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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来者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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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森提出了疑问:“你刚才说,这些人都是从天而降的?”

我点点头:“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

“竞技场周围并没有超过两层的建筑物,你确定他们不是从最高层的看台上跳进场内的?”西门森再次问道。

“不,我可以确定他们不是跳进来的,而是笔直地从空中落下来,径直落在竞技场zhong yang。”

西门森转向两位法师:“有没有可能是某种飞行魔法的作用?”

灰发法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千年前也许有那种魔法存在,但最近数百年都没有发现任何有关飞行的魔法的记载,恐怕连jing灵们都没听说过有这类魔法。”

“但是这次袭击行动极为反常,其中绝对有魔法力量的干涉。我之前和当时在场的几名皇家骑士简短地交流过,他们不约而同将那六名黑特拉袭击者形容为‘恶魔附身一般的凶残和可怕’。”

“西门森先生说的没错,”欧尼大、法师点头肯定西门森的论断,“但我还想听更多关于这些袭击者的细节描述。这位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西门,大人。”我仅仅说出自己的名字,不再多说什么。

“好的,西门先生,你刚才说袭击者直接从竞技场内跳上了看台。那个距离和高度大概是多少?”

我简短地估计了一下:“那五名袭击者跃上的平民看台的位置,离地面大概有五米高,他们跳跃的直线距离在二十米以上。而那名跳上贵宾看台的袭击者,他的跳跃的距离还要更远一些。”

房间里的人们面面相觑。我意识到这个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目睹了当时的场景,他们听到我的描述后的反应其实很容易理解。

“当时在竞技场内的人全都目睹了这一过程。”我补充道。

“人类根本不可能有这种能力。”西门森摇了摇头,“难道黑特拉人学会召唤恶魔了?”

“他们喊的是王**的口号,使用的也是王**制式武器。从外形上看,无论如何都只能是黑特拉士兵。”我道。

“你指,他们现在这个外形?”西门森指着干尸那干瘪、发黑的脸。

灰发法师问道:“我倒是很好奇,既然这几个黑特拉人这么可怕,后来又是怎么活捉了三个人?再后来,他们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德行的呢?”

他们又都转向了我这个目击者。

“事实上,当骑士们爬上看台时,这几个袭击者的动作就已经开始变迟缓,当一名袭击者被皇家骑士砍倒时,其余三人看上去已经非常虚弱,没有怎么抵抗就被骑士们制服了。非常奇怪,他们的那种迟缓、虚弱是在很短的时间内突然出现的,就像是,就像——”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种变化。

“就像是法术时间已经到了。”米瑟里夫?欧尼大、法师眯细了眼睛看着我。

我用力点点头:“就像是那样。”

西门森转向大、法师:“看来您已经有了头绪。”

欧尼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三名当场被击杀的袭击者,他们在死后不久尸体就开始发生老化的现象,直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没错,大人。”我证实了他的话,“我在离开竞技场前曾仔细查看过其中一名袭击者的尸体。他的尸体起的那种变化,就像是把一个人慢慢衰老的过程缩短到几十秒内一样,而衰老的程度,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能够活到那种样子的话,衰老到的年龄是一个自然的人类无法活到的程度。”

虽然我的语言有些别扭,但周围人看上去都明白我想要表达的意思。

魔法学院的院长继续推测道:“那么那三名被俘虏的黑特拉人,则是在被捕后的一段时间内,急速衰老,然后死亡。而死后尸体仍在进行老化的过程,最后也变成了这幅样子。”

当时负责为俘虏疗伤的两名牧师也纷纷证实他的这一说法。

“这一定是极为黑暗和邪恶的魔法。”一名牧师咬牙切齿地说,“我来地牢前,在竞技场内救助伤者。那些伤口,该死的,一定是某种可怕的黑魔法把这几个黑特拉人变成了如此恐怖的嗜血恶魔。”

