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终于等到这一天1
在世界的中心，有这样一块土地：阳光永远照耀不到，月光永远清冷明亮。无数令人恐惧的黑影踟蹰徘徊，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无奈的叹息一声一声，无尽的黑暗一重又一重。这里是一块被遗忘的土地，被人类遗忘，被神灵遗忘，被阳光遗忘，被生命遗忘……
但是，就在这样一块连顽强的蟑螂都无法生存的地方，却住着一位少女。乌黑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泻下，细长的丹凤眼妖娆妩媚，雪白的皮肤仿佛在黑暗中也微微发光。少女经常穿着一身雪白的连衣裙，外带一件黑色绣花镂空的小外套，清丽无比，仿佛孕育自黑白两色的精灵。
少女住在一座城堡里。城堡建立在高高的山上，独秀于林，周围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白蔷薇。粗壮的藤条爬满了墙壁，将城堡温柔地搂在怀中。远远望去，城堡仿佛一个巨大的黄卵，被无数的星辰围绕。
城堡里还有住着一位管家。管家上了年纪，连爬个楼梯都会气喘吁吁，心情一不好就爱发牢骚，经常抱怨活儿太多。洛文离体谅她一个人要打理偌大的城堡确实辛苦，便对她的偷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尽量不在对方心情不好的时候在她眼前晃。
城堡里的生活简单而朴实，倒没有生存上的忧虑。遗忘之地尽管终年不见阳光，但是拥有自己独特的植物，与普通的植物相比，它们的光合作用的效率提高了数百倍，仅靠着一点点月光，便能顽强地生存下来，而且很多都能食用，只是大多味道不尽如人意。另外，也有蘑菇之类天生喜阴的真菌，往往一场阵雨过后，无数的蘑菇撑着五颜六色的“小花伞”，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当然，洛文离她们要找的是其中最朴素的“小伞”。
至于生活用品，每年都由管家出去储备，一般的耐用品没有问题。而对于奢侈品，一是洛文离不感兴趣，二是两人没有足够的钱。所以，住在城堡里的主仆二人日子过得叮当响。
“小姐，这种日子可怎么过呀？”
管家丢了不断被循环利用的破抹布，终于罢了工，一屁股坐在阶梯上，便动也不动了。
洛文离放下手里的书，见她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便忍不住想鼓励几句：“你放心，等有其他冤大头来了，你有了接班人，我立刻就解雇你……放你自由！”
管家不像洛文离那样很小年纪就来到了遗忘世界。她是土生土长的城市人，从小看的是花花世界，吃的是美味佳肴，虽然算不上富家子弟，但也是小康之家的娇娇女，生活无忧。只是不知到了几辈子的大霉，才会不小心进入了这个遗忘世界，仓皇无依中，被眼前这位外表天真纯洁，内心狡猾得犹如狐狸的女人花言巧语，糊里糊涂签下了一份卖身契，最后，成了这个遗忘世界史上最大的冤大头。
“这种鬼地方，谁会来？小姐你别说风凉话了！我有自知之明！”
洛文离见一时半会儿似乎改变不了她的想法，便微微一笑，继续看书。
管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我问一个问题，你可别生气啊。”
“什么？”
“小姐，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这样说吧，小姐，你今年贵庚？”为了表达敬意兼尽量不触怒对方，管家用上了几百年也不会用到的敬语。
洛文离顿了顿，并不是为这个问题的无礼，而是为它的迟到性，心想：如此胆小的一个人当初是怎么跑进这里的呢？据说，在人间界，通往遗忘世界的入口是一块禁地，绝对称得上和下地狱一样可怕。可见，当初她肯定是被逼急了才慌不择路逃到了这里。
一边想着其中的原因，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是啊，我究竟几岁了呢？你来到遗忘世界已有整整三十年，而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住在这个城堡里了。那么，想来我至少已有三十岁了吧……”
不止如此，我来得时候你是这个样子，三十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个样子。你你你、究竟是人是妖？
不过管家终究没敢问出口。
洛文离知道她心中所想，于是耍了个滑头，反问道：“你猜？”
我可猜不出来！话说回来，鬼才猜得出来！
“我、我继续擦地板！”
万一问出个一千岁那可不得了！和一只千年老妖要怎么过活呀？万一她哪天肚子饿了，一口吞了我，那才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是迷糊一点过日子的好，烦恼也少！
管家背后，洛文离笑得正欢。
日子总不是那么绝望的。这不，过了没多久，遗忘世界终于迎来了四个“冤大头”……管家是很想这么说来着。可惜，对方似乎不这么认为。
“风子魅。”
“雨温湖。”
“电龙蛟。”
“……火润玉。”
洛文离顿了顿，抬头，蓦然见到一簇如火焰般燃烧的头发。心中一凛，便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直到对方有些厌恶地转过头，她才回过神，扁扁嘴，心想：不就给人看一下吗？拽什么拽？你长一张脸不就是给人看的？同时，硬是将疑惑的心情压了下去。
