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襄王有意
是日,朝中兵部尚书陆寅诚进献给云子恺一樽北宋朝年间的定窑白釉褐彩轿,这定窑白釉褐彩轿,是定窑中最为罕见的精品,轿身为正方形,前面有轿门,门帘半悬,上有彩带。轿顶塑成用绳子和毛毡结扎而成的六角攒尖式,六面各贴一朵模印团华。轿身两侧有轿杠,四角各有一名轿夫,短衣长裤,腰扎汗巾,一手叉腰,一手扶杠,形象简练生动。
轿身及轿夫施白釉,轿顶施黑褐色釉,轿身四周及轿夫身上也装饰性地点有黑褐彩。
云子恺见此定窑格外精美讨巧,想着任乃意必然会喜欢,便差青芽亲自将其送到了任乃意的手中。
自从那日之后,任乃意并不与宇文珏一起住在山庄之中,她依旧和墨葵,水清三人住在自己的小院里。
此时已经是四月的光景,小院中的各色花朵开得正是艳丽,任乃意独坐在小院的空地处,正聚精会神地埋头画着最新的兵器图,见到青芽忽然来访,任乃意倒也不显得有多么的意外。
他们都十分的神通广大,不论是宇文珏还是云子恺,都能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
青芽连忙将捧在手中的定窑白釉褐彩轿双手递到任乃意的手中。
任乃意接过一看,果然欢喜的不得了。
青芽不懂这些,便开口问她,任乃意便笑着对青芽说,“这众多的陶瓷器之中,我最钟爱定窑白釉,尤其是北宋年间所制的官窑,不但有曲阳石雕,更有刻花、印花、剃花、贴花等手法来装饰这些定窑,作工是这世上最好的。而这定窑白釉褐彩轿,更是百里挑一的定窑。青芽,回去替我谢谢云子恺。”
青芽听任乃意说起定窑时如此神采奕奕又滔滔不绝的绝美模样,心中不禁暗暗钦羡,这种对于美好事物的一流的鉴赏力,并不是天生就能有的。她浅笑开口道,“乃意,你懂得真多。”
任乃意笑答,“这些不过是闲时用来消遣的玩物,倒是你,自从你重新回到云子恺宫中,咱们还没能有时间坐着说说话,你好吗?”
青芽点头,答,“皇上极为信任我,比起在靖军营中的日子,能够像如今这样活着,我已经十分感恩了。”
“如此甚好。”任乃意笑望着她,“最近可还日日看《史记》吗?”
“不了,”青芽摇头,有些羞赧地道,“最近皇上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副前人的《洛神赋》真迹,每日一有时间便坐在桌案前临摹描绘,我见那画画得格外精美有趣,想着皇上大约也喜欢曹子建的诗文,所以最近有时间都在看这些。”
任乃意听了她的话,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笑道,“呵,被你说得我都自惭形秽了。我的兴趣是这些空无一用的死物,青芽你却不同,你有信仰,又聪明。真好。”
青芽不解,“我哪里有什么信仰,每日能够尽心伺候好皇上,尽量为皇上分忧,我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任乃意点头,“是啊。云子恺就是你的信仰。你所有的努力和辛劳,都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不是吗?”
青芽被任乃意如此直接地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不禁有些局促不安,目光有些闪烁地急急解释道,“皇上是主,我是仆,我为他处处着想,原本就是我该做的。”
任乃意见她不愿意承认,倒也不再勉强,笑望着点点头,“是。青芽,你很好。真的很好。如果不是有云子恺,我一定会竭力说服你留在我的身边。”
青芽望着日光下显得格外自在自然的任乃意,轻轻一笑,“不知道何时,我才能活得如你这般的自由闲适。”
任乃意笑而不答,将脸微微仰起,沐浴着四月格外灿烂的阳光,享受着生命在这一刻的自然和惬意。
青芽不禁被她迷人的姿态所倾倒,怔怔地看得出了神。
就连身为女子的她也渐渐开始发现任乃意的好。任乃意从来不炫耀自己的容貌,也从来不炫耀自己所看过的书,更从来不会炫耀自己所穿着的华美衣裙。
因为她什么都拥有,所以她没有自卑感。那些爱将这些终于挂在脸上口中的人,其实多半对于自身多有不满,才会借着外物来装点自己。
可是任乃意不需要。
与那些整日在云子恺面前,卖弄自己良好出身和博学多识的官宦之女相比,青芽反而觉得任乃意其实才是真正的淑女。
“最近,王太后又开始为皇上张罗选妃的事宜,却每每都被皇上驳了回来。”
任乃意听了青芽的话,转头,静静地凝视了她片刻,随即便了然地笑着道,“青芽,这才是你今日来的真正目的吧?”