“人渣副院长,您对这类黑魔法有印象吗?”西门森对灰发法师说。

傲慢的魔法学院副院长冷哼了一声:“魔法哪来的黑白之分?我也没听有哪种魔法会有这种效用。”

“贝克特,如今我们关于魔法的知识已经流失太多,因此假若世上真有这种可怕的魔法也不足为奇。”欧尼大、法师对灰发法师说,然后又环视了下我们,“我倒是有个猜想,一个大胆的、关于这个魔法的效果的猜想。我们知道这几名袭击者在刚出现时,表现出了惊人的力量和速度,而在一段时间后他们的身体就开始急剧衰弱、老化,甚至死后尸体都老化成这样。我认为,这种魔法,也有可能是某种魔法药剂,是将施法对象体内的所有潜力、能量在短时间内全部爆发、释放出来,使其在短期内拥有远远超越常人的能力。而这样做的副作用,就是法术时间结束之后身体的急速衰老。当然了,我现在对这种魔法的作用原理还没有概念,所以这仅仅是个猜想。”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场袭击行动的幕后策划者中应当有一名极为强大的法师。”西门森若有所思地说。

我点头赞同,这不失为一条线索。在魔法衰退的今天,大陆上拥有强大力量的法师的数量极为有限,且都十分知名。当然也不能排除有某位默默无闻、不为人知的强力法师参与其中的可能xing。

“感谢二位的协助,欧尼大人的推测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西门森向两位法师简短致谢,然后转向我,“走吧,西门。我现在和你一起回皇宫,我还要找几名和袭击者有直接接触的皇家骑士,和他们了解更多的细节。”

袭击发生时还是正午,而我和西门森一起走出禁卫军军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我站在军营大门口,纳闷黑特拉三世此刻是否还活着。

我们快步走回皇宫,在主殿的台阶下分别。他去找奥尔尼伯爵了解与袭击者正面战斗过的骑士的名字,而我则走进主殿,走向陛下的卧室。这时,天se已经暗了下来。

全副武装的皇家骑士们仍在走廊上守卫着。卫斯理宰相和李尔王正站在卧室的门外低声交谈着。

“西门。”宰相冲我点了下头。

我微微欠了下身:“宰相大人。陛下他现在……状况如何?”我脑子里却想问皇帝陛下是否还活着。

“还活着。”老宰相仿佛看穿了我脑子所想,“进去看看他吧。陛下刚才对我交代了一些事情。最后他说还想见你。”

我轻轻敲了敲门。桑德斯爵士开的门,他冲我摆了下头,示意让我进去。

房间里除了躺在床上生命垂危的帝国皇帝,只有桑德斯爵士一人。看来主教和牧师们都被遣退了,他们也的确做不了什么了。

我在陛下床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刚才卫斯理宰相看来就坐在这里和陛下交谈。

黑特拉三世的脸se已经毫无血se,额头的灰se扩散到了脸颊上。他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只有胸口还有非常微弱的起伏。皇帝胸前伤口上的纱布已经被黑血浸透了,我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让牧师来更换一下纱布,虽然这已经无济于事了。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一点。

“陛下,我在这儿。”我轻声说道。

皇帝微微睁开肿胀、发黑的眼皮看了我一眼,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啊,西门。”

我沉默地看着皇帝干裂的、已经变成紫se的嘴唇,回忆着他几天前在观星塔顶层背对着我们站在栏杆边的样子,他在皇家大广场上微笑着检阅军队的样子,他在竞技场的看台上对骑士们讲话的样子。现在,他奄奄一息地躺在我面前,即将死去。

“知道自己即将死亡是件奇妙的事情,西门。”皇帝沙哑地说道,“我现在不觉得饥渴,也感受不到痛苦。但是我能感受到我的灵魂即将离开这躯壳,那种似曾相识的脱离感,脱离出去,挣脱出去的……感受。我暂时还有清楚的神智,但正在渐渐变弱。我感到,我就快要忘记自己身处何处了。我能感到,死亡,想要拥抱我。”