“对不起，你们不能住在这里。”
为啥呀！管家首先无声哀号起来。您不是说过等到有“接班人”来了就立刻让我下岗吗？
接收到管家无比怨言的眼神，洛文离只得无奈地回了一个笑颜，顺便注意到对方的手已经痉挛，就差伸过来好好地摇醒自己。
洛文离清咳了咳，暂时缓解了一下尴尬气氛。
“恕风某无礼，能否请小姐告诉我们缘由？”
“因为我不喜欢。”
洛文离用无比灿烂的笑颜说着无比冷酷的话。众人一时没从这冰与火的极端中回过神来，都愣了一愣。
这时，冷漠的火润玉倒是露出了一丝玩味。
电龙蛟立刻看起来有点紧张。
洛文离暗自一笑，看起来这两人倒是一对。
风子魅本是一张方正脸，这时却拉得无比得长。
于是，雨温湖说道：“洛文离小姐，我们就借住一晚。我发誓，我的朋友绝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雨温湖是一位大美人，看起来被洛文离大了好几岁，精明干练，成熟性感，而且身上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魅力，连洛文离都有些动摇。
答应吧答应吧！才住一晚哪！过了那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看看看，一个个都年轻力壮的，平常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手啊！你要是再不答应，我就跟你急！
看到管家这样拼命使眼神，洛文离苦笑了一下，只得点点头，道：“城堡很大，你们要是乱跑迷了路，我会很困扰。”然后，转过身，将接下来的事全部交给了她。
洛文离感到不祥。自从见到这四个人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开始移动了，仿佛一直停滞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开始前进了，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了……
洛文离坐在窗口，呆然凝望着明月。
楼下连续不断地传来碗碟的相撞声和谈笑声，看来管家似乎与他们相处得不错。只是，再怎么不错也不可能代替你一辈子困在这里吧。而且，这四个人并不如你想的那种普通人。看见他们身上的装束没有？衣饰华丽，没有一点尘土，更没有一丝划伤！这在布满危险的遗忘世界是多么不可思议啊！还有他们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惊慌之色，反倒是游刃有余。无论如何，一个普通人类从充满阳光的世界突然来到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的地方，怎会没有一丝不适感？想当初你是过了多久才变得习惯这里的生活！如果你够聪明，明天一早就应该立刻送他们走！如果……没有如果！因为你是个大笨蛋！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所以我不指望你！明天我亲自送他们走！
想到这里，洛文离狠狠喝光了手中的红酒。它算是这座城堡里唯一的奢侈品吧。
喝了一口，洛文离立刻意识到不能多喝。要是喝多了，明天睡了过头，就指不定那位亲爱的管家会闹出什么事来呢。
“头有些晕眩，大概还是喝多了。”洛文离心想着，摇摇晃晃地向自己的超级大床走去，一沾到柔软的枕头就不省人事了。半夜的时候突然肚子疼起来，心想，大约是那酒放坏了。疼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好些，但是已经睡意全无了。睁大了两只眼睛看了天花板一会儿终究觉得无趣，便披了一件外套想起身走走。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穿的是睡衣，想到大概是管家替她换上的，不禁暗暗叹息了一声。
洛文离赤着脚在地上试了试，寒了一些，还是穿上了鞋子。
月光如水，透过巨大的落地**洒在红色的地毯上，化为了清冷的白霜。洛文离踏在这结着霜一样的地毯上，一步一步，慢慢地，慢慢地，想象着踩在霜上时的感觉。嘎吱，嘎吱，嘎吱……无数细小的冰粒因为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而互相摩擦着，断裂着，向着更深的泥土陷落。洛文离很喜欢这个拥有落地窗的走廊。每次失眠时总要来走上一回，慢慢地，慢慢地……然后，心中一片澄澈。
“咔！”
洛文离立刻警觉地停下了脚步。刚才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不应该出现的这种时刻的声音。不像是脚步声，当然更不像靴子踩在霜上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声音似乎是从走廊尽头的房间传来的。那里是画室，有很多作品，但每一幅都是未完成品，被安静地摆放在画架上。洛文离记不得它们是谁画的。从泛黄的纸张来看，应该是相当古老的作品了。由于她不感兴趣，很少进入，管家为了打扫方便，便给每一幅画披上了白布。一排排的白布，白天看起来就有点阴森，一到夜晚，更像个幽灵集聚的坟场，有点慑人。
“一个阴森的房间。”
洛文离咽了口口水，自言自语道。犹豫了一会儿，终究向前走去。
大概平常很少被使用，门锁有点不灵活。咕噜咕噜，像老人僵硬的骨头。不过，也不知该庆幸还是难过，门锁终究很顺利地行使了自己职责。
