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手 先捞后洗
江铸久不怕输棋,棋手们也没一个怕输棋的。---在围棋的世界里,输赢并没有想象中这么重要。对于现代棋手们来讲,一盘棋输了大不了以后再把场子找回来,并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情。只是对于江铸久来讲,这盘棋他真的不能输,也输不起。
本来中国队携着战胜ri本的余威,风头正劲趾高气扬,但如果他江铸久输给一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尤其还是定先棋,传扬出去还让国家队的脸面往哪放?
输棋事小,丢人事大。江铸久把笔挺的中山装扯开露出脖子灌进一些空气,似乎这样能让他脑子更清楚一些。现在的局面已经不能用出乎预料形容了,如果让文化程度不高的江铸久非要找个词汇形容的话,就是江河ri下。
自从角上那个倒了霉的一打一虎之后,他江五段就一直没翻过身来,让赵向北领着在棋盘上转。原本他还期待着面前这个业余棋手能够犯一些业余棋手常犯的错误让他能有机会回手补一下左边,可赵向北在优势下表现的就像职业棋手一样,稳稳当当的不失大局。眼看着50手过去,江铸久没等到对方犯错,自己在心急之下在右下角又吃了个小亏,眼看着这胜负的天平就往对面倾斜过去,不由的开始嘬牙花子了。
赵向北倒是不紧不慢,用小手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四圈那暖气片自抱怨这年头也没个空调,这天气虽然外面很冷但这里实在是很热,热的他浑身发烫。
喝光了杯里的水示意老板帮他再打一杯,他又低下头,托着下巴计算右边的实地和模样。
现在左边那里看上去极大,不论是白棋的拆边还是黑棋的打入,对于整个局面的平衡都有不可估量的作用。按照现代棋的观点,左边星的绝好点是绝对不能让对手占去的,甚至于就算丢掉一两个子也要先动手——当然,从古至今这种双方要点都是必争之地,但赵向北一直没有打入,有自己的考虑。
他毕竟好几年没有正式的下棋了,对于一些手段的运用难免会出现偏差,对于局面的敏锐感也没有原先那么强烈了,他担心如果没有把握好时机便打入,会被正找不到好地方下手的江铸久就此反击。所以按照古训,走不好的地方暂时先不走,先把其他地方都处理好了再说。
更重要的是,在赵向北的眼里,实地大于一切。 阅读尽在换个说法,也叫做先捞后洗,只不过极端了一点。因此他拿着棋子的右手晃了许久,终于还是落在上边吃死当初白进来的一子,彻底把上边的30目拿到手里。聂卫平看到这里,摇头下定义:缓手啊。马晓chun倒是眼睛一亮:要是老江占了左边,那模样可就大了,这小子会怎么办?
不怎么办。赵向北看着江铸久长出一口大气落子左边,左看看右看看仿佛那里有花一样,神态上一点着急的样子也没有,让聂卫平有些好奇:这小子,还有什么后招么?
其实赵向北没有什么后招,等江铸久占据了左边之后,很平常的从下边大跳起来。
对围模样?马晓chun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这小子的棋了:黑棋模样是围不起来的,右边左边上边白棋的势力都要比黑棋的大,这样跳一下并不能对白模样有很大损害,最多就是能让下边的黑棋围得地更大一些……他楞了一下:下面的实地更大了,黑棋有多少目了?
如果粗略的算一下,黑棋右边有20目左右,上边有30目,两个大角有20目,加起来已经有70目,而下边算上这一跳,至少也有20目。
这就是百目了!马晓chun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江铸久为什么会着急了: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拿到百目大空明摆着要先捞后洗,自己却只有左边的40目虚空和中间一片大模样,任谁也不会觉得这棋好下。当然按照理论来讲,现在的局面虽然黑棋有优势但白棋模样宏大,并不是败势的棋。
只要能利用周围的模样围起来中腹,那即便黑棋有百目大空也没用。
原本江铸久抢到左边的拆边之后心情轻松了许多,谋划着怎么大围中空的时候,赵向北这么冷不丁的一跳,让他原本的计划立刻出现了一个漏洞。
不能不说,赵向北的本事退化的还不是很严重,至少这一跳让白棋预定的镇头大围zhong yang变成镜花水月,如果不想发生战斗而重新选点的话怎么也要退到天元下三路,这样的话,白棋的目数就不好讲能围到多少了。
江铸久连连摇头一把扯开脖领子上的衬衣扣子,又抹了一把汗。
能够把一名职业棋手堂堂五段逼到这地步,赵向北的表现在其他的业余棋手眼里简直是惊为天人,一些业余棋手放弃了自己的对局,把注意力放在了这盘棋上,眼巴巴看着等着江铸久怎么应。<< >>
江铸久就算是和ri本的超一流棋手在一起下棋的时候,也没见到这么让人讨厌的手段。他抬起头看一眼神se不变慢条斯理用小手帕擦汗的赵向北,突然有一种感觉:这绝对是职业棋手,业余棋手的选点绝对不会这么噎的人嗓子疼!这小子必定是职业棋手……
不过他仔细的回忆了所有的职业棋手名字,包括刘棣怀那些老一辈无产阶级棋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赵向北是谁,至少职业棋手的名字里绝对没有这个名字。
那这小子是从哪冒出来的?邵震中也在想这个问题,甚至他在想,是不是十年文革埋没了人才,让这么一位厉害的棋手一直默默无闻?他想了想,又不对,看这位小兄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养的也是白白胖胖,好像文革时候也没受过什么冲击,如果真有这般实力在bei jing棋界也不会默默无闻到现在冷不丁冒出来让江铸久进退失据。
能让江铸久进退失据的人才,绝对不应该流落民间,更应该为国出力!邵震中和曹大元都有这样的念头:这样的年轻人,简直就是未来的希望!
