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故人夜约(中)
累了一晚上的谢君和则一头扎入了凝香阁他的专座最新章节。楚涛掂了掂身边所剩无多的碎银,唤了两碗面,一壶茶,没有酒。谢君和脸一黑,沾了泥灰的双脚一伸不客气地搁上了桌子:“小气!”
楚涛双眉蹙成山似的,撇过脸去不看他:“谁让你打赌输了?”
“你算计我,我能不输?!”
嫣红手里扫柄一挥,把他双脚赶下台面:“这痞子,大早上就来搅和,我还要不要做生意了?”随即擦了桌子端上了茶点。
楚涛为他斟上茶:“收敛点,等了结了木叶,随你醉死去。”
谢君和窃窃一笑:“你这么逼他,他还能藏多久?”
楚涛埋头喝茶,许久不作声。他定是在想事情,谢君和闭了嘴,把目光投向越来越繁忙的街道。大清早,熙熙攘攘的人流就往街上涌,客商们或携着货物,或揣着银两,来来往往尽是车马。客栈里的人出了又进。
“不对劲……”楚涛摇头自语,“不该是这样。”
“怎么了?”
“木叶……如此鲜明的特征,若在人群中出没,必然早已被发现。不能等,君和。”
“可这家伙活着能吐气就总得与人打交道吧?怎么可能没声息?”
“只有一种可能,有一个能让这奇香悄然遁去的地方,被所有人忽略了,我越是追得紧,他就越是安然地躲着……于是他放心地以紫依兰蕊香为**杀人,把杀人的现场布置得恐怖异常。他可以嚣张地将这神秘香气留给我们,让我们在错误的方向上越追越远……可到底是哪儿呢?”
“你想说昨晚白忙了?”
“不……我只是按照他希望我做的来追查他……”
越听越糊涂,谢君和猛摇头,恨不能塞了耳朵。恰好嫣红端上了面,他夺了一碗就闷头吃了起来。
楚涛却梦醒似的突然起身望了望街面:“哪儿来那么多北岸口音的商人?”
“商人不是越多越好么?”谢君和笑他:“要运货,就要找你做生意啊!”
“吃完立刻去找汪叔,告诉他,留心码头。让驿馆也小心些。汪叔那头若是有什么事,你也一起过去守着。今晚楚府我另派人守。”
“你不去?!”
“我?晚上有约。”楚涛远山似的眉淡淡舒展,特意摆出一副让人赏心悦目的神情。
“不仗义!”谢君和骂了一声,呼噜呼噜把面混着汤倒进嘴里,把筷子往桌上一砸,往门外去。
“故人之约……”低头自语的时候,脸色骤然阴沉了一瞬。
黑石崖顶的夜,有皓月,有长风,有琴音婉转,有潮声隆隆。
冷凤仪独坐石亭,听着由远而近的马蹄。楚涛单骑赴约。一如三年前,在琴声里等待着他栓了马,徐步入亭,静坐,饮茶。她特地弹奏着昔日他为她而作的曲子,以流转的秋波欣赏他刻意掩藏的惆怅。
“听这琴声,手上的伤应是无碍了。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索然无味的一问,“你已经用齐爷的口吻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
“可你还是愿意来听。”
“我写给你的曲,今日却用作对自己的嘲讽。”苦笑一声,在杯中默然。唯剩了一点云淡风轻的傲气撑着面子,让他不至于笑得过于不堪。
“不说这些,就聊一聊琴音,好么?”忽而间温婉异常,甘甜的声音带着暖意,似乎都快把黑夜照亮。琴音如月光般泼洒开来,暗含情丝如缕。一首首曲,皆是旧时音。然而手把手地教她弄弦,或是为她轻轻鼓掌击拍的日子,已不再有了。只是枯坐着,等着油灯一点点地微弱下去,时间流逝。直到再也没有了耐性:“凤仪,停下吧。琴音以清心为上。可如今,已是不堪入耳。”
杯空了,她斟茶递上,轻轻地唤:“断弦哥哥……”
楚涛忽怔了怔,摇头轻叹:“怎么还没忘?”
这个女人总能恰如其分戳准他的死穴。当日冷凤仪就这样私下里肆无忌惮嘲讽他,只因初见时那一曲断弦的广陵。十五六岁的冷凤仪挂着清丽而调皮的笑,绿色的罗裙在风里张扬,莺啼般一声:“断弦哥哥!”他立刻便乏了招架之力。
“能不能别这么叫?难道将来告诉别人,你的琴艺是断弦哥哥指点的?那还有谁敢听姑娘的曲子?”一边抱怨着,一边教她哪里轻了哪里重了。
“当然,断弦哥哥把我这徒弟教出名了,才配得上楚掌门的琴艺高绝嘛,如果我的曲子惨不忍听,别人问起,一听断弦哥哥,当然也就恍然大悟了!”
“你!”楚涛望着她一脸无害的笑容,摇头认了自己挨欺的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奈何不了这刁钻的姑娘。然而,这也只是往事了。
眼前的冷凤仪忍着泪,凝视着他:“对不起,断弦哥哥……”这个于无人处的称呼,暗含着他人难解的凄伤。
“罢了……”他轻叹,“道不同而已。”过去的事,如果真能忘个干净,他倒真希望能有一种什么药,一旦喝下,就把这一段情感擦除。他太过理智,理智到再清楚不过:眼前的女人就是齐爷递给他的一杯毒酒。于是有时仇恨自己的理智:为什么不能糊涂一些,就此沉醉于花香,即便冤死也是痛快。可他不是这样的人。
一颗闪亮如彗星的烟花掠过西北面的天空。她脸上的柔光顿时藏匿无迹,撑起冰冷的笑颜。他愣了愣神,目光里顿时闪过凛然的犀利,向西北面的暗处张望,似要刺穿这片夜的铁幕。许久,似有所悟地惨笑:“调虎离山么?下手可真够狠的,凤仪。”
“程大侠的消息——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她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劈头盖脸的怒火。那颗烟花是个讯号,传递来齐恒脱离控制的消息。如果齐恒此时离开他的控制,齐爷必然立刻收紧碧莲洲的防务,楚涛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甚至他都没法给自己门下诸人一个交代,全盘皆乱。偷瞟他的神色,不笑,不怒,也不动,仿佛凝固了一般。似乎这只是个不可置信的消息。
“你不去追?还是你自信他逃不了?”冷凤仪惊异,原以为他会怒发冲冠。
“姑娘会允许我追上么?”语气淡淡的,却颇为生分,他来时早已把四围看得一清二楚,他若强行要离开,暗处必有杀手相阻。
“你还怕打不过他们?”她尖刻地调侃着。
双眉淡淡地舒展:“与你大打出手?不觉得难看了些?未到终局,难言成败。不若听琴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