青芽垂头不语,如同是默认了任乃意的话。
任乃意轻笑,问道,“只是,云子恺是否立后纳妃,岂是我可以决定的呢?”
“乃意,你不知道,自从不久前皇上答应了宇文玖割地赔款的条件之后,众位大臣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已经对皇上颇有微词。皇上要是能够答应选秀纳妃,便能借着纳妃重新得到朝中几位重臣的信任和支持。这样,皇上的帝位才能真正坐稳。”
任乃意听着青芽格外通透清楚的分析,笑望着她又道,“你希望我可以说服云子恺纳妃?”
青芽望着她,微微迟疑,最后还是点头道,“是。乃意,你该知道,只要是你开口提的要求,皇上都不会忍心拒绝。”
“但他一定会恼我。”任乃意语气有些慵懒地闲闲开口。
“不会的。皇上心中对你的疼惜超过你可以想象的程度,他根本不会舍得让你有半分难过,又怎么会恼你?”
任乃意目光浅淡地望着试图说服自己的青芽,她心中越发觉得,眼前这个聪明却有些自卑的女子,其实个性十分柔韧而坚强,又极为擅长察言观色。
任乃意知道,青芽不会是池中之物。
“好。我便随你进宫一趟。”良久之后,任乃意望着青芽浅浅开口道。
青芽欣喜万分,拉起任乃意就要往外走。
任乃意不禁好笑,她连忙缓住青芽,然后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素青色便服,“青芽姑娘,总可以容我换身衣裳吧?”
青芽一听,顿时羞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连连道,“对,对。是我太心急了。”
半个时辰之后,任乃意随着青芽来到云国皇宫的时候,云子恺正坐于书房之中与左右两位丞相议事。听到青芽说任乃意来了,原本烦躁的心绪瞬间变得欣喜开怀。
他连忙让青芽带任乃意进书房。青芽微微一怔,看了一眼对面脸色微微阴沉的两位丞相,有些不确定地小声在云子恺耳边问道,“皇上,这恐怕不合规制……”
任乃意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却好不在意,浅笑开口道,“无妨,朕这书房极大,让她进来坐着,外面天寒。”
青芽便转身离去。
原本争吵的不可开交的左右两位丞相听了云子恺的话,有些奇怪了望了眼书房外灿烂的春光,暗想,这四月的天气哪里天寒?
正想着,他们便看到一个浅绿色的倩影缓缓从门外走进来。云子恺看到浅笑盈盈的任乃意,唇边随即便泛起一丝宠溺的笑容,却不与她说话,只是指了指一旁的小桌案,让她自己寻乐子。
任乃意颔首,走到桌案前,看到上面正铺着一卷《洛神赋图》,画卷之中,只见站在岸边的曹植表情凝滞,一双秋水望着远方水波上的洛神,痴情向往。梳着高高的云髻,被风而起的衣带,给了水波上的洛神一股飘飘欲仙的来自天界之感。她欲去还留,顾盼之间,流露出倾慕之情。
任乃意被那画中的缱绻情意所吸引,她随手提起一旁的画笔,便开始极为耐心的临摹,这时耳边忽然传来左丞相李敬之低哑的声音,“皇上,公主与靖国七皇子既然即将大婚,这正好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进一步缓和靖国与我云国的关系啊,依老臣之见,这公主的嫁妆定要精心准备才好。”
右丞相司马钦听了他的话,立即冷哼一声,“文福公主乃我堂堂大云国嫁公主,应该是他们靖人来主动与我们示好,何事变成我们云国需要借由公主的嫁妆来讨好靖人了?!”