也不管这个想法是不是有些夸大,他们只是对望一眼,便回头看向大盘边正思索什么的陈祖德。陈祖德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望过来轻轻的点头,似乎还说着什么。
于是,赵向北的命运在1985年12月的某一天的下午,发生了一些改变。
他这么多年一直以来都是很小心翼翼的观察这个他完全不熟悉的世界,除了偶尔和他爷爷cao作一下他爸爸和他姑姑的工作级别事宜,其他的几乎什么都不做。
做事情总要谋划周全才好。赵向北作为一名棋手,讲究的就是谋定而后动,因此在他书桌第三个抽屉里放着一个小笔记本,写着从1986年他成年之后规划的人生,比如打倒任天堂,打倒索尼,打倒比尔大门,打倒暴雪,打倒ea,打倒育碧,打倒柯乐美,打倒南梦宫……
棋盘上,江铸久苦思良久之后一手大飞罩向下边,竭尽全力的拢起zhong yang大空,而赵向北深吸口气,托在左边星位白子下,开始治孤。
“我就是觉得这小子下棋似乎有些极端。比赵治勋还极端。”邵震中和曹大元在窃窃私语讨论向北的棋风。广告太多?有弹窗? 界面清新,对他们来讲,这么极端的下法并不符合他们的所知所学:围棋,平衡才是重点。
曹大元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绝对的不好,因为赵治勋这位地铁流的一代宗师现在已经是ri本名誉名人了,冲着台上努努下巴:“看看吧,看看老陈打算怎么办吧。”
陈祖德是国家体委棋牌方面的负责同志,如果他觉得这小子有前途,那么定段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而现在看来,老陈也起了爱才之心。
越来越多的棋迷围在了江铸久和赵向北的棋盘边,或低头沉思或疑惑迷茫,偶尔发出一两声啧啧的赞叹,甚至还会传来一声惊讶的低呼。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片寂静,只有棋子落在盘上的啪啪声。
“现在怎么样了?”棋迷越围越多,反倒是站在远处的马晓chun看不到棋盘上的进展了,无奈之下走过去两手扒着人缝往里挤。其他人看到是他,都侧过身让他过去,然后趁着他过去之后留下的一点空隙立刻顶上去凑的棋盘更近一些,甚至要踮起脚伸长脖子去看。
随着对局的进行,周围的棋迷们也开始窃窃私语,有的感慨职业棋手凶悍的追杀,有的感慨眼前这小伙子风吹浪打屹立不倒,更多的人则在一旁拿着棋盘开始比划替对局者担忧。
江铸久的凶悍是没办法,但凡能多一条路他也不会在大模样没合拢的时候杀棋,但眼看着黑棋在中原地上驰骋奔突,不用算也知道自己如果杀不成则必败,不得不打醒十二分jing神出来屠龙。
至于赵向北,那是耍大龙耍惯了的,眼望着zhong yang一大片空空荡荡,自己舍掉了左边两个废子之后,立刻无事一身轻的转身奔往中原,三飞两跳之后,隐隐约约的搭出来一片小花园。而吃掉二子的江铸久算算目数,郁闷的发现自己还是不够。甚至如果只是截断大龙尾巴而没有全杀,也未必够。
“这小子的算路很准确。”邵震中低声对曹大元说,“甚至可以说,他从一开始就带着小江走。我不知道他从哪学来的那个大雪崩变化,不过他似乎对这个定式烂熟于胸。小江最大的失误在于后面的20手没能狠下心来,就这么跟着人家走,被迫的起大模样,然后在合拢之前被踩进来。这样的棋,换成谁也没办法再下了。”看他现在的口气,似乎随时江铸久都可以认输了。
事实上,江铸久也的确可以随时认输了。眼睁睁看着赵向北在zhong yang搭出眼位,白棋的实空已经确定不足了。别说定先不贴目,就算是黑棋贴进来二又四分之三子,也还有至少8目的差距不能弥补。
也就是说,江铸久盘面已经落后14目了。这个差距对于业余棋手来讲并不是天堑,但对职业棋手来讲已经可以起立了。只是江铸久实在是不舍得认输,咬着后槽牙硬是不理随时可能被冲掉的zhong yang一子,掉头去右下硬抢官子。
那个官子,是逆收8目,已经算得上大官子了。可如果被赵向北冲开zhong yang,那很可能要输得更多。尽管他在前面百多手棋已经知道了小赵的实力远不是普通业余棋手能比的,可江铸久现在也只能赌赵向北的业余出身,看看能不能占一些便宜。
“恐怕小江已经打定了主意吧,如果赵向北应对无误的话,他在那里做个劫出来当作认输台阶也不错。”老聂摸着下巴思索一下,低声对邵震中说,“你们谁知道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出身来历?”
