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还有本来

两道光束交叠划过，带走了两条鲜活稚嫩的生命。教室内是死一样的沉寂，静静地，只能听到短促的呼吸声，还有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尽管心跳依然强而有力，苏悲剧却觉得自己险些要窒息。

安静过后，是一阵疯狂的躁动。

悲剧一连掀翻了几个桌子，又将木椅重重地摔在墙上，眼看着它们的碎片四溅弹起，他才忽地发现，自己在众人的目光中已经歇斯底里了太久。

他的行为，又何止是失态？

悲剧兀地回过头。“已经是四了……”

曾凡夫浅笑一声，“完成了这件任务，你们就已经都升上负四班了……”

“他说的是四个人。”林初心依旧怀抱着林海的尸首，面无表情地说道。

“哦？”曾凡夫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朱葛，林海，张雅梦，邱雨，貌似是这四个人吧？明明已经在这世界那么久了，苏悲剧竟然还会在意这种小细节，明明在他眼前的生命都不再是生命了，他还会这么伤感，真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初心，陈旭，楚泽平，曾凡夫。”苏悲剧细数道，“我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升上负四班以后，只会剩下我们这五个人。我一直以为，只要努力了，怎么说都会有人可以逃得出去的。没想到事与愿违，我自作聪明，让那么多人都丧了性命……本还以为找到了世界的夹缝，本还以为自己像真正的神一样能够引领他们一起找回失去的光明，原来我自己才是真正最最阴暗的东西。”

“别难过了，这种事情……也顶多算是命吧，不过剩下我们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坏人’都死绝了，我们也可以相对安全地在这里生活下去了……我可不希望谁再有什么阴森森的念头，毕竟只剩下我们几个了，再加上陈旭一直在昏迷之中没有醒来，我们就和谐相处吧……别再想着这么多烦人的事了，现在我特别庆幸，自己竟然活到了现在。”楚泽平苦笑着说。“我还以为自己早该死了。”

沉浸在林海离开的巨大悲痛里，林初心并没有注意到曾凡夫脸上一闪而过的诡笑。

“恭喜你们升入负四班。”希某勒的声音又在自习室中回响起来。“得到了上天眷顾的孩子们。”

“眷顾？眷顾个屁了。”苏悲剧骂道。

随后，希某勒穿着一身如死神一般的黑色斗篷，轻飘飘地游移到了众人面前。他似乎刻意将苏悲剧的话从脑中屏蔽了，并没有因此感到任何的不适。再或者，他已经练成了“厚脸皮神功”，根本不屑于再与悲剧一般计较了。

“这件事你们处理地很好，让我很是满意。尤其是邱雨，对尹相文的这份爱意简直是惊天地动鬼神啊……虽说，她从来都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他。所以呢，我可以奖励给你们一个‘会晤’。在今天晚上，我会把在‘沉塘之底’死去的所有人的灵魂召集于此，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尽管提着灯笼问吧，再来上一段人鬼情未了，哈哈哈哈……”希某勒淫笑着，惹得衣襟振动不止。

“记住，每个人只有一句话的机会哦。在你们入梦的时候，自然可以和想要对话诉苦的人交谈了。”

希某勒说完这些这样离开，却被苏悲剧拉住。尽管他没有如愿以偿地拽住他的胳膊，只是扯住了他空空的袖管。“你的意思是，在‘沉塘之底’死去的人，会有灵魂是么？是不是有灵魂就不算是死亡，一定会有什么道具可以令‘灵魂’复生？”

苏悲剧的这番话让林初心也惊愕异常，确实，在“沉塘之底”中，让灵魂复生这件事也不算违背常理，只要任务点数足够的话，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免费给我们一次这么好的机会，你究竟有什么企图？”苏悲剧继续问道。

“我可是伟大的主神，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我办不到的事情！我也不需要枉费心机和你们这些稚嫩的蝼蚁一起玩游戏……如果真的想知道，不如亲自去揭开谜底……尽管死去的他们也可能会欺骗，也可能会误导你对某些人的某些见解，不过，只当是为你们平淡的生活增添点乐子，哈哈哈哈……”

