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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质子,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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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落在宫里着实过了些安稳日子,只是每日里被太后和花嬷嬷抓着喝各种补药,喝得她都闻着补药的味都要吐了。

另外就是璃月,恨不得天天缠着落落,不是要她讲些再荣城的事给她听,就是要她帮着修练如何才能让萧毅喜欢,因此,现在落落最怕在宫里见到的就是花嬷嬷和璃月了。

过了半个多月,宜菊宫修缮完毕,落落也就从慈宁宫搬了回去,小兰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随着落落的地位的提高,她也跟着水涨船高,被封为落落身边的一等姑姑,领着手下的八名大宫女,十六名小宫女,外加八个嬷嬷,小兰一下子也称了宜菊宫里说一不二的主了。这也让她倍感兴奋。

而跟着落落进京的穆赫行,在那日进京的时候,就被皇上单独留了下来,后来如何处置的落落并不清楚,只知道皇上特地将皇宫东北角的原来荒芜的一个冷宫划作了质子穆赫行的宫殿,另换了名字叫做思过宫。

落落回来这许多日子,也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他,这日,找了连海来,想让他陪着一起去思过宫瞧瞧穆赫行去。

落落只带了连海,二人也没有叫软轿,就这么从宜菊宫走出来,从御花园穿了过去,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东北角的思过宫。

站在虽然已经修缮过,但依旧显得陈旧荒凉的思过宫的门口,落落不禁叹起气来,这思过宫名字取得这样直白,只怕是自己那个皇帝爹的心中,对荣城、对穆家还是有着痛恨的,只怕这穆赫行的待遇好不到哪里去。

原本朱红的大门此刻紧紧关闭着,漆也掉得厉害,越发显出一股子荒凉悲哀的味道来,连海上前敲门,半晌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踢踢踏踏地走过来,有些恼火地过来“吱呀”一声,门也只是开了一条缝,一个面貌看起来颇有些狰狞、脸上还有一道从眉头到下颌角的刀疤的太监露出脸来,“找谁?”有些恶声恶气地问道。

连海一怔,随即有几分惊喜地喊道,“孔武!你不认得我了吗?”

那疤脸的太监皱着眉头打量了连海好几遍,这才疑惑地问道,“你是……小连子?”

小连子?落落还是头一回听到过还有人这样称呼师傅的,顿时忍不住差点要笑出声来,但是看了看师傅那愠怒的神色,马上强行忍住笑意,假装没听见的望望天,看看地,赏赏花什么的。

连海瞧见落落知趣的样子,这才一把拽开大门,“那是小时候的称呼了,如今叫我连公公!”

那疤脸太监这才笑了出来,“果真是你!还是这副死要面子的脾气,你怎么到这来了,快,快进来!”

连海侧身让过落落进了门,对那疤脸太监说道,“这是四公主,就是皇上新近赐封的固国公主,还不快见礼?”

那疤脸太监一声惊呼,连忙行礼,“奴才有眼无珠,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莫怪!”

落落嘻嘻笑道,“不知者不罪,何况你还是连公公的熟人呢。你是孔武孔公公?”

孔武连忙答道,“奴才就是皇上派过来看守那穆家的质子的。”

落落点头,“哦,这点倒是巧了,我在荣城的时候和这质子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了,今日特来看看他。”

孔武连忙请了落落进了正厅,“穆质子在后堂,要么奴才去请他出来见您?”

落落摇摇头,示意连海,连海上前拖了那孔武,“走,咱们这么多年没见面,去好好聊聊起,就让公主自己去见那质子吧。”

孔武还有些犹疑,“这……恐怕不好吧?上头若是怪罪下来……”连海打断他的话,“有什么不好?有公主担着,你怕什么?再说了,这荣城可是公主……”说着凑到孔武耳边说了句话,孔武这才跟着连海退了出去。

落落这才抬脚往后堂走去,思过宫以前是关押一些失宠的妃子的,如今挪作他用,却依旧没怎么好好地修缮,不大的三进的院子,走过正堂,后边的就是一排的四间厢房,倒是整齐,只是有些地方比较陈旧而已,远远地,落落就瞧见了那在东厢房的窗户前头的书案上写字的穆赫行。

厢房外头没有太多服侍的人,只有两个宫女在廊下说着话,见了落落,连忙要拜,被落落止住,让她们两人退了下去,自己走到东厢房,就看见穆赫行,此时正是隆冬,虽然天晴,但是室内还是冷冽不已,落落环顾室内,竟然发现这宫里没有装地龙,也没有摆置炭盆,只稍稍站了这么一小会儿,天生怕冷的落落已经感觉到了手脚的冰冷。再看穆赫行,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新的褐色长袍,还算干净。外头只套了一件灰鼠的皮毛的坎肩,虽然不算特别单薄,但在这个天气还是不大地扛得住严寒。

落落走近了两步,穆赫行站在书案旁边,正在临摹一本字帖,上头竟然是一本小篆。他的手此刻已经是苍白的,指节上竟然生出了几处刺眼的红色苞块,竟然生起了冻疮!

