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姐妹嫌隙
宜嫔复宠以后,一时风头无人能及,连佟贵妃也避其锋芒。于此同时,其本家也随着安亲王的凯旋在朝堂上更进一步。如此之下,本该风头强劲的德珍逐渐势微,玄烨也一连好几日未歇永和宫了。不过即使这样,德珍比之后|宫其他的妃嫔,显然又胜上一筹。
到了三月中下旬的时候,天时渐长,日头渐炙,犹是午间时分格外毒辣。
这日的午间一如此般,大片大片的阳光洒下,投在红墙黄瓦的宫殿上直晃晃的刺眼。因是还未换上竹帘,整个永和殿的门窗处纷纷放下了层层纱帏,用以阻隔了外头耀目的日光,一殿幽静。暖阁的南窗炕几上置着一座珐琅自鸣钟,同着窗外恰恰的莺啼声,发出一声复一声的轻响。
德珍一身素衣罗衫倚在对窗的软榻上,单手支颐,昏昏欲睡。榻前的摇车里,祚儿酣然在梦,睡得正是香甜。室内无人当值,只有通梁而下的纱帏后,红玉和喜儿一人一边的倚在暖格外的落地罩上,随时等着德珍唤人入内侍候。
正满室寂静时,纱帏外传来一些轻微的动静,紧接着就有人压低着嗓子问:“主子还在睡么?”说着也不等回答,悄然的撩起纱帏一角,探头往暖阁里瞧。
听得是小许子的声音,德珍微微睁开眼,正好见小许子探头来。小许子一见德珍还没睡,随即撩帘而入,跪下磕了个头,道:“主子。”
德珍点头道:“什么事?”说时往摇车里看了一眼,生恐吵醒刚入睡的祚儿,她极为小心的坐起身。
小许子蹑手蹑脚走上前,躬身扶着德珍一边往对面炕走,一边压低着嗓子回禀道:“主子让奴才去做的事有眉目了。”
德珍挑眉。讶然道:“真有眉目了?”真是令她意外,原本在祚儿满日宴看见神色不对的郭贵人,她也只是纳闷郭贵人对宜嫔复宠的反应。才让小许子暗中派人留意郭贵人一下,没想到竟真有意外发现。可一向怯弱温顺的郭贵人。敢在宜嫔眼底下又猫腻么?
有些不解的思忖着,德珍动作不觉僵缓的在炕上坐下。
小许子侍立在旁道:“主子可还记得半个月前掌掴宜嫔的那个答应?”见德珍点了下头,便继续说道:“那个答应,是上次选秀入宫的,汉军旗人,家里无权无势,受皇上宠幸了一次便再无消息。可两个月前也不知怎么攀上了端嫔。如今竟然还和郭贵人有了往来。”
“这话怎么说?”德珍立即详细追问道。
小许子道:“今儿郭贵人带着五格格逛御花园的时候,她突然出现跪下,求郭贵人替她在宜嫔面前说说话。本来奴才还不敢肯定她与郭贵人结识,可听她求郭贵人像以前那样帮她一次。奴才这才敢肯定他们有往来。”
听罢,德珍缓缓起身道:“俗话说泥人尚有三分土气,何况是活生生的人?”说时走到摇车前,温柔的看着熟睡的祚儿道:“郭贵人虽与宜嫔是亲姐妹,可却处处受着宜嫔的压制。你说郭贵人会甘心么?”
小许子灵光一闪,急道:“主子的意思是郭贵人授意他人欺辱宜嫔的!”
德珍倏然回身道:“这个尚且不知,不过明天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说完,当下就对小许子低声吩咐了几句。
次日晨起,德珍依照往例去承乾宫请安。宜嫔如这半月里每一日般。依旧姗姗来迟。而郭贵人也一如从前那样,几乎毫无存在感的跟在宜嫔身后。以前不曾注意,今日不动声色的留心下,赫然发现一个有趣的地方。从来时到离开,只要是宜嫔说话的时候,郭贵人总是低头垂目,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如此,越发笃定心中所想。同敬嫔一起走出承乾殿时,德珍目光下意识的投向不远处的郭贵人。
不一时,一个不知哪来的小太监冒失的撞上了郭贵人,吓得连忙跪下磕头连连。
郭贵人却在这瞬间面色一白,定定的盯着小太监。
走在前方数步之距的宜嫔,不悦的转回头,瞪向郭贵人道:“怎么了?”