直到希某勒的笑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苏悲剧的面容越发地冷漠下来。“我越来越觉得，他只不过是在看戏而已，戏的那边，他有着自己的剧本，有着让他喜欢的剧情，哪怕生活在这场戏剧中的我们，变得有多血腥，变得有多么出离常人，他都是没所谓的，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我们都只不过是个平凡的道具，要多少就有多少的道具，所以无论死去的人是谁，他都无所谓，没有情感，永远站在屏幕那一边。”

“听起来很牛逼的样子，苏悲剧你以后成了‘沉塘之底’的主神，一定也会和他一样自由吧。还真是羡慕啊，说不定那时候我早就死了，不过身为主神的你，应当能够见到身为灵魂的我吧？到时候我找你聊天什么的，你可不要拒绝啊，哈哈。”楚泽平自嘲地笑着。

“他不是兴奋，他只是怕了。”林初心碎碎念道。

她的话让悲剧和楚泽平同时有几分错愕。“他怕什么，他不是本身就没有生命吗，没有生命的‘怨念’，连死都不怕，他还会怕什么？”楚泽平问道。

“你知道连死都死不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么？没有任何一个存在的生命比你更长久，无论是在你心上多么重要的人，与你之间曾经发生过如何深情的一段故事，由于无限的时间，你终会忘记。神和人的最大区别，神看似自由，不受时间和空间的约束，可是他们逐渐会忘记自己是谁，逐渐会忘记自己存在下去的意义，逐渐会失去对任何东西的兴趣，还有什么样的存在比神更悲哀的么。”林初心将林海抱地更紧了些。“在得到永远的时间以后，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从此失去了时间呢。”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自己了，好像……从来都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一样，这算不算是‘涅重生’了呢。”苏悲剧无力地倚在一边，看似无意地问道。

“随便你怎么说都行了。”林初心说道。

“我们……在一起吧？”苏悲剧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看着火红的夕阳，看着被太阳抹上一层金边的乌云，说道。

他没想过，林初心会这样懂他，从没想过一个一直来一向喜欢自作主张，蛮横专断的她，居然将他看的这样透彻。说的确实在理，苏悲剧怕的不是成为主神这件事情本身，怕的是在成为了“神明”之后的一系列事件。

若是做了“沉塘之底”的主神，他可以任意妄为，可以在游行时看到谁不爽便拖他来这个世界，看他们自相残杀以供自己取乐，甚至还可以知道普通人没有办法知道的事情，他可以通宵未来，通宵古今中外，这样买彩票就再也不会成为炮灰，勾搭女生也易如反掌了。

可这样的他，也便真的不是他了。

没有人可以陪伴时的那种孤独，是无以言表的。无论他身处哪里，哪怕这世界都是他的，可是他却只能是像失了魂魄一样四处游荡，因为他已经没有家了，没有家，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一切的生命在他面前都是那么短暂，一切都是静止。

苏悲剧简直想象不到这件事有多么恐怖，只是一想到“命中注定”这个词语，就连呼吸都是颤抖的，他从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自己的苦衷，哪怕是和林海，可是他没想到，林初心竟然能够猜到。

“嗯？”初心反问了一句。之前脸上的泪痕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抹去，原本伤心到极点的她，竟又变得出乎常人的沉静。她的坚强，让楚泽平都自愧不如，这种沉稳的性格，不知是随了谁。

“邱雨走了，于是就‘饥不择食’了么。”林初心问道。

苏悲剧轻笑一声。什么叫饥不择食啊？

“记不记得，在操场的树下，你曾经答应过我的，只要我‘重生’了，你便会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刚才你已经默认了这一点，现在，是不是愿意成为我的女朋友了呢。”

“你又在犯傻了。我们在一起，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未来。”林初心说道。“你是‘怨念’，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鬼了。到时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点也不好玩。”

“嗯，确实，可是没有未来，至少我们还有‘本来’。我给不了你什么承诺，我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你，不想让你遭受其他人的伤害。尽管现在我们只是身处‘负四班’，可是我想，让你活下去，回到原来的现实世界去，去做你想做的一切事，去重温你和林海曾经的时光……这一切我都不能够承诺，可是我想，两个人的话，也许你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林海的死，不知道会在林初心的心中留下多么深沉的一道疤。苏悲剧想着，为她做点什么，哪怕他的生命，他的价值都是那么微乎其微。

“那么，在一起吧。”她终是应了，苦笑中带着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