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卖海螺石
秦柏是个很记仇的人。
前年有一天，张家二娃子放牛到凤凰岗上吃草。牛当然不懂得忌讳，竟踏上秦柏父母亲的坟茔上去吃草，踏翻了一块围着坟墓的石块。秦柏知道后，找到那头牛，捡起地上的大石头，狠狠地砸向牛的脑袋，牛头被砸开一个大口子，牛的右眼差一点被他砸瞎了。
为了这事，秦柏被张家一家人围着毒打一顿。
可是伤好之后，秦柏又找张家算帐。他瞅准一个机会，在上学路上把张二娃子痛快淋漓地暴打了一顿。
张家自然不依，咆哮着要杀了秦柏，秦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当即抽出经常随身携带的柴刀，拉开架势。张家见状，个个怕得要死，吓得抱头鼠窜，从此不敢再惹他了。
……
……
还有一次，大约七八年前，那时秦柏还小，跟伙伴们到田野上去玩，在一个已经收了的红薯地里，一伙七八个小孩子到处挖那些遗留在地里没被收走的红薯。
秦柏看到一簇红薯苗，大喜，正要动手挖，谁知后面窜出一个大个子，一手就把他柏推do在地，然后这个家伙迅把红薯苗拔掉，把下面的红薯挖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恶狠狠地对秦柏说：小家伙，我是你们的老大，你给我好好记住，以后看到红薯苗，要先告诉我，知道吗？
此人叫大毛，长得五大三粗，年纪又是这伙人之中最大的，力量也是最强的，瘦弱的秦柏哪是他的对手？没办法，秦柏只好暗暗记在心里。
可是当他看到刚才被那个家伙拔掉之后，随手扔在地上的红薯苗，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于是，秦柏拣起红薯苗，跑到一块大石头后面，用手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屙了一泡屎，然后把红薯苗插在屎上，再用泥土把屎盖住，只露出红薯苗。然后想方设法引来大毛前来，再故意让他先看到红薯苗，于是……
秦柏永远也忘不了当天的情景，大毛两手高举，大呼小叫，满手都是黄灿灿的屎，恶心得他吐了三天三夜。
……
……
跟一个乞丐较什么劲儿，不嫌丢脸么？
乞丐？！我在别人眼里居然是个乞丐！那个家伙居然把我当作乞丐？！他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正是外面那辆豪华车子的车主？极有可能。管他是谁，要是有朝一日老子飞黄腾达了，一定找到这个人渣，把这王八蛋踩在脚下，在他头上撒一泡尿，再把他绑在地上，在他嘴里屙一泡屎！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秦柏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想着。
在精神上狠狠地羞辱了那个公子哥儿一阵，秦柏这才稍稍解气。从地上捡起摔落的棍子，背起麻袋，脚步踉跄着继续朝收购海螺石的库房走去。
宁家石坊很大，占地足足两百多亩，四周都是高达三四米的围墙，围墙表面光滑平整，没有任何缝隙，围墙顶部布满了锋利的玻璃碎片，好像刺猬一样，玻璃碎片出冷冷的寒光，令人不寒而颤。
围墙内，亭台楼阁林立，工作坊间成群，主体建筑便是办公楼，里面住着十多名宁家石师和一百多名宁家石匠，他们的工作便是制造各种巫石制品。石徒多达八百人，但他们都是在别的坊间工作，他们没有资格在办公楼里上班。在宁家石坊内做事的所有人，吃喝拉洒都在围墙之内解决。
堆放巫石原材料的库房有两排，每排十多间，按各种巫石制品的原材料分门别类堆放，每个分类都有专人负责。
负责看守、验收和放照明石原材料的是一个大胖子，此人姓贾，叫什么名字已经无从考证，大家都叫他贾胖子，其真名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此人五短身材，长得矮矮胖胖，因常年在室内工作，故养得白白胖胖的，活像一条蚕虫。此时他正躺在库房门口的藤椅上打盹。见秦柏走过来，贾胖子两只小眼睛一眯，满脸诧异道：咦，臭小子，今天怎么这么早？这不是刚刚午时么？
秦柏把麻袋轻轻放下，没好气道：今天身体不舒服，早点收工。
贾胖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恍然道：嗯，脸色看起来是很差，生病了？
