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无风的自由
红烛高燃,垂垂烛泪在风中凝结,似乎触目惊心于古往今来********的血腥残酷,静默悲悯于飘荡着高深宫墙上的无数亡灵。
冷月有些急促,问道,“无相大师是怎么说的?”
这时,冷月的心中还有一个不忍说出口的疑问,难道无相大师这等世外高人,也是当年雷泽流血政变的参与者?
所幸,南宫靖的话,多少消除了冷月的疑惑。
“由于当年师父是恰巧游历到东雷国,并在无风湖畔遇到一人。
听师父说,那人浑身血迹,见到师傅时,已是无力回天,亲手将怀中襁褓托付给师傅,并且告知,他乃是北明国的皇子,待到师傅欲详加细问之时,那人却已经咽了气,纵使师傅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可也终究是人力敌不过天意。
草草将之埋葬之后,师傅便携了师兄,回到了昆山。”
南宫靖叹了一气,双目低垂着,极力将眼中的热泪噙住。
冷月有些心疼,却也知道,生死离别的痛苦,不是三言两语的劝慰就可消弭。
“虽然师傅与世隔绝,不问政事,但也知道政治的尔虞我诈,刀光剑影。
所以,师傅一直不想让师兄得知自己的身世,就是想要让师兄得以快乐无忧健康的成长,远离政治,而且从小到大,师兄一直都喜爱自由,无拘无束。
虽然师傅知道,无风体中流的是北明皇室血统,早晚有一天他还是会知道,但能瞒得多久,就是多久,就这样,这个秘密一直瞒到了师傅生命的最后一刻。
只是,师傅临终之时未能将事情的全部缘由亲口告知师兄,实为憾事,但师傅去世之时,神情却是安详宁和。”
南宫靖抬头仰望,不让泪水流下。
冷月的手抚住南宫靖的胸膛,柔声说道,“殿下,请不要悲伤。”
嘴上虽是如此说,但看到南宫靖悲伤不已,冷月也止不住,双泪垂。
“你看,都是我不好,惹得你垂泪。”
南宫靖眨着眼睛,同时帮冷月拭去晶莹的泪珠。
冷月勉力相笑,想让南宫靖感到安心。
静默了一会,平复下顿然起伏的心情,南宫靖接着说道。
“将师傅安葬之后,我便启程,去北明国寻找师兄的足迹。
没想到我刚入北明国,就遇到了火焰密探,是他将我接到了师兄处,而那时,你已经昏迷了几日,师兄也已经用赤灵珠,救了你的性命。”
闻言,冷月脱口问道,“殿下那时就在北明?”
南宫靖颔首,低声说道,“那时,见你已然无恙,我也不想多言,只是尽快将师傅去世的消息告知与他。
当时的情形,我南宫靖永世不忘。
记得当时我见到师兄时,他已然功力全失,但兴致极佳,拉着我对弈一盘。
待到中盘之时,我才缓缓将师傅仙逝说与他听。师兄听完,并无言语,继续对弈,及到最后他获胜,取来烈酒下肚之后,便吐出了几斗鲜血,昏迷不醒,那是对师傅的追忆与自责所致啊。”
听南宫靖这样说,冷月隐约记起自己苏醒那晚,无风神情间的哀伤,和虚弱不堪的身体。
虽然失去功力会让体能下降,但也不致于那样不堪一击,原来竟是有这样的缘故。
冷月对无风的感佩,又更深了几分。
“后来,我又将师傅告诉自己的、有关师兄的身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我原想他听后,会有愤怒之意,却不想,一脸平静,仿佛我说的是与他不相干的传奇事情,他只是一名普通的茶舍看客。
说完之后,我们两人俱是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我开的口,问他,今后该当如何?
师兄澹然说道,不如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不解,追问道,难道你竟不想将本该属于你的皇卫夺来?
你才是北明正统,你才是北明太子‘夏侯宇’。
你猜,师兄怎么说?”
南宫靖笑了笑,悠悠讲述道,“师兄说,他本是山野之人,即使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冷月一想到无风那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再想想他穿着那宽阔的、拘束的龙袍,极是不搭,忍俊不禁,却也是大实话。
“师兄还说,这么些年了,他在我的身上,看惯了权力的虚无和政客的反复。
当初成立火焰,本是护我周全,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断断不会成立这等暗杀组织,不会在麓都犯下累累血案,更加不会成为人们口中的少主。
因为我,师兄进一步看清了权谋斗争的冷血与残酷,深深了解到权力****是怎样将人扭曲成为无情无义的工具。
所以,即使师兄已经知道了他的北明皇族身份,但这丝毫不会让他感到半分的自豪,相反,只会让他感到自己的血液里,原来也是流淌着原罪般的罪恶。”
南宫靖搂着冷月,将一缕垂下的黑发,别至冷月耳后。
“其实,我是知道师兄的意思的,‘夏侯宇’已经成为了北明太子,真假也已然不重要了,如果现在师兄回去与他争夺,单凭师傅临终遗言,还有我这个敌国皇子作证,又岂有嬴面?
