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十年潜修

马车辚辚行了十数日，终于停了下来，东方灵心身上的血肉已经收口。

他被拎下马车，锁进一个铁笼之中，藏在一个凡人山村，江成虎雇了个凡人老妇每天照料他的饮食起居。

饮食之差自不必说，铁笼极为坚固，东方灵心行动又不便，此时逃走绝无可能，更不要指望有人会救他，至于师父师妹，也绝不会找到这里。

到此地步，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已至绝境。

但他却没有绝望，是因为他还有“煅神篇”。

这是他前世唯一留存的功法记忆。

“煅神篇”不是修士功法，也不是神功秘笈，而是他历经数世积累的锻炼神识和应用神识的方法，是无数时间和智慧的结晶。

“煅神篇”修炼到神识入微，转世重生就可以保留一定的记忆，使得再次起步有比别人更高的起点，而且可以选择资质更好家世更盛的胎儿转世。

但转世只能保留些许最核心的记忆。

“煅神篇”成了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依靠。

但修炼“煅神篇”首先要有神识。

神识和神志不同，神识是由强大的神志凝聚而成的一种知觉，它产生于脑部，先发出去，遇到物体再返回，回到大脑，形成和光影、声音类似的知觉。

修士一般到了筑基期，经过灵液淬体，神志得到极大的增强，自会凝聚出神识。

东方灵心就是因为想早点筑基，好生出神识修炼“煅神篇”，才心无旁骛，倾力修炼，终被师兄江景生所忌，以至于落得身残丹田破碎。

可如今他一介凡人，如何修得神识？

他历经数世却从未听到以练气期的修为而凝成神识的，更不要说凡人。

东方灵心现在只能通过冥想来一点一丝增强神志，期望有一天有奇迹发生，能以凡躯而凝成神识。

现下他目不能视，无妄，耳不能听，不燥，口不能言，不乱，私心杂念日少，平日里纷扰都离他远去。

另外，对于男人最重要的，而对于修士却是最无用的东西被师兄江景生斩去，最难控制的欲望再不相搅，入定越来越容易，深层冥想时间渐长。

至练气九层，他的神志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提高，离筑基修成神识已经不远，如今历经身残的刺激，加上不停的冥想入定，三个月后，东方灵心终于凝成一缕神识——很多时候，人只有迫到绝境，才能爆发出超常的潜力。

他能以残破之身在如此短的时间修出神识，却是各种因素的机缘巧合，更因他累世积成的至坚至韧的毅力。

奇迹除了运气和各种条件的促成，更倾向给予有准备的人。

目盲之人听力远强于常人，目力听力皆缺之人触觉和心觉就会更加敏锐，而心觉是超感官知觉，是无意识不受控的神识，更接近于修炼出的神识。

各种极端的条件，再加上这一世极高的资质，终于使得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东方灵心修炼出这缕神识与筑基生成的神识相比极其微弱，甚至只能内视而无法放出体外。

但神识再微弱，也是神识！

东方灵心精神大振，就算不能外放，有了神识就可以开始修炼“煅神篇”。

“煅神篇”里有独特的增强神识的方法，和坊市流行的锻炼神识的法诀大异。

普通修炼神识的功法大都是尽可能运使神识，并熟能成巧，以强化神识，而“煅神篇”的方法与此完全不同，是不停地以神识刺激自己的脑域，以神识促进神识！

修炼此功法的唯一后果就是头痛，巨痛！

要想比别人修炼的更快，更强，唯有自虐！

自虐向来是天才和疯子的首选。

头痛欲裂，此功法修炼起来异常艰辛。

对自己发出一道神识，就算他此时的神识极弱，却也休息近一个时辰才能缓过来，神识对无识的物品并无影响，却能搅乱大脑正常的功能，造成混乱，头痛欲裂！

如果他此时神识很强，向自己脑域发出攻击，可能不但不能促进神识的增长，只怕更可能变成白痴。

“真是要命啊！”他心中发苦。

天下的能人众多，并不是没有人想到这种修炼方法，可能正是因这种方法太过痛苦难忍，才会被放弃。

东方灵心咬牙坚持，但一天下来，却是成效了了，没有多少进展。

神识是极其玄妙之物，对修士修炼来说很重要，尤其结丹以后，更是至关重要。

世人对于神识的研究却是极少，只能一点点的增强，完全是水磨功夫，甚至可以说，高阶修士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神识修炼上，可见增强神识是极难的，东方灵心自觉没有什么进展，如果其他修士知道他一天下来，神识就有些微的增强，只怕就不只是羡慕，而是嫉妒了。