“至少,这不痛苦,陛下。”我道。

“啊,是不痛苦。我感觉不到痛苦,比许许多多人的死亡要幸运得多。有许多人都死得非常痛苦,我知道。十年前我发动了战争,数十万人因此而死亡,我知道。那些士兵们,中箭倒地,被长剑切开身体,被长矛刺穿,鲜血流在大地上,我知道。那些平民们,被劫掠,被屠杀,老人们,女人们,小孩们,被马蹄踩死,被砍倒,被强暴,被吊死,被烧死,兵荒马乱,食物短缺,被饿死,喝了河里被血染红的脏水得病而死,大量尸体腐烂,瘟疫肆虐,疾病随着秃鹫和老鼠传播,人们全身溃烂,尸横遍野……我知道,我都知道,西门,我都知道……”皇帝咳嗽了起来。

我忙起身将皇帝稍稍扶起,轻轻拍着他的背。桑德斯爵士拿着一块纱布伸到他的嘴边,皇帝费了好大劲儿才吐出一口黑痰,浑浊的口水拖到了下巴上。桑德斯爵士把吐有痰的纱布包起来,扔到了床脚,那里已经有一小堆纱布团。我看到枕边有一叠剪好的干净纱布,便拿起一块擦去皇帝嘴边的口水,然后小心地让他躺下。

皇帝的呼吸变平稳了一些。

“我都知道,西门。很多事情我不是不知道……”他还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之后一段时间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经睡着了。

我端详着皇帝的脸,望着这位我从六岁起就宣誓效忠的君主,望着这个我十分熟悉却从未真正了解的人。

要去评价一个你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无条件服从和追随的人不是件易事,我此刻却突然想对我所效忠的皇帝给出一个评价。也许是因为他即将死去。每当一个人死去时,我们总会不自觉地想在心中对死者下一个定义,给一个评价。回想他生前的经历,他做过的事情,他的功绩与过失,综合这些印象来得出一个结论。但要想对死者或者将死之人作出一个客观的评价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管一个暴徒生前有多冷酷、凶残,不管一个恶人生前有多yin险、恶毒,当他们失去了生命,只剩下尸体冰冷、凄凉地躺在那里时,大多数时候,人们心中的仇恨都已被冲淡了大半。人们会耸耸肩说,那家伙是很可恨,可恶透顶,可是现在他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样呢?一个普通人死去时,他身上的缺点,他犯过的错误、做过的错事会被淡化,人们会不由自主地在记忆中搜寻他好的方面,会有些惋惜地叹道,唉,其实还不差的一个人,可惜了。

死亡,会让人们对他人的看法和感受变缓和。导致这样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人类对弱者的、或多或少的、不由自主的同情。但更大程度上是源于恐怕是由于对死亡的本能的敬畏。

我调配过许多种比皇帝现在所中的要更加残忍和致命的毒药。我时常会想象自己无意中被萃毒的刀刃割破皮肤,或者不小心吸入一些致命的药粉,因而痛苦地或者毫无痛苦地殒命。但我没有,我怀着对死亡的敬畏,小心谨慎地活到现在。

今天上午在竞技场的看台上,黑特拉人的剑尖离我的腹部只有几公分,死亡离我如此的接近。但此刻我仍然活着坐在这里,完好无缺地坐在这里,望着我奄奄一息的皇帝陛下。

“你们得好好保护弥塞拉,一定得好好保护她,”我原以为已经睡着了的皇帝突然开口道,“卫斯理辅佐过我的父亲,也给了我许多的教导和帮助,所以我也请他帮助和看护弥塞拉,让她成为比我更好地统治者。她现在面临的局势将会比我十年前面临的更加危险和艰难。我的女儿,她还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未经世故,像一朵刚刚绽放的安达兰那样纯洁。我原本打算让维德长大后来继承我的,而让弥塞拉可以永远过着她想要的zi you生活,做她想做的事,去她想去的地方,嫁给她想嫁的人,我绝不会让她成为任何政治婚姻的筹码。但现在这一切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了。她必须成为女皇。不能让皇位落到我兄长手中,决不能让那发生。”