就算最终胜利了,付出的代价也是师兄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再说了,性喜山村野趣的师兄,从未对政治感到兴趣。
一国太子本是一国希望,只要能为百姓带来福祉安康,百姓难道就真的会介意谁是太子?
那只是清流士大夫的固执,百姓只关心,谁能让他们吃饱饭,安居乐业,而师兄明白,自己永远无法达到,相反,‘夏侯宇’可以,有‘冷锋’相助的‘夏侯宇’,更是大有可作为。
最终,师兄不单决定不去争,还决定顺势,将他一手辛苦创建的火焰,相托给了你。”
南宫靖的炯炯目光,看向了冷月。
“不瞒你说紫絮,对于这件事,我是投了反对票,因为我知道,如果当时是你在场,你也会拒绝了。
你已经深受师兄大恩,又怎能安然接过他除了生命之外最重要的东西--火焰?”
冷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果然,南宫靖才是最明白自己。
“可是,师兄主意已定,无论我怎么劝说,都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他说,火焰在他手中,无法发挥其真正的威力,只有你,才能带领火焰成功剿灭飞霞卫,也只有你,才能保住火焰成员,安全无虞。
那时,我对师兄这个决定,不置可否。
可今天看来,师兄果然还是胜我,有远见,你不单在师兄将火焰交付给你之后不久,完美地完成了任务,最终也让火焰的三千弟子,在西商国,得以善终。”
南宫靖微微用力,将冷月护住。到这时,冷月才知道事情的全部始末,不胜唏嘘。
“在离开师兄时,我看了你一眼,然后就匆匆返回西商国,继续着我的囚徒生涯。
不久,你的人就赶来了西商国,想要接我而去。当时我就知道,师兄已然遂愿,隐遁了山林。
其实这对师兄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之前成立火焰,一半是因为我,另一半,是因为师傅。
师傅从小除了教导我武艺之外,还传授我治国之道,就是盼望着有朝一日,我能够顺利登上帝位,造福百姓。
而师傅也知道,登上帝位,必然伴随着腥风血雨,稍有不慎,必将前功尽弃,满盘皆输,所以师傅他授意师兄,成立了火焰,取其‘火焰’有拨云见日的光明之意。
现在,师傅已逝,而我也已经成功当上了皇帝,师兄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南宫靖深邃的目光穿越重重宫墙,越过千山,似乎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无风,也以同样的目光,和他遥相对视着。
“殿下,原来无相大师对你还有这等期望,那么……”
南宫靖温润的手,抚摸着冷月的姣好脸颊,沉声说道,“紫絮,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为了你,我从不后悔。正如我了解师兄一般,师傅也是了解我的心性,他知道我虽然出手狠毒,凌厉异常,但是一旦用情至深,也会不顾一切。
所以紫絮,你不用自责,即使是到现在,我还是会说,为了你,我连皇位都可以放弃,何况,我现在的皇位还是你为我争取而来的。”
南宫靖转身一指,冷月看到了那把正对着一桌奏折的靠背椅子,浅浅一笑。
古往今来,功名利禄,折煞多少英雄,没曾想自己短短十几年,竟然有幸得遇着两个风姿卓绝的男子,视天下至尊如无物。
“我从未觉得皇位有多么舒适,上天是公平的,赐予你多少荣耀,背后就会有多少辛酸要你背负。
寻常百姓,这会恐怕已经怀抱妻子,深然入睡,悠悠打鼾,就算是文武官员,大抵也已就寝,只有我,这个皇帝,仍旧夜深俯首案前,每每这一刻我才觉得,天下真的是属于自己的,个中悲苦,又与何人说?”
冷月婉转一笑,盈盈说道,“与紫絮说,紫絮明了!”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南宫靖何其有幸,能有你相伴。
而且,还有此等美食入腹,幸甚至哉啊!”
当冷月看到那个已然空了的碗,才猛然想起,这还远远不到可以谈笑风生、掉以轻心的时候。
于是,冷月问道,“那么殿下,夏侯宇和卫子琳之事,你可有决断?
既然殿下已然知晓事情原委,就应该知道,这件事很是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