如此，坚持了一个月，大脑逐渐适应了这种自虐方式，变得坚强起来，神识自然有所增强，神识增强，自虐程度也增强，痛苦加倍，但效果也加倍，不到十天，就达到了原先一个月所增强的速度，随着修炼的持续，疼痛也不再是难以忍受。

两个月后，他的神识增强了一倍，足足一倍。

再两个月，又增强了一倍。

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速度，如果让其他修士知道，只怕都会忍不住过来把他掐死——人比人能气死人。

他神识修炼速度如此之快，除了绝世的功法之外，也是因为他的神识太过弱小，随着他神识的增强，修炼速度自然会缓慢下来。

这时，东方灵心的神识已经可以外放，外放的神识虽然可以察觉身外的人和物，但很模糊而且距离较近，只有方圆一丈左右，再远神识就收不回来，比起筑基后形成的神识还是大为不如。

神识强大后，“煅神篇”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不再只强壮神识，而是凝聚神识：入微。

入微就是将神识凝聚起来，尽可能使其变得更细，聚而不散，有目的对要窥视的对象进行精细勘察，神识入微后，与普通的知觉不同，神识甚至可以对一些物体作出想要的某些改变！

普通的知觉都是直接收纳外界的讯息，比如光影和声音，都是被动地接受，而神识却是由脑域发出，再接收返回的神识讯息，更像一个盲人的寻路棍，棍子当然可以发力——至少可以打狗。

“煅神篇”中描述，人的灵魂其实是神识的一种形式，它通过一种特殊的回旋方式存在，并能通过一些特定的环境和物体而长期存在，比如极阴之地和养魂木。

人死后，只有强大神志凝成神识形式的灵魂才可能存在得长久一些，而普通人的灵魂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转世重生，其实是灵魂借胎儿可塑性强的脑域而生成一些记忆，有的模糊，有的清晰，总有人在梦中似乎见到前世的一些情形就是一些无意识的魂魄留影的结果。

其中转世重生法就是神识入微后可使这些记忆尽量保持清晰，甚至可以将功法等文字记忆写入胎儿的大脑，以做到世世相传。

“煅神篇”后期，也就是它最逆天的部分就是可以通过神识内视对本体的资质进行改变，并延长寿命，以至于长生不死，长生不老！

一旦修成即可脱胎换骨，血肉重生。

丹田亦能复原，残躯再生自然不在话下，重新成为男人也是大有希望的——不过这似乎并不重要。

这就是东方灵心最终的期望。

另外，修出神识后，他还可以取出他前世遗存的积蓄，有功法，有灵石，有丹药，还有灵兵。

有了这些，一切大有可为。

神识入微后就可以转世重生，但东方灵心并没有开始进行神识入微的修炼，他已经开始琢磨脱身之计——如果没有这身皮囊，所有的希望都是空的。

天知道师兄江景生什么时候找到拘魂法器，又或者突然改变主意加害自己，必须及早脱逃出去。

留得青山待月明。

好在江成虎认为他一个凡人残废，不可能逃出铁笼，没有一直守着他，而是过上几天来探看一次。

而东方灵心一直没有过激行为，江成虎探看他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

修士在凡人世界修炼是很艰难的，灵气匮乏，呼吸之间，身体中积聚的灵气更易逸散，就算用灵石修炼也事倍功半，因此那江成虎查看一下便回江家家族。

江家占居南胜洲一座灵山，灵脉微小，不产灵石，但江家始姐在灵脉之上建一小型聚灵阵，江家有修仙资质的后人便可在其中修炼，江成虎虽是奴仆，却也是江家一员，而且资质颇佳，被准许在聚灵阵内修炼。

此地离江府不太远，江成虎选择这里，一是因为这里是江家的势力范围，二是方便他回灵山修炼。

只要有一丝长生的希望，谁也不会轻易放过，至少境界增长可以延寿，江成虎不知道少爷什么时候才来处置这个累赘，才驱车千里将东方灵心安置在这里，方便他修炼。

这日，江成虎悄然而来悄然而去。

当晚，老妇打开铁笼，送来晚饭，都是难以下咽的粗粮，江成虎只是奉命不让他死掉，哪里会让他享用美味，而老妇对他也很是嫌恶，更是暗中克扣。

东方灵心却不理会，他发动了第一个神识法术——催眠。

这是筑基期修士都会使用的神识法术，以神识搅乱对方的神志，令其陷入迷乱和昏睡，这种法术只能对神识比自己弱很多的人实施，但对付一个没有神识的凡人老妇轻而易举，至少能让她昏迷数日。