郭贵人报以一笑,红润一分分回漫上白皙的脸颊,她慌忙道:“没事,就是让个小太监碰了一下。”
宜嫔瞥了一眼跪地的小太监,不耐烦的拧眉道:“没事就走吧!”说罢转身即走。
郭贵人慌慌忙忙的答应了一声,赶紧扶着宫女的手快步跟上。
敬嫔看着走远的宜嫔姊妹,有几分意外的说道:“宫中传闻宜嫔改了性子,我原本还不信,今日一看倒真温和了不少。”目光转向那太监,“不然那个小太监可就遭殃了。”
说完,敬嫔收回了目光,转首对德珍笑道:“春闲无事,一起去御花园走走。”
德珍亦敛回目光,婉拒道:“明儿吧,我等会儿准备去春芳斋一趟。”
敬嫔笑容依旧:“那好,就约明儿。”说罢乘了步辇而去。
待敬嫔走远,德珍摒退了等在承乾宫外的步辇,只扶了小许子的手徐徐步行。一路绕远从春光璀璨的御花园往春芳斋的方向走去,却在走到能看见春芳斋时,一个转角向另一条荒芜的小径走去。
约行一刻左右,一座掩映在参天古柏中的三层高的四方楼台映入眼帘。楼台上灰扑扑的色泽,年久失修而导致的斑斑锈迹,莫不诉说着这座楼台的荒凉与历史。转入上楼之处,入目的是窄小到仅一人可过的梯口。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登上顶层,可行之处也不过是仅两人能并肩之地。
小许子看了一眼几乎占据整个楼台的轩室,询问道:“主子,郭贵人还没到,可要进轩里等着?”
德珍素爱整洁,看着可能满布灰尘的轩室,眉头不由自主的微微一皱,摇头道:“不了,就在外面等吧,正好站高望远。”言毕,转角走入楼台另一面,俯瞰着楼下竹柏交翠,绿意悠悠。
忽然,“蹬——蹬——”地上楼声渐趋渐近,德珍眸光一凛——来了!
果然,不过片许之间,一个转角之隔的那面响起了郭贵人语气不善的声音:“罗氏,我来了!”一面说,一面挟着薄怒疾行而来。
德珍微微一笑,扶着小许子的手漫步转出轩角,看着面带寒霜的郭贵人轻唤道:“郭贵人。”
“德嫔娘娘您……?”乍然看见来人是谁,郭贵人一呆,脚步也一滞。
德珍却展颜一笑:“本宫怎么了?郭贵人想说什么?”
郭贵人回神,强压下心中的疑云震惊,施礼请安道:“嫔妾只是很意外在这遇见娘娘。”
德珍未去理会郭贵人的话,只自顾自的道:“让本宫来猜一猜郭贵人想说什么?是想说为何出现在这里的是本宫,而不是你以为的罗答应?”说时,她唇边的笑意更深。
郭贵人一怔,瞬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起身指着德珍:“你,那句话是你让人传的!?”
德珍神情骤然一肃,凛声道:“不错,那个小太监正是替本宫传的话。”她停了一停,话锋一转道:“你也不用怪本宫诱你来此,若不是你自己心中有鬼,害怕罗答应到翊坤宫找你,也不会上了本宫的当。”
她不过让小太监传了一句——冷宫前的三层楼台一见,若是不来就翊坤宫再见——而这句话并无不妥,真正不妥的却是郭贵人自己的心,一颗长久以来畏惧宜嫔又做贼心虚的心。
闻言,郭贵人脸上顿时一白,似认命了一般颓然道:“德嫔娘娘想要嫔妾做什么?”
德珍眯了眯眼,以前果真是看走了眼,以为郭贵人怯懦无害,殊不知世人眼中那个软弱的郭贵人,居然是一个心神缜密的女子,当发现自己的秘密被知道后,立即至击对方的心以求补救。不过可惜,她原本还只是猜测,现在却是可以肯定了——罗答应果真是被郭贵人授意去欺辱宜嫔。
可是还有一点她想不通,像郭贵人这种大家族出身的女子,不是从小被教导要以家族利益为先?在宫中鲜少有亲姐妹同时陪王伴驾,而郭络罗家能送入她们二姐妹入宫,想来必是费了一番大周折。如此郭贵人入宫之前,也必定被教要与宜嫔守望相助,共同为郭络罗家谋利。
那么郭贵人会仅仅因为嫉妒宜嫔,就将根深蒂固的家族使命抛诸脑后么?
念及此处,德珍直接问道:“宜嫔复宠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你为何要处心积虑对付她?”
短短片刻,郭贵人已然震惊下来,没有平时的唯唯诺诺,只不卑不亢而又不失恭敬之态道:“此乃嫔妾的私事,这对娘娘并无用处。娘娘只需告诉嫔妾有何吩咐即可?”
小心驶得万年船,德珍不愿冒险而为,更何况是在她处处占据先机的情况下。于是缓缓一笑,语声轻柔温润,实则咄咄相逼:“本宫没有你郭络罗家的势力,背后更没有一个姻亲安亲王府。只要行将踏错一步,那就是万劫不复!你说本宫是不是应该问清楚。”徐徐走过去,手搭在郭贵人的肩上,目光锐利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道:“而郭贵人你是不是也该向本宫释出一些诚意?”
郭贵人看着步步紧逼的德珍,怆然一笑,语气尽乎尖锐的反问道:“不知德嫔娘娘在见到四阿哥任他人为母时,可否也能像现在这般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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