“靖人的铁骑兵士如何神勇,司马丞相应该比在下更为清楚,若是不小心得罪了靖人,您的独子司马佑可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司马钦,“我司马家的孩子一片赤胆忠诚,只要能将靖人的铁骑赶出云国,死又有何惧?!总比那些贪生怕死,卖主求荣的鼠辈来得光彩!”
“司马丞相这是要全云国的百姓为你儿子陪葬?!”
“总比某些卖国求荣之人要强上数百倍!”司马钦冷冷地驳斥李敬之。
云子恺头痛地扶额冷望着他们二人争执不休,自从云子恺下令割地赔款之后,这二人便时不时来他面前争吵不休,一个主战,一个主和。两人都各持己见,丝毫不肯退让。
云子恺索性保持沉默任由他们去吵,他微微转头,目光望向一旁埋头临摹画卷的任乃意。
这还是云子恺第一次见到任乃意如此安静稳妥地坐在自己的书房之中,轻软乌亮的发丝被她用一支简单的芙蓉玉簪松散地盘在脑后,偶尔有几缕滑下来,闲闲地落在她白皙中迷人光泽的美丽脸颊旁,水眸轻垂,长而卷翘的睫毛时而忽闪,仿佛两只翩然轻舞的蝴蝶,迷人而灵动。
一丝着迷的温柔笑意缓缓从云子恺的唇边溢出,耳边恼人的声音也仿佛渐渐离他远去,偌大的书房之中,仿佛只剩下他与任乃意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各坐一角,彼此做彼此手中的琐事,可是心中却又怀揣着一分隐秘的喜悦。
倏地,他从座椅上起身,抬眸轻扫了一眼李敬之和司马钦,低声开口道,“两位丞相的意见,朕会仔细思量,你们跪安吧。”
两个人于是不甚情愿地跪安退出书房。
任乃意见他们离开,这才从画卷上抬起头,一只手闲闲地撑着脑袋,笑望着云子恺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这里是菜市口呢。”
云子恺失笑,就连一旁的青芽也被她任乃意的话逗得掩嘴轻笑。
他踱步走到任乃意身边,看了一眼她临摹的画,脸上的笑意更甚,“若是顾恺之还活着,看到你将他的画作临摹成这般模样,大约也是会被再次气死的。”
任乃意却不以为意,理直气壮地回他道,“这才叫创作,你懂不懂?我要是画得与他一样,那我也能百世流芳了啊。”
云子恺宠溺地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呀,道理总是最多。”
任乃意笑睨他一眼,道,“谁说的。比起说道理,你那两位老臣子可比我强多了,一套一套的。云子恺,我可真佩服你,居然能忍他们这么久,换了是我,耳朵里一定早就生茧了。”
“你如何知道我没有生茧?如今我的听力都大不如从前了呢。”云子恺与她玩笑道。
“那你决定要听他们的建议吗?”任乃意望着他问道。
云子恺走到她对面的花梨木椅上坐下,笑望着她,半真半假地问道,“你觉得呢?”
任乃意侧头看他,“你一个都不会听,你心中早有了主意。”
云子恺笑问,“为何不听?若是不听,我又何必任由他们终日在我耳边碎语不停?”
青芽也好奇地望着任乃意,她心中也对于云子恺的行为觉得甚为不解。
“鹬蚌相争咯。他们两个人一人执掌朝中要事,一人掌管军政大权,彼此牵制,互相争斗,他们斗得越厉害,你的这张龙椅才能坐的越稳。”
云子恺眼中泛着赞许的灼灼华光,“聪明,说得一点没错。”
任乃意笑,随即想起自己此次进宫的目的,于是又娓娓开口道,“你想要坐稳帝位,光靠两位丞相可不够,朝中总还有一些表面看着恭谦,背后却对你颇有微词的大臣。远的不说,就说之前的云成帝,便是个最现成的例子。”
云子恺心中已经隐约察觉到任乃意说这番话的用意,心中不禁对于任乃意的智慧和谋略再次暗暗赞叹。
她若是个男子,又或者不幸成为他云子恺的敌人,那该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云子恺心中微有不悦,他知道此事必然是青芽央着任乃意来做的,心中不禁对青芽产生了几分怒意,可是脸上却神色未变,淡淡对任乃意道,“依你所见,朕该如何处理呢?”