门开了。一股淡淡的尘土味扑鼻而来。
“如果我没记错，我之前说过不希望你们在城堡里乱跑，尊贵的客人。”
“你记错了，你说的是不希望我们在城堡里乱跑‘迷了路’，小姐。我记得回去的路。”火润玉淡笑着反驳道。
洛文离皱了皱眉，没想到对方是个这么难缠的人物，一时想不出其他的话。
“洛文离……小姐？”
洛文离点点头，允许对方在自己的称呼前加上名字。
“这些画可是你作的？”
洛文离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有几个画架上的白布有被人动过的迹象。
“你看过了？”洛文离的眉头皱得更深。并不是因为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而是因为对方的无礼。
“因为，这些画上的人，是我。”说着，火润玉掀开身旁的白布，露出了泛黄的画作。在月光的反射下，画中人物火红的头发极为显眼。
洛文离这才醒悟过来，为什么当初自己看到对方的红发时会觉得眼熟，原因是在这里。
乍一看的确很像，但仔细一瞧，就能瞧出很多毛病。
“不对，画中人是长发，你是短发。”
“我剪发了。”
洛文离气得无语。
“这幅画中人没有脸。”
火润玉又掀开了另一幅，指了指，道：“没有脸。”
接着，掀开了第三幅，同样没有脸。
洛文离烦恼地抚住额头，道：“住手。不必掀了，所有人都没有脸。”
“我猜也是，”火润玉似乎本来就没有掀第四幅的打算，说道：“这些画中的人都是同一个人，却都没有脸。作为画的创作者，你能告诉我答案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洛文离自己不是作画人，自然不知道答案。不过，既然对方无礼在先，自己暂时吊一吊对方胃口也不坏。
对方似乎无比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问问你是怎么认识叔叔的？”
洛文离的脑筋打了个结，忽然有点兴趣地问道：“他是你叔叔？”
这画中人明显比眼前这个小鬼大了好几岁，两人又同样是红发，说是叔侄关系，倒也不是不可能。
火润玉笑道：“原来你不是作画人。”
洛文离红了红脸，嗔道：“我又没说我是。”
“而且你也不认识作画人？”
“咳咳，算是吧。”
其实洛文离也不记得了。随着时光的流逝，洛文离有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如何来到这个城堡的，更别提这些画是何时出现在城堡里的。不过，洛文离相信自己应该从未拿过画笔，那么这些画不是自己作的。另外，如果是别人放在自己城堡中的，自己也应该记得才对。由此得出的结论是，这些画可能是前任城堡主人的遗作。不过，那位前任可能对画中人有什么特殊情感，推测极有可能是负面情感，因此才没有给他画上脸和五官。
“洛文离小姐住在这里几年了？”
洛文离觉得这个问题像在盘查，强烈侮辱了她作为城堡主人的自尊，正想狠狠反击的时候，却突然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你是人类？”
从手腕上明显传来皮肤的温暖触感，以及皮肤下血管的搏动。以速率来看，和人类倒极为相似。他原本以为她是住在这里的亡灵，因为身上没有妖气，外表也与人类无异，除了判定为死后迷惑徘徊的亡灵以外，他着实没有想到她也有可能是个人类。这块土地不是脆弱的人类能够居住的。
现实的打击对他很大。
“放手！”
火润玉慢慢放开手，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他注意到她在黑暗中微微发光的皮肤。本来以为是月光造成的错觉。凑近一看，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像上好的白玉一般，那光芒来自内部。
洛文离立刻抽回手，像要消除被碰过的不适感似的，使劲揉着手腕。
“你的容貌不该是人类所拥有的。”
“我很丑么？”
“祸国殃民。”
“哼！那真是可惜了！我倒是很想去试试！”
洛文离明显误解了对方的意思。
“你不会愿意见到的，那结果太过惨痛。”
“你似乎很有经验。”
“走的路多了，自然懂的也多。每天躲在城堡里，是学不到任何知识的。祝你晚安，小姐。”
趁对方发火前，火润玉狡猾地先溜了。
“你……”
“我记得我说过认得回房的路，洛文离小姐。”
洛文离却没让他溜成功，以防他精神过好，再在城堡内到处闲逛。
“我想和你多待会儿，博学多识的火润玉先生。顺便希望我的容貌要是能祸到你就好了。”
洛文离恶毒地说道。
火润玉也不生气，露出一个绅士的笑容，道：“要祸到我不容易，小姐，你还得加把劲。”
“多谢你的提醒，火润玉先生。你的房间已经到了。希望在天亮以前，你的房门不会再被打开，否则，我只能行使作为主人的权力。”
“请务必安心，亲爱的洛文离小姐。很快你就会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但愿如此。”
洛文离亲眼看着他走进房门，静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动静以后，才返回画室，准备将白布盖上后立刻回去睡回笼觉。但是，在回过神的那一瞬间，发现自己竟然着了魔似的，一边深情地抚摸着画中人物一边流泪。
“莫名其妙。我没事哭啥呀？”
说完，抹了把眼泪，盖上白布，回房途中绊了一脚，终于得以顺利爬上*。
黑暗中，一双细长的眼睛睁开了。
“火润玉……我终于……等到这一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