秦柏不理他，只顾打开麻袋，将海螺石一个个掏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贾胖子前面的一张台面上。很快，半麻袋的海螺石便全部摆了出来。
秦柏收起麻袋，说道：贾大叔，验收吧。
贾胖子为人奸诈，对于送来的原材料，总是挑剔至极，很多人都很讨厌他，最深受其害的当数秦柏，好像秦柏上辈子欠了他很多钱似的。每次秦柏送海螺石来，总被他絮絮叨叨地挑肥拣瘦一翻，最后毫无悬念地以极低的价格收购。
秦柏有时恨不得拿把刀宰了他，不过一想到他只是宁家的一条小狗，不值得把自己的命搭上。秦柏觉得：要宰就要宰人，何必跟狗过不去？可是宁家的人连见面都不容易，要宰人家，简直是天方夜潭。
再说，要是惹急了，被贾胖子列入黑名单，从此不收他的海螺石，秦柏的经济来源便断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这可不同于用石头砸人家的牛，也不同于屙一泡屎让人家去抓，这可关系到饭碗的问题
再想想住在叔叔家那半年，贾胖子无疑比屈氏可爱多了，有人情味多了，夫复何求？
如此思前想后，反复比较，认真研究，秦柏终于不得于放弃报复的念头。
因此秦柏一直逆来顺受。
贾胖子虽然这么令人讨厌，可是这样的人反而受宁家重用。这从贾胖子的悠闲滋润的日子便得知一二。据说，他的待遇丝毫不比那些干技术活的石匠低。至于这个据说是否属实，秦柏不想去打听，因为他没有帮人数钱的习惯。
啧啧啧……，我说小秦啊，不是大叔故意为难你，你看看你的东西……大半都有缺口，这东西……这东西怎么用？贾胖子一如既往地，语重心长地数落道，边说还边拼命地摇着胖乎乎的脑袋。
每当这个时候，秦柏总是不出声，也不辩解，更不承认。
贾胖子满脸惋惜之色，继续喃喃道：唉，个头足够大，石质也不赖，色泽也还过得去，要是完整的，那倒是值点钱，可惜呀，可惜……。
秦柏不是傻瓜，他当然知道，其实这些只是小瑕疵，石匠在处理材料的时候，用软石补一下就行了。可是他不能这么辩解，因为几年前他就这么辩解过，每次贾胖子总是勃然大怒：臭小子，你以为软石不用钱啊？补工不用钱啊？况且补得再好，能有原装那么好么？算了，你的东西我不收了，你拿回去吧。
每当这个时候，一向沉默寡言的秦柏才多说了一些话，连连陪不是，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好不容易让贾胖子收下货物。价格当然不用说，几乎是半卖半送。而更气人的是，这个死胖子总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以极低的价格收下货物之后，还摆出一幅不得于而为之的面孔，好像收下他的东西算是给了他很大的面子一样，让秦柏恨得牙痒痒的，直想咬人。
孤儿无论在哪里，总是受人欺负，这是千古不变的真谛。
谁叫他是孤儿？是战争。谁起那场战争？是宁家。所以，秦柏很恨宁家。虽然恨人家，却拿人家没办法，这是一种最无奈的悲哀。
秦柏便是在这种悲哀中度过了五年。
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才会弄成这样。贾大叔，价格随便您说，我知道您是好人，是活菩萨，不会昧着良心骗我们这些苦命孤儿的，是吧？秦柏陪笑道。说完这句话，秦柏的耳根都有点热，他忽然觉得自己跟这个贾胖子越来越像了，竟能说出这种虚伪恶心的话来，全然不怕被雷劈了。
啧啧啧……，我说小秦呀，看你说的。好吧，三十二个残缺不全的海螺石，其中有一半还是小得可怜的。唉，这样吧，给你两块金星币，够意思了吧？贾胖子懒洋洋地说道。
两块金星币？！秦柏愕然，再一次从这个胖子身上见证了一个真理：这世上没有最狠的，只有更狠的。
怎么？嫌少啊？贾胖子眼皮一翻，不悦道。
不少了，我只是觉得有些意外罢了。秦柏将空麻袋往肩上一搭，朝贾胖子一伸手。
贾胖子打开抽屉，摸出两张一块金星币，啪地一声，扔到桌子上。
秦柏二话不说，收起金星币，转身便走出这个恶心的地方。他怀疑，要是再呆下去的话，迟早会当场呕吐的。就象茅厕，虽然是每个人都必须亲临的地方，但要是在里面呆得久了，全身便会沾上一股屎味，久久不绝，令人无比郁闷。
自始至终，贾胖子一直躺在藤椅上，身子都不欠一下。
其慵懒，其悠闲，其滋润，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