穆赫行临得认真,根本就没注意到已经走到他身旁的落落,落落看了半天,才说道,“没想到四公子还有这个兴致?”

穆赫行惊讶地回头,瞧见落落,竟然心生出几分欢喜来,放下了手中的笔,搓了搓手,看见落落盯着自己的手看,又连忙将袖子拉下来几分,盖住自己的手,问道,“公主怎么来了?”

落落有些生气,“哼,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穆赫行嘿嘿笑道,“不是,我怎么是那个意思呢,我只是太高兴了,还以为你回了京城就把我给忘了呢!”

落落不禁有了几分心酸,和穆赫行一起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旧到已经看不出花纹的椅垫,衬上穆赫行那冻得有些红肿的双手,还有因为看见落落而有几分闪亮的眼神,落落一时有些恍惚,她脑子里总还记得那个在荣城外来见她的那个锦衣华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自信而有张狂的笑脸的穆赫行……一时,无法将眼前的这个人和那个翩翩贵公子联系起来。

“哎,你想什么呢?出神了……”穆赫行在落落眼前挥了挥手,“怎么还是这样,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穆赫行抱怨道。

落落笑了起来,“怎么说的好像我跟你很熟的样子,我以前也总是心不在焉吗?”

穆赫行撇嘴道,“怎么不是?总是身游天外,让人猜不透你的心思。”

落落抬头看着穆赫行,“你过得好吗?在这宫里。”

穆赫行神色微微暗沉,但是还是平静地说道,“还不错啊,你瞧,这宫里挺清静的,我嘛,实在是没事做,想起父王以前总说我字写得不好,闲来无事,便决定练练字,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落落苦笑,“四公子,我……”

穆赫行却打断落落,“不要再叫我四公子了,穆家的那个狂妄小儿四公子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我,是质子,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落落眼睛微微有些发红,穆赫行温和地说道,“你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很正常,我能接受,成王败寇,我们穆家,或者是父王,他一开始就错了。这与你无关!”

落落有些感慨,这个曾经年少轻狂过的少年,如今经过鲜血和死亡的洗礼,已经迅速地成长起来了,坚韧而且隐忍,假以时日,会是一个大放异彩的人,如果不被困死在这里的话。

想到这里,落落轻声地问道,“你甘心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吗?”

穆赫行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方的天空,有些失神地说道,“我很怀念荣城的山水,和那些在荣城的日子!但是,我也知道,我们穆家必须要有人来承担我们自己犯下的错误。我,是穆家的一份子,我,别无选择!”

落落鼻头一酸,或许自己可以为他做点什么,但是还没开口就被穆赫行堵了回去,“公主,你我也算是有些交情了,在我看来,其实你是个很心软的人。”穆赫行转过身来,看着落落说道,“你大可不必为我的现在负疚,在你的国度,你是高贵的四公主,在过去的荣城,我也是个高贵的四公子,你和我,各自为政,如今,你成我败,无所谓同情不同情的,所以。你不必为我涉险做些什么,你明白吗?”

落落看这眼前的这个少年,她怎么会不明白呢,这个少年有他的自尊,他的原则,尽管身处逆境,但他依旧想维持着自己的风度,他也这么做了,而她要做的就是帮助他,让他有尊严地活着……

穆赫行从落落的眼中看到了了然,看到了理解,便笑了起来,“对了,就是这样,如果公主是我们的俘虏,我一样会这么对待公主的。”说罢,走到门口,高声呼唤着宫女,客气地说道,“麻烦姐姐了,给公主和我上点热茶来,好吗?”

那客气又小心的态度到底还是刺伤了落落那颗柔软的心,待到宫女端上热茶来时,穆赫行满足地捧着滚烫的茶盏,满足地喝了口热茶,叹道,“你瞧,这样的冬日里,喝上这么一口热茶,这是多么的幸福!以前,我为什么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感觉呢?”

落落在与穆赫行会面的整个过程中都没怎么说话,都是穆赫行一直在说,落落只是在或点头附和,或静静聆听,其实,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已经被胸中满满的酸痛和难受给堵住了,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回去的路上,落落一直沉默着,直到回到宜菊宫,落落才开口问连海相关的事情,而据连海说来,那孔武原是和他一起进宫的,只因天生蛮力,后又因一次事故中被毁去面容,因此才被派去监视质子。但这人和连海私交还算不错。

落落想着穆赫行那里的情况,便吩咐连海给思过宫送去过冬必须的衣物和木炭,让孔武多多照顾着点。

连海微微皱眉,“公主,这样好吗?”

