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深情至此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高远而又淡漠的森冷在为寒冬的到来暗暗发酵，空气中自有一种浅落寂寥的伤感。
在灯火通明的军帐之内，冷月听着南宫靖对自己的横加指责，并没有一丝急于辩驳的恼怒，却有着一默默承受的感伤。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南宫靖并没有说错，自己确实如此。
“冷月，我南宫靖是否应该恭喜你呢？”
南宫靖冷言说道，冷月一时茫然，不知所以。
“恭喜你在北国隐忍五年，不惜女扮男装，混迹于行伍之中，终于得以率领大军长驱直入势如破竹，杀入麓都，折辱身为西商国帝王的南宫奕。
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不仅将你满腔的怨气怒火加倍掷还给了南宫奕，还成功地将我西商国的大片领土纳入你北明国的领土，并且作为你嫁于夏侯宇的嫁妆。
恭喜你，你终于不用再听命于任何人，成功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而且还有了一支对自己忠心耿耿誓死效命的军队，从今天开始，放眼天下，谁还能奈何得了你呢？”
南宫靖冷笑一声，不无摇头道，“冷月，你也该换一身行头了吧，做回你女子的本来面目了吧！
这，也是一喜。”
“南宫靖，这样对我的奚落，就能平息你心中的愤怒吗？”
冷月淡然一说，南宫靖苦笑着说道，“奚落？
难道我南宫靖说话竟是这样的晦涩？
我不是明明在恭喜你吗？
现在，你终于可以达成所愿了，西商国真的在你的手中，覆灭了。”
“不，西商国还有你，三皇子南宫靖。”
冷月说完，南宫靖登时大怒咆哮道，“是啊，是啊我怎么忘记了呢？
还有我南宫靖！
真是啊，虽然作为一国象征的国都已经被人侵占，可是还有余孽在逃，那就是我，南宫靖。
西商国还未完全覆灭啊，因为有我，那么冷月，你是否要将我连根拔起，斩草除根呢？
你今天来，就是来跟我下达最后决战的通牒吗？
来啊，我南宫靖什么都不怕，而最后能死在你的手里，我也心服口服了。”
南宫靖的铁拳砸向沙盘，顿时盘中横斜的红白小旗全都跳了起来，然后萎萎倒落沙中。
“南宫靖，我冷月今天前来，不是向你宣战的。”
冷月很想能够轻轻抚住南宫靖发白的指节，历经战火和世事之后，冷月才明白这么多年来，是自己的偏执与无情，深深伤害了眼前这个深爱着自己的男子。
一时间，冷月害怕了起来，因为她不知道，这个默默爱着自己的男子，是否还会像之前那般，不计前嫌地原谅自己。细细回想起来，冷月顿时绝望地发觉，原来自己与他的点滴，竟然都是满满的伤痕。
不顾他在军营中的一再阻拦，回到南宫奕的身边；
不听他的苦苦劝阻，一心只想要发动战争夺回那一份早该灰飞烟灭随风远逝的虚妄；
不愿在他的面前做一丝丝的让步，残酷地利用南宫琪的死，发动了两国间的战争；
还不遂他一再坚持的、誓死抗争保卫故国的信念，进攻麓都，最终以数十万人的死伤的代价，换取了最后自己留给南宫奕的一个背影……
此时此刻，冷月不敢奢望南宫靖能够原谅自己，只是希望，他不要如此自戕自己的身体。
从未有过，冷月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是个恶魔……
“那么，你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来看我的笑话的？”
南宫靖双手握起两捧沙，而后松了一个口子，像是滴漏一般，任其缓缓流泻而下，沙沙作响。
“冷月，为了报仇，你将人命视作这些沙子，最终铺就了你报仇的道路。
现在，只要你北明国的军队在我西商国一天，就会不断地增加杀戮，增加人命。
这些，你都没有想过吧？”
“我今天前来，就是想要代表北明国，来和你商谈的。”
冷月的声音，从未像此刻一般轻柔和缓。
南宫靖兀自看着那两股暗黄的沙柱，看得出神。
“战争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如果你执意率军回到麓都作战，那么只会增加死亡的人数而已。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所说的，”南宫靖手一紧握，两股沙柱无以为继，戛然而止。
“我早就应该放下了，因为当我再看南宫奕时，我已经不知道我最初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不甘，是仇恨，还是报复，我全都不想了，就在我看到南宫奕落魄潦倒、神智混乱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上天早已对他降下了惩罚，他已然为他的行为，尝到了罪有应得的苦果。