东方灵心侍那老妇昏睡后，便撑起半截的残臂残肢向那老妇往常取水的方向爬去。

胜南洲山多水多，居民饮水俱取自溪水河水。

行到村边，不巧正好碰到一对情侣在村外偷情归来，双方同时愣住。

“不能让他们将自己拦住！”东方灵心反应很快，似无所觉，继续前行。

于是那对小情侣便惊骇地看着刘寡妇家那个又聋又哑又残的亲戚像头猪一样在他们眼前爬过，一头栽进村外的河里。

两人悄悄回到各自家中，后来再也不敢来这里幽会，并把看到残废落水的事咽到肚子里，直到两年后二人成婚才对人说出来。

待痛疼稍缓，东方灵心还是坚持着第二次聚起神识，义无反顾地对自己脑域再次发动攻击。

东方灵心顺水而下，很快适应了水中情形，在水中，他的残躯并不很受影响，还因为腿少了一截更易保持平衡，神识在水中比视力更好用，他通过温度和观察水中生灵的一些变化来确定时辰。

白天隐在水草丛中锻炼神识，晚上顺水飘流，饥时捕食水中鱼虾，渴时自是饮河中清水。

半截的残臂虽不如双手灵活，但捕捉没有智慧的鱼虾，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并不困难，一边冥想，一边坐等猎物上钩，身体的多处部位都可作为捕猎的陷阱。

虽然已经不能修炼，但被灵力打熬的肉身远比普通凡人强健，与大多修士一样使病疾无法及身。

河流分支众多，东方灵心尽量选择小型支脉，绝不在主脉上漂流——大型河流出产大型水兽的可能性更大，更危险。

一个月后，最坏的情形没有发生，江成虎只是练气大圆满，并未筑基，不能以神识搜索，很难搜到水草深处，而且胜南洲河流纵横，相互交织，想在其中找一个极力潜藏的人，实在是太过困难了。

东方灵心确定自己已然安全逃脱，却仍不敢远离河流，而且他还要依河生存，离开河他又能以何谋生，他可放不下尊严去讨饭，而且像他这样特点明显的乞丐如果不暴露，除非江家所有人都聋了瞎了。

神识外放距离渐长，已有两丈方圆，探视更细致，现在神识完全替代了他的眼睛。

安全暂时无忧，生存也能将就，于是他开始了神识入微的锻炼。

“煅神篇”有锻炼神识入微的方法：观想一点，缩小识束。

入微就是将神识关注在某一点上不动，就如盯住一粒沙尘，然后逐渐缩小发出神识的脑域范围。

神识发出并不是整个脑域都参与，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且只是相对固定的一个范围，缩小识束，就是维持神识强度的同时，减小这个范围，范围越小，神识的会聚点也就越小，精准度越高，探视到的景象就越加清晰。

如果最后锻炼到能在大脑一点上发出神识，那就是神丝：聚神成丝！

他一边锻炼神识入微，一边寻找合适的潜藏之地。

他数次在支流逆水而上，进入大山深处，最后来到一座野山，沿着其内部一条平缓的地下河，到得一个溶洞。

这里温度适宜，鱼虾肥美，正是潜藏的绝佳之处，东方灵心便决定在此定居，闭关长修。

神识四探，却愕然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上古修士的废弃洞府。

相传，上古天地间灵气如瀑，修士根本不用灵石修炼，修者如蚁，大能无数，那时修士只重资质，从不为灵力不足而发愁。

这座洞府既无灵石，也无丹药，更无法器，一石床、一石椅而已。

床却是玉髓床，修士盘坐其上修炼可以凝神静气，减少杂念。

玉髓在现今坊市虽也值些灵石，但并不很贵重，是大家族和门派常备之物。

现今灵气匮乏，这里早已不适合修士修炼，但对于东方灵心凝聚神识却大有好处。

山中无岁月，一转眼两年就过去了。

修炼都是以孤独和寂寞累积而成。

东方灵心的神识又增长数倍，已可放出周围五丈左右，此时，他神识入微虽未达到聚神成丝的程度，但足以开始使用“煅神篇”的一个基础技能——驱物。

驱物并不是用神识把一块石头举起来抛出去，那不可能。

“煅神篇”上讲，石头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由很小很小的小颗粒构成，而小颗粒并不是像石头一样静伏不动的，而是不安分地四处颤动，但被四周的小颗粒约束，而不能四处乱飞，灰尘就是因为受到的约束较小而能够在空中被空气吹得四处飘飞。