谁也不知道。倒是有业余棋手说过赵向北号称打遍朝阳无敌手,可这些职业棋手最近一年一直在和ri本人玩儿命,最近几年也是在和ri本人玩命,根本不知道这位朝阳第一人是个什么来历。不过当老聂听到赵向北不到18岁的时候,眼睛一亮,和邵震中对视一眼之后,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去找陈祖德。老聂出来时候,被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撞了一下,他不由得皱皱眉,看了两眼转身离开。
只是他走到后台,就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赵向北,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
正在苦心计算这个逆收8目和zhong yang冲出大小的赵向北闻言立刻下意识的转头答了一句:“这就走!”说着拍拍手这就要站起来,让江铸久大吃一惊:“你干吗去?”
赵向北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正在和国手下棋,回头叫了一声:“让她等会儿,一会儿就回去。”一边说话一边落子在棋盘上,紧跟着吓出一身冷汗:我为什么放在这里?
看到这手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唉”了一声,而江铸久更是满脸苦笑,手里拿着棋子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良久之后叹了口气:“咱和了吧?”
赵向北同样在叹息,听到这话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低声说:“和了吧。”
所有人愤怒的目光聚集在那同学身上,如刀似枪,吓得那孩子睁着眼缩着头越来越矮。
没jing打采的赵向北出于礼貌,抬头问江铸久:“您要复盘么?”
要!江铸久一肚子的问号,连带着马晓chun曹大元刘小光众人听到这话甚至都不用赵向北动手,一群人呼啦上来把棋盘回复到一开始的托退那里指着问:“这个变化,你想得?”
赵向北摇了摇头,不过紧跟着又点了点头,让众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其他的业余棋手们更是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眼睛瞪得溜圆生怕落下哪句话没听到,静的鸦雀无声。
“算是我想出来的吧。”棋盘上的赵向北飞快的摆了一个变化,“江老师,您认为我要下的是这个变化么?”
江铸久点点头。因为右边黑棋星位位置高,这个雪崩吃住上边三子争夺先手的变化几乎是棋界在这个局面下的共识。
马晓chun对于技术问题更感兴趣,把棋盘回复之后指着江铸久跟着应的那个飞:“我想知道,如果不下这里,”他把棋子挪到右下去挂角,“这样如何?”
“不错啊。”赵向北点点头落子夹击,“我就会这么下,尽量发挥上边的厚势。”
江铸久叹息一声:原来只要脱先就好了……
赵向北话风一转,又在左边落下一子:“不过我也可以在这里分投,反正这里不应不亏。”
江铸久叹息一声,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里不说话了。
棋迷们在窃窃私语:记得,看到这个形状别应,应了就亏了!
赵向北回头看他们一眼,顺眼看到墙上的挂钟,惊叫一声:“6点了?”
下午两点开始的指导棋,竟然一直下到现在,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只是让赵向北更注意的是,刚才他那个同学。
“我妈妈知道我在这么?”赵向北弯下腰问蹲在人堆里的同学。
“不知道。”同学愁眉苦脸的说,“你妈妈看你5点不回家,着急了,打发我们出来找你。”
赵向北吸了口冷气,点点头站起来:“我先走了,谢谢赐教。”
“别走。”邵震中急匆匆的从后面跑出来,“赵向北同学,陈主任想见你。”
“改ri吧。”赵向北没想起来陈主任是谁,匆匆的要走,“我妈妈等我吃饭呢。”
但他还是被留下来了。茶馆老板也不舍得让赵向北如此彪悍的实力埋没在茶馆里,拦住了他没让他走。
于是,赵向北不得不去听听这位他没想起来是谁的陈主任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