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若露未晞
冷宫最是安心养神的地方,只是梁玉儿已经疯了,只能安心,无法养神了。
老宫人看着这个曾经只手遮天的皇后娘娘,如今落到了如此田地,只是感慨人生苍凉。
梁玉儿也没有什么想法了,只是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和枯枝说话道:“我是梁玉儿,梁相的孙女,你就是九爷吧?”
一会儿又坐在椅上上自言自语道:“为什么齐晗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呢?”
一会儿拉着老宫人的手道:“你说,凭什么皇上就喜欢初晞呢!她哪里好!明明是我先认识皇上的!”
疯言疯语的在冷宫里蹦蹦跳跳的,老宫人看着梁玉儿,轻轻叹道:“或许有时候疯了,才最好。”
宸极宫里,众人都惴惴不安,生怕皇后贬黜连累了宸贵人,只是许久不见皇上那里传出消息,也都安心了。
等了许久,只是圣旨下来叫尹丽搬离宸极宫。
尹丽自己苦笑着道:“果然是她住过的地方,我现如今一刻也不能多待。”
尹丽搬到了偏僻的宫室,齐晗也未曾去过,只是齐晗去了宸极宫,在宫门前许久的看着这座无比熟悉的宫殿,他的母妃,他最爱的人,都曾住在这里。
日落之前,宸极宫就不再叫宸极宫了,齐晗将它改作了未晞宫。原上草,露初晞,是多么哀凉的事情!若是天未亮,露未晞,才能留住那仅存的一点希冀。
宫人们都纷纷揣测未晞宫的意思,只是宫人们也都知道,皇贵妃十有**是回不来的了,只有皇上还一直不肯相信。
未晞宫还是原来的样子,清清静静的。梁玉儿住进冷宫之前,齐晗叫人收拾了初晞的东西,宫人们将宸妃娘娘的那本手抄佛经交给了齐晗。
昏黄的灯光下,手抄佛经上干涸的血迹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齐晗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本佛经,自嘲道:“原来晞儿早就知晓,原来她当日是顾及着我的感受才那样问的……”
齐晗攥紧了手中的佛经,眉目清远的越过窗棂看着远方,不知道晞儿如今在哪里?梁家败落了,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齐晗在心里想着自己昭告天下就是为了晞儿能知晓,所有的事情都已结束,他,希望她回来。
梁家败落之后不久,栖霞寺的住持请求进宫面圣,齐晗有些诧异。栖霞寺的住持历来不问世俗,也不大踏足皇宫禁地,如今只怕是有要事,齐晗便忙在御书房接见了栖霞寺的住持。
住持手中一个小小的包袱,行了礼,平静道:“老衲此行,是来归还皇上心心念念的一件东西。”
齐晗本无意,听闻此话,便有些不解,问道:“是什么?”
住持将手中的包袱呈上,小太监拿了上去,齐晗一层一层的打开,看见洁白的坛身时,不自觉的竟然有些颤抖,失声问道:“这……这……是……是什么?”
住持淡淡道:“阿弥陀佛,虽是皇贵妃言说随缘,但老衲猜想皇贵妃必然希冀这回到皇上身边,因此老衲将皇贵妃带回宫,与皇上相见。”
齐晗的手颤抖着,声音亦是颤抖道:“这……这……晞儿……是晞儿……”
住持告辞道:“老衲退下了。”
住持向外面走去,齐晗颤抖着道:“为什么要送回来?为什么?”他的声音逐渐凄绝凌厉,沙哑道,“如果你不送回来,朕……还有一丝幻想,而如今……如今却痛不欲生……”
齐晗言罢便抱着骨灰坛,撕心裂肺,哭的凄惨。住持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便告退出去了。
宫人都不敢接近皇上,生怕皇上动怒,而齐晗也是那样动也不动的抱着骨灰坛,直直的坐了一天。
御前的姑姑看不想去了,悄悄进去,看着齐晗还是在那里坐着,便轻轻唤道:“皇上?”
齐晗抬起头,艰难的笑了笑,轻声道:“姑姑声音小些,晞儿睡着呢。”
姑姑跪在一旁,眼中含泪,哽咽道:“老奴知道皇上您难过,只是娘娘已经去了,皇上,娘娘希望您做一个明君,您忘了吗?”
齐晗许久长叹道:“我到底是多么罪该万死,晞儿竟然连离去,都不愿意在我身边。”
姑姑凄然笑了笑,道:“不是的,皇上,不是这样的,”姑姑叹道,“栖霞寺的住持大师说,娘娘临去前说了,她想明白了,她也想念皇上,她也想回来,只是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想让皇上徒增伤感,便自己悄悄的离去了,”姑姑满脸泪水,哭道,“话已至此,皇上您还要让娘娘看到您这样伤心的样子吗?”