我真傻，我早就应该知道的，但不知为什么，就好像有一股魔力在推着我不断地走上战争的覆亡之路，我不知道，我……”
一时哽咽，此刻冷月的心中，充满了悔恨，充满了愧疚。
“冷月，你真的已经明白了吗？”
握满沙子的拳头，缓缓放下了。
十指松开，沙子软弱无力地散入沙盘之中，转而将南宫靖的双掌覆陇。
“冷月，告诉我，你真的已经完全放下、全部想通了吗？”
南宫靖深深叹着气，连连摇头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么多人死了之后？
为什么非要经历血与火的洗礼才能大彻大悟？
为什么后人总是在重蹈前人的覆辙才明白前车之鉴的可贵？”
南宫靖的话，似在发问，也似乎是在自嘲。
“我以为，我能对得起我名字中的‘靖’字。
冷月，你知道‘靖’是什么意思吗？”
冷月点点头，南宫靖没有看到。
“勘定战乱，平定四海。
从南宫奕决定舍弃你之时，从你开始在北明军中崭露头角的那一刻，我就预见到了今时今日的结局，没有胜家，有的只会是两败俱伤。
但就算是我得知今日的惨状，就算我努力地去阻止你，阻止南宫奕，甚至是南宫琪，都未能改变。
明明知道，却到死还想着要力挽狂澜。”
冷月仰天长叹，紧握的双拳，沁出丝丝血。
“南宫靖，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以为你真的是人们口中的救世之星吗？
你以为用你的爱就可以摧毁冷月执意复仇的意志、从而唤醒她内心对幸福自由的向往吗？
你以为你有多伟大啊！”
南宫靖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举起双拳，猛然捶向了沙盘，顷刻间，沙盘碎裂，沙土飞扬。
“南宫靖！”
冷月一个箭步赶到了南宫靖身边，几乎没有任何的考虑，抱着了他。
南宫奕之后，冷月以为自己已经弃情绝爱，但没想到，其实真爱从未远离过自己，离自己也永远只是一个上前一步的距离。
在抱住南宫靖身躯的那一刻，冷月没有想过一丝面对夏侯宇时的矜持与冷酷，也没有想过自己是否又堕入到了另一个阴谋利用的开端，冷月只知道，面前这个自责的男子，他的种种不幸与辛酸，全都是因为自己，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抱住他，用自己的冰封已久的温存与柔情，用自己今后静好美姝的岁月，去抚慰抹平他身上被自己刻下的一道道伤痕。
“南宫靖，请不要再因为我而伤害自己了。”
起初，南宫靖发疯似地捶打着自己，待到冷月环住自己的腰身时，南宫靖挥舞着的双手，顷刻间凝住在了空中，慢慢垂下。
“冷月，我有伤害到你吗？”
南宫靖看着自己的手，生怕刚才的失控的捶打，会伤及到冷月。
“我知道，我已经将你伤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了。”
冷月已经忘记了，自己竟然还会落泪，而泪水的味道，也不似人们所说的那般，咸涩，而是微苦之中，带着一丝甘甜。
“南宫靖，以前的冷月，从未好好珍惜过你对我的情谊，也从未看清过你对我的真心。
现在的紫絮，愿意用今后的一切，来偿还我之前犯下的一切，只愿一切还来得及，只愿，你还愿意接纳我。”
“紫，紫絮？”
南宫靖小声念叨着，如同是在呼唤着一个失散了的亲人的名字。
双手在抱着冷月之前，有那么一丝迟疑与犹豫。
“紫絮，你真的是紫絮吗？大雨过后，博学殿外，你不是已经清楚无误地告诉我，你叫冷月吗？
当我们重逢之后，你不是一再强调你是冷月吗？
当我不远千里潜入北明国时，你不单是冷月，还是冷锋。
紫絮，紫絮……”
“殿下，我是紫絮。”
冷月深吸一口气，让晶莹的眼泪在眶中打着转，不让其落下。
“我想通了，也记起来了。”
忽然将，冷月想起了那一晚东雷国使者对自己说的一番话，历历在目，言犹在耳。
“殿下，没想到我失忆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让我记起来了。
原来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我还是你的。”
南宫靖一时不解，冷月站直着身，只是双手来环抱着他，不肯放开。
南宫靖的脸上既是感动，又有一丝的难以置信，更有片刻的哀伤，嘴唇轻启道，“我真的可以叫你做紫絮吗？
对于南宫奕的一切，你真的可以断绝得如此干净？”
“我可以。”
冷月点点头。
“因为我知道，今后的我，什么才是我最想要的，而只有你，才能够给我。”
“那么关于夏侯宇的呢？”
南宫靖深情注视着她，语气澹然。
“这一个深爱着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男子，也是能说断就断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