落落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说道,“无妨,我想父皇应该也不屑于将这么一个没有反抗力的质子放在心上的,虐待他反而不美,就照我说的去做,这点权力,我想我应该还是有的。”

“更何况,在荣城的时候,他们穆家真的不曾亏待过我的。”落落又补充道。连海也不再坚持,点头应了,自去办这事去了。

待到第二日例行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自己的那个皇帝爹正好也在,落落就稍稍多留了一下,待璃玉和璃月离开之后,这才起身跪在了皇帝爹身前。

离帝面色不变,缓缓地问道,“落落,这是为何?”

落落身在皇宫之中,深知这个天下起码这个皇宫都是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手中掌控的,相信宫中的一切都应该是他会知道的,与其互相遮掩在彼此心中埋下一根刺,还不如就此揭开伤口来,让大家看个清清楚楚的好。

于是,轻松地说道,“儿臣有错,私自给思过宫的质子送去衣物木炭,嘱咐宫人对他多多照顾。儿臣没有禀告父皇,私自做了这些。”

离帝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只是非常平静地问道,“这是为何?”

落落没想过隐瞒和欺骗,便直直地说道,“为求心安!凭良心说,在荣城,穆家父子对落落多有照顾,如今,质子在宫中,落落也不过是尽心而已。”

离帝冷冷地哼了一声,“妇人之仁!”

落落不置可否,“落落只是想,如果今日换个结局,如果我被关在荣城,做个人质,不知道会不会也是受到这般待遇。”落落淡淡地说道,“不过是将心比心而已。”

落落的话激怒了离帝,却也深深地刺伤了离帝,他情绪激动起来,指着落落,对太后说道,“母后,您瞧瞧她,啊,您瞧她这个样子,她是在指责朕,啊?指责朕将她置于险地,是不是?啊?”

太后忙将手边的热茶递给离帝,温和地说道,“皇帝莫急,快喝口热茶缓一缓,太医说过,你不能动怒的。”然后又对落落说道,“你这孩子,也是的,有什么话你们父女俩不能平心静气地好好说,非得这么着吗?”

落落语气平淡,神色更淡,“皇祖母,落落说的都是真心话,落落不敢指责,不敢抱怨,落落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尽我为人子女为人臣民的义务和责任,之所以会如此做,都是基于希望哪一天自己也落在这种境地时,能得到类似的对待而已!落落无状,惹父皇生气了,请父皇责罚!”

离帝喝了几口热茶,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再度冷哼一声,“朕哪敢罚你?你做的好,非常好!”说罢,起身,也不叫起落落,就这么从落落身边拂袖而去。

直到离帝的身影走远,落落也还是依旧恭敬地跪着,没有起身。还是太后叹了口气,让花嬷嬷扶了落落起身,“你父皇他……他也是不得已,你若是个男儿,该有多好……”太后叹道。

落落却不这么认为,反而以自己身为女子而感到幸运。因为如果自己是个男儿身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和他反目,抢了这江山过来。落落自己在心里暗暗地想道。

因为宜菊宫的修缮,落落的封赏还未正式到位,这几日,慢慢的,就都开始到位了,先是圣旨的封赐,明黄色的圣旨,“固国”的头衔,不同于一般公主的金冠,比一般公主更加荣耀的金线礼服,让落落一时成了宫里最炙手可热的人。接着又是皇帝的赏,黄金、珠玉、绫罗绸缎、古玩……还有各宫主子跟风的贺礼,太后的,德贵妃的,华贵妃的,丽妃的……一时之间,宜菊宫里堆满了各色的珠宝玉器等,忙得小兰和小凳子脚打后脑勺,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才好。

而与这满满的荣耀和封赏相反的是落落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冷漠而疏离,客气而虚伪,让皇宫里的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要说皇上若是不喜落落,就不会给她这么高的地位,这么多的赏赐;可要是说皇上喜欢落落呢,又总是对落落板着脸,没有一点好脸色。

但是,落落自己心里却是非常清楚,这个皇帝爹只怕是对她又爱又恨的。爱她的聪明自知之明,可是也恨她的聪明和自知之明。对这个矛盾的爹,落落不打算做任何的努力,你喜欢或者不喜欢,我都在这里,不远不近就好。反正对她来说,以后也不存在感情的互动,马上她就要和亲塞外了,她实在是懒得再去做什么人情的努力了。

而且,这样也未必不好,对落落来说,也可以免掉很多的麻烦,比如说来自德贵妃的,又比如说来自华贵妃的……这些后宫的女人,真的是她不想招惹的,她只想在离开之前,和这些人和平共处,不求亲热,但求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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