皇帝注视着我的双眼:“西门,那决不能发生。马克伯伦?黑特拉,他是我的亲哥哥,西门。但是如果有任何苗头,如果他露出了任何不良的企图,西门,你知道怎么做。”

我点点头:“我很清楚要怎么做。陛下。”

“靠过来点,孩子,握住我的手。”

我把椅子更拉近床边,然后伸手握住皇帝冰凉、无力的右手。刚回到皇都那晚,这只手为我倒过一杯葡萄酒。

黑特拉三世注视着我的脸,原本浑浊的目光骤然变得十分清明:“那时候你还只有六岁,在你老师的指导下,跪在我面前,小小的嘴唇吐出那庄严的、你根本不理解的誓言。那时候你的双眼无比纯真、毫无戒心,让我难以正视。原本对你的培养、训练就是为了帝国的利益,按说一切都无可厚非。但我也不明白,为何看到你时,我心里会有那么强烈的愧疚感。自古以来,由帝国皇室直接控制的刺客一直都具有巨大的作用。也是由于这类人的能力过于危险,数百年来,皇家刺客对于帝国皇室来说一直都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因此你可以想象一个可以完全信任、委以重托的刺客对于我来说有多宝贵,我希望你认识到自己的价值。虽然心怀愧疚,但让我回到当年重新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因为那都是值得的。我希望你能像效忠我一样,继续效忠我的女儿。我死后,帝国的局势势必会变得异常混乱和危险,她的统治将会遭遇许多挫折,甚至威胁。她需要尽可能多的帮助和保护。你们从小就是朋友,一同长大,有着深厚的友谊。我知道她一直把你当做她的兄弟一般,完全地信任你。尽你所能地效忠她,西门。我也相信你永远不会背叛她,因为没有什么誓言比真挚的感情更可靠。”

“我以生命追随她,陛下。”我握紧皇帝的手,郑重地承诺道。

他冲我苦涩地一笑:“抱歉,没能给你一个更好的童年。”

黑特拉三世对我最后说的这段话,语言流畅,思路清晰,说话时双眼炯炯有神。之后我就意识到这是某种回光返照。这段话也是他在神智还清楚时留下的最后一段话了。和我说完这些不久,皇帝就渐渐失去了清楚的意识,开始出现幻觉和幻听,伴随着各种胡言乱语。于是我走出门外告诉卫斯理宰相和李尔王,陛下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了。我们三人一起回到房间内,站在皇帝的床前,沉默地等待着。桑德斯爵士也走到我们身边,静静地注视着他一直守护的皇帝。

在这之后一段时间,皇帝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偶尔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呓语,含糊不清地咕哝着听不懂的音节。我只隐约听到陛下好像说了一句“真不甘心”。

后来,陛下还说了两次已故的艾莲娜皇后的名字。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呼吸变得越来越弱。

最后,在午夜时分,塞伦登帝国的皇帝,海因茨?黑特拉三世呼出了他在世间的最后一口气。

他的双眼不会再睁开,嘴唇不会再开启,金发不再有光彩,脸庞不再有血se,四肢不再有活力。他再也不能饮酒,不能骑马,不能跳舞,不能**,不能大笑,不能挥剑。

他只能静静地等待着被埋入土中,然后慢慢成为大地的一部分。

桑德斯爵士走上前将被单拉过皇帝的头顶,盖住他的脸。

卫斯理宰相坐在床前,已是老泪纵横。

“要来点酒吗,西门?那瓶还有剩。”李尔王慢慢走到书桌前,拿起酒瓶。

老药剂师已经有好几年没叫过我的名字了,我望着他的背影,纳闷这意味着什么。

“要吗?”李尔王拔出瓶塞,回头看我不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对了,他居然在挠地,用他的头。

“要。”我听到自己如此说道。

玛法大陆的历史有翻过了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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