驱物就是利用神识入微，通过入微的神识发出的频度去和小颗粒颤动的频度相合，改变石头中其中一部分小颗粒颤动的方向，让尽可能多的小颗粒向一个方向颤动，这样石头整体就会向这个方向移动。

当然，东方灵心现在是不可能驱动石头的。

他的神识还不足够强悍。

他开始试着驱动一些轻小物体，譬如沙粒、虾须、鱼刺。

随着神识入微逐渐熟练，东方灵心偶尔发现洞府石壁上刻有一些零散的字迹，仔细观察，竟似用手指随意刻画而成，此洞府的原主人必是个法力高深的大能。

东方灵心大为兴奋，自己居然否极泰来，有这等奇遇！

探察了一些字迹，却大失所望，这些字并非功法和法术，甚至连修炼心得也不是。

此乃上古大能对灵力的来源提出疑问，认为灵气灵石等含有灵力的物品与普通物品的构成是不一样的，灵力是一种特殊的不稳定的东西，修士通过吸收灵力，将自身改造成灵体，所以才能够飞天循地，驱使灵器。

这些道理和增强实力毫无干系，甚至和修炼沾不上边，只是某个狂人的无法理解的推测和想像。

东方灵心再探，确实并无与功法和法术相关的字眼，便失去兴趣，灵力来源和他无关，并不放在心上。

时间如梭，不知不觉，东方灵心在地下溶洞渡过了十个光阴。

到此时，东方灵心已经将“煅神篇”前半部分修炼完毕，到了血肉重生，重塑躯体的时候了。

这部分在“煅神篇”后半部分，但这后半部分却不在他的记忆之中。

转世投胎不同于夺舍，不可能把所有的记忆都带到下一世，文字这种清晰的记忆不可能传承太多。

记忆之中有一个地址，那里，有他数世积存的财富，“煅神篇”后半部分也在其中。

该离开了。

只是，离开这平安之地，必然充满了无数的凶险。

江家也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十年对于修士来说弹指即过，并不足以使得江家放弃对他的追杀。

东方灵心的神识入微已非常熟练，驱物术也圆浑自如，小物件可以轻松驱控，神识大涨，外放已经五十丈方圆，而且清晰如见。

随着神识的增强，前世的种种渐渐在记忆中苏醒，有的清晰有的模糊，于是他得到了更宝贵的人生的阅历和经验，这些将伴其一生，使他能在一些重大的决定时作出正确的抉择，少犯错误。

东方灵心第一世资质惊才绝艳，仅百年就进阶化神期，但他自认渡劫希望渺茫，而转修神魂，初创“煅神篇”，想通过另一种方式长生不死。

历经数世，对“煅神篇”或多或少都有所补充，更是积累了众多的灵石丹药，等待他去发掘。

为了此次行程，东方灵心做了很多准备，他制作了许多锋利的石片和石针，用以防身，以他此时的神识强度和驱物术，普通宵小之辈已不在话下，就连低阶的练气士他也不惧。

衣服早已损毁，以鱼骨和鱼皮缝合成一套衣服，上面有许多小口袋，石片和石针就放在里面。

顺着地下河，出得山来，四周了无人迹。

石刃在他神识驱动之下激飞盘旋，轻易砍下两根树枝，做成一幅拐杖，夹在腋下，飘然下山。

东方灵心也曾试着用驱物术驱动身体，虽然自己的身体更易发生共鸣，毕竟太重，无法飞行，但在驱物术下减轻些负重和保持平衡还是容易做到。

一路走来，拐杖逐渐熟练，山中虫蛇众多，咬在拐杖之上，他也不去理会，只需防备枝叶间的毒蛛毒蛇即可。

试着驱动周围的一切小物品很是如意，飞花落叶飞旋，都可化作可怕的利器，众多的虫蛇可就倒了霉，身旁陪伴多时毫无威胁的枯叶突然就极速旋转着飞起，将其划伤，稍弱的直接就丢了性命。

在他神识事无巨细的巡视之下，将一切凶险都化为无形，甚至有些正懒洋洋睡眠毫无攻击意图的毒虫，也都丧生在他的谨慎之下。

胜南洲虽然山多水多，但山并不险峻，大型的凶兽极少。

越过数座山峰，面前突然开阔，东方灵心知道，此处已出了群山，前面人迹就会增多。

山外荆棘渐少，且有小径可走，已不难行。

行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旁边树上，枝叶之间，有一只大山猫在暗中窥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