齐晗长叹一声,抱着骨灰坛,把脸深深的埋在的龙纹的龙袍里,金线将脖子蹭出了丝丝血痕,只是这些疼与心疼相比,又算的了什么?
收了心底的哀凉,齐晗挣扎着站起来,提笔写下了皇贵妃已薨逝的圣旨,墨迹未干,人未老,只是心早已死去了。
京中传至四海,皇帝昭告天下,皇贵妃薨逝,追封为追封为纯惠昭仁明懿皇后,罢朝三日,栖霞寺亦为皇贵妃诵经祈福。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只不过是一个皇妃的离去,并无多少震惊和悲痛,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而对于那些亲近之人而言,离去了的就是那个组亲近的人了。
后宫中,齐晗不顾前朝大臣的反对,废了所有的妃嫔,如今的后宫空荡荡的,一丝生气也没有。信步走来,全是衰败景象,曾经初晞一心想要的只为一人,终于在离去后得以实现了。
尹丽不知所踪,或许是去冷宫陪着梁玉儿了,又或许是回了留仙阁唱戏,那出云山缘,还未唱完。戏还未完,怎能就此言罢?
林弯弯坐在绣坊里,神色自若的绣着鸳鸯,绣坊仍是生意兴隆的样子,只是曾经来请教的人,再也没有来过了。
江南小巷外,齐悯和梁瑞儿亦看到了昭告天下的告示,那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写着,皇贵妃薨。梁瑞儿脸色煞白,齐悯亦是皱着眉头,回头看着梁瑞儿脸色不好,便忙拉着她挤出了人群。
梁瑞儿跌跌撞撞的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齐悯关切的扶着她,虽是自己心里也难受,只是看着梁瑞儿的脸色,只怕是梁瑞儿收到的打击更大,便安抚道:“瑞儿,别难过,总有这么一天的。”
梁瑞儿只是摇着头,倏然间满脸泪水,哭道:“我走之前,初晞明明答应过我,她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的,”梁瑞儿紧紧的抓着齐悯,哭道,“为什么还会这样?”
好容易到了院子前,齐悯忙扶着梁瑞儿进了院子,小院干干净净的。齐悯扶着梁瑞儿进屋躺下,安慰道:“就算是伤心,也要顾着腹中的孩子,孩子也禁不住你这样的伤感。”
梁瑞儿只是淡淡笑了,长长的叹了口气,轻轻问道:“阿悯,我们的孩子叫念晞如何?”
齐悯微微一笑,道:“好,就叫念晞。”
江南的天气轻暖,过了正月已是春日和暖的样子,屋里的兰花不知道应不应时节抽出了小小的花苞,恰如还未诞生的新生命。世间百态,总有人含恨离去,总有人因爱而生,何必执着?
隔得不远,在同一条小巷里,也有人听闻了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静儿从相公的口中听闻皇贵妃去世,气血逆行,竟吐上来了一口鲜血,吓得她相公面如土色。
夫妻二人都感念皇贵妃的恩惠,若不是皇贵妃,两个人只怕是死一百次都不够,是初晞将他们送出宫,还安顿了住处。
静儿喝了药,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道:“当年若不是皇贵妃,哪里会有今日呢?不想皇贵妃却天不假年,这么早就离去了。”
静儿的相公,也便是当日的李侍卫,轻轻安慰道:“娘娘必是没有受苦的,皇上也追封了皇后,算是生荣死哀了。”
静儿轻轻的摇了摇头,苍白着脸,笑道:“我算是了解我们娘娘一星半点的,我知道她不会在意这些的,”静儿叹道,“我见过我们娘娘偷偷跟着十爷溜出去玩,还大大咧咧的和我们下人玩笑说话,娘娘人极好,只是可惜了……”
李侍卫安慰道:“娘娘是好人,要不然这也不叫大福了。”
静儿只是叹了叹,问道:“咱们来年去京中去祭拜一下皇贵妃娘娘吧,我总是觉得不去看看娘娘不安心。”
李侍卫有些为难道:“去看娘娘是应该的,只是皇陵我们是进不去的,怎么祭拜娘娘?”
静儿轻轻道:“去皇家的栖霞寺祭拜,那里是皇家之地,娘娘的香魂也许会在那里。”
李侍卫轻轻点点头,给静儿盖上了被子,微笑着道:“别太伤心,来年我带你去京中。”
静儿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李侍卫便叹了叹就出去了。
天气轻暖,江南再过不久就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又是一年春草绿,只是不知道,王孙何时归?日升月落,总是轮回,也总是避免不了。www.DU00.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