这是云子恺登基之后,头一次在任乃意面前以“朕”自称,任乃意听出他浅淡话语背后的怒气,却也不畏惧,直截了当地对着云子恺道,“古往今来,皇帝纳妃素来都是平衡皇家与臣子关系的最好方式。”
果然。她竟然是为了劝自己纳妃才进宫来的,枉他还以为她是为了看自己而专程来的。云子恺心中有气,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冷却,望了一眼桌案前的那一卷《洛神赋》,又转头望着青芽,冷冷地开口道,“青芽,真没想到,你一个不小心,竟然成了才高八斗的宋玉。”
青芽微微一怔,一时竟没有听明白云子恺话中的深意。
可是,任乃意却将他的意思听得明明白白。云子恺在隐讳地讽刺青芽的多管闲事。他之所以说青芽似宋玉,是因为宋玉所做的《高唐赋》中写到这样两句:“襄王有意,神女无梦。”
青芽特意求任乃意来劝云子恺纳妃,无非就是想要借着任乃意的口来提醒自己,任乃意的心中从来没有他云子恺的位置。无论他云子恺多么喜爱任乃意,她都不曾将自己放在心上。
所以,令云子恺生气的并不是任乃意,而是请任乃意来说服自己纳妃的青芽。
云子恺在怪责青芽的多管闲事。
任乃意没想到云子恺竟然将气发到了一心维护他的青芽身上,她不禁开口为青芽解围道,“云子恺,你可不要小看了青芽,指不定,她有一日还真能成为才情高于你的女宋玉呢。到时候,她也写个《高云赋》,一样流芳百世,你信不信?”
云子恺听了任乃意的话,先是良久沉默,随即又怔怔地凝着她,眼中又重新泛起阵阵柔意,微笑着对她道,“你啊,白长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专门用来气我。”
他话语都已经说得如此隐讳,竟然还是分毫不差地被任乃意猜出其中的意思。若她是自己朝中的大臣,那他云子恺岂不是完全被她看穿殆尽?
任乃意知道他消了气,随即打铁趁热笑道,“你就随便纳两个妃子留在后宫中,这样既能缓和与大臣的关系,又能不被你母后日日唠叨,多好啊。再说了,只让你纳妃,又没让你对她们怎么样,你说是不是?”
云子恺好气又好笑地听着她嘴里那一套又一套的歪理。心想,他怎么会钟情于这样一个让他想爱而不得,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的女子呢?
每每作出的事,说出的话,都如此伤他的心,可是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她一星半点。
云子恺不禁有些负气地对任乃意道,“你既然如此热衷于为我纳妃,那人选就由你替我挑选吧。”
任乃意一听,连忙摆手道,“别,我对于那些个官宦之女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让我替你挑?保管一个都挑不出来。”
云子恺听了她的话,心中更气,似笑非笑地睨着她道,“连你都不喜欢,你觉得我会喜欢?”
“这可不一样,男人看女人,跟女人看女人,能一样吗?”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青芽怯怯开口道,“皇上,不如让太后为您挑选合适的妃嫔吧?”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任乃意连连点头,故意文绉绉地玩笑着开腔道。
云子恺淡淡望她一眼,终究还是拂不过她的意思,随意朝着青芽挥了挥手臂,“让内侍官挑选几张朝中大臣家中的女眷画像,送去给母后挑选吧。”
青芽一听,心中一喜,随即便转身往瑶华宫而去。
云子恺转头望着浅笑盈盈的任乃意,没好气地道,“这回满意了?”
任乃意朝着他呵呵一笑,随即又想起宇文烈的事情,于是正了正神色,道,“云子恺,你手下有多少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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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那章,俺素各种卡啊。自己也觉得写得不尽如人意。今日很顺,自己也觉得还不错,希望各位亲亲看得开心。俺会多多存稿。等存够稿,会重新开始万更。但是俺每天五千字是一定会保质保量地完成滴。请大家继续支持梦晓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