月，突然从马上纵身腾起，翩然若燕。他在空中高声唱道：“乘槎上星汉”。歌声狂傲潇洒，好似在一个静瑟的深夜里，一个酒後狂徒，拔刀赋诗。
所有人都抬头看去。
颜若苏接著唱道：“驾舟游蓬莱”。他忽地从天而降，苍龙刀炽光变幻，人与刀一起化作一道流光魅影，劈空斩落。两个康军步卒连著他们手中的长枪被一起斜劈成两半，鲜血向两边喷出达三尺的高度，犹如是两排乘舟破出的血浪。
颜若苏瞧著地上厚厚的一滩鲜血上倒映出天边的明月，於是笑唱“月入杯中酒”。他疾速追上放慢脚步的遗风马，一扯缰绳飞身上马。他看看纪玄月紫衣上被溅出一片殷红的血迹，鲜血晕开的像是一朵绽放的红梅，於是唱出了最後一句“花落美人衫”。
康军的心理防线已经完全崩溃了，他们从没见过一个人这样在战场上骑马抱著一个女人，吟诗杀敌。
颜若苏放声大笑，所有人都胆怯地向後退去。他就像是一匹疾驰的猎豹，他跑到哪里，哪里就空出一片。
马上的纪玄月回头瞥著身後颜若苏放浪形骸的笑脸，恍惚中想起了当年他们初见时，他在西湖上泛舟赋诗，笑傲苍生。
康军万人的包围阵眼看就要土崩瓦解。众人正惊慌失措时，颜若苏身後一骑通体乌黑的战马紧追过来，康军顿时炸起一片喝彩。
黑马上一人腰跨长剑，身後背著一张银胎裹彩的四尺长弓，弓身胡里花哨，泛出点点迷彩，正是杨翼风。
他骑马紧紧咬住颜若苏。遗风马奔驰已久，马力衰竭，那黑马却如黑色的闪电般飞驰，两匹马间的距离逐渐缩小。
眼看颜若苏与纪玄月即将突破康军万人阵的边缘。杨翼风一脸严肃，依旧策马疾驰，黑马一点一点地蚕食著两匹马的间距。
两匹马一前一後地跃出康军大阵，身後的康军越来越远。
五百步。
三百步。
一百步。
杨翼风突然紧勒缰绳，黑马嘶鸣著人立而起，然後钉子般定在原地，前方的遗风马越跑越远。
他平静地从背後取下彩弓，从马鞍上的箭壶里取出一支通体漆红的长箭，缓缓张弓，搭箭。
星月光芒下，杨翼风瞳孔骤然收缩，锐如针尖，眼里蓦然烁出一种逼人的异彩。
弓弦骤响！
一支红箭如浴火的流星带著无比的劲道卷起一道狂风暴射而出。颜若苏疾转回头，苍龙刀如怒龙回首，刀箭旋转绞击。几点火星溅起，长箭被硬生生格开，刺入地下。颜若苏武艺大成後第一次感到虎口震痛。
第二箭，一线彩芒如腾蛇乘雾，破空袭来。箭势左右飘忽，蜿蜒曲折，颜若苏横刀去格，那箭却在空中即将刺中刀身时，箭簇陡转，堪堪擦过苍龙刀锋，射向纪玄月後心。颜若苏大惊，苍龙刀凌空一震，在万分之一瞬间，一刀斩下箭尾，箭势偏离，急刺进马鞍，箭尖竟透过马鞍刺入马背一寸。遗风马吃痛，长嘶一声，马速更快。
第三箭，一羽长箭疾旋而来。那一瞬间，仿佛时间完全凝固了，所有东西都静止了，天地间只有那支长箭孤独地飞著，箭尾曳著一线银芒。朗朗夜空下，颜若苏能清楚地看见银白色的箭簇上映出一点灿然的星辉，那箭在空中悠悠然地旋转著，画著优美的圈子。颜若苏突然想起了孩提时母亲教他在地上抽打著的炫彩陀螺，陀螺一圈一圈地转著，也转起悠悠的岁月。那白箭飞来的是如此缓慢，而他却完全绝望了，因为他根本捕捉不到那点星光。
苍龙刀搏搏而动，刀光一炽。
杨翼风坐在马上望著远去的两人，默默地叹息了一声。刚才那个瞬间，他看见那把怪刀突然变得色泽辉煌，微微碰触到他的第三支白箭。
“你是第一个从我‘刺魂三箭’下活著离开的人。”杨翼风轻轻摇了摇头，陡转缰绳，黑马嘶鸣著奔回康军阵中。
明月当空，清辉洒地，夏日的夜空繁星无数，一条明澈的银河悬在高空。入夜的微风淡淡怡人，吹在人身上有丝丝清爽的感觉。
遗风马拖著有些疲惫的步伐走在夜空下，徐徐清风里，颜若苏软绵绵地靠在纪玄月身後。
“喂，够了吧。还没占够本姑娘便宜麽？”纪玄月轻轻拨开颜若苏揽在她腰间的右手。
“嘿嘿，没够。纪姑娘身上真软呢。”颜若苏有些赖皮地笑道。
“你往後点坐。”纪玄月有些不耐烦。
“纪姑娘也太无情了吧。我冒死在一万康军中救你出来，你不以身相许也就罢了，现在我靠一靠你也不行？”
“谁用你救了？那是康禄派杨翼风率一万大军接我去作军师，谁知你半路杀出来，坏了我的好事。”纪玄月微微撅起嘴来，趾高气扬地说。
“这麽说你是愿意去了？”颜若苏还是靠在她身上，轻轻嗅著她的发香。
“当然愿意了，康禄此次虽被我大败，不过元气尚在。倘若由我细心调教，他攻入帝都的那天绝对比你们要早的多。”纪玄月得意地说。
“那若是我不愿意呢？”颜若苏右手又揽上她的腰。
“谁管你愿不愿意？”纪玄月红了红脸，右肘用力往後一拐，“离我远点。”
突然颜若苏整个人好像被弹出去似的，一下子从马上朝後远远地摔了出去。纪玄月大惊失色，连忙拉住缰绳，跳下马来。
月色下，颜若苏紧闭著双眼躺在地上，右侧腰间斜刺著一只银白色的长箭，箭身没入身体数寸，鲜血把白色的甲衣染红了一大片。
纪玄月眼角一潮，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