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堕凰

深夜，在御书房里，商朔轻轻地打开了暗探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情报：骠骑大将军霍寻安坠崖身亡。

商朔紧紧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他的心里万分地挣扎，霍寻安的死对他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三年来，霍寻安军功赫赫，一人之力横扫陇北无人能敌，他是铭心过活的城墙，是铭心过不败的战神！只要有他在，陇北国永远只能仰仗铭心国的鼻息讨生活，铭心国也借此成为九州大陆上唯一的霸主。

可是霍寻安的军功太显赫了，他麾下的将士只听命于他，连皇帝都无权调动，十万军权，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隐患。现在霍寻安看似是中立，夹在安陵丞相和兵部尚书之间，但是谁能保证他日霍寻安起了异心？

十万精兵，这是连御林军都无法抗衡的力量啊。商朔曾经想过让灼华公主下嫁霍寻安来拉拢他，但是霍寻安拒绝了，这样商朔不得不猜疑，霍寻安是否有异心。

但是后来陇北国来提亲，商朔向来宠溺商桃，他也不想让自己最亲的妹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在答复前，商朔和商桃彻夜相谈。如果说在冰冷的皇室里，唯一还有那么一点纯粹的感情，那就是商桃对他这个哥哥依赖和他对商桃的宠溺。

在那天晚上，商桃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但是商桃不知道，她不知道霍寻安是否还爱着她。于是她和商朔安排了一出偷天换日。

由沣成公主假扮成灼华公主下嫁到陇北国去，沣成公主在皇室被废黜，无人会再去询问沣成公主的下落。商桃暂且隐匿在盘龙殿内，在和亲的路上，只要霍寻安表现出哪怕是一点对商桃的不舍，他就会将商桃放心地交给他，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形式。

陇北国里没有人曾经看到过灼华公主，所以商朔放心地让沣成公主代嫁。世间相像的人何其多，到时候他从宫外带回一个女子，封她为公主。大臣们只会觉得这个女子因为长得像灼华公主，勾起了皇上对长公主的思念，所以才会爱屋及乌被封为公主，没有人会知道，她其实是真正的长公主。

在霍寻安请命去巡视的时候，商朔爽快地答应了。他暗中召集自己的部下，商朔也假装不知道，接到霍寻安一路跟随送亲队伍前进的情报，商朔看到，商桃的脸上。绽放的是久违的笑容。

可是他没有万万想到。霍寻安就这么死了。即使心里深知这绝对是拓拔年故意的。可是他不能伸张，甚至都不能承认那坠崖身亡的人就是铭心国的大将军，他连向陇北国发难的借口没有。难道昭告天下我们铭心国的将军夜闯公主的帐篷被人当成刺客误杀了吗？

这不可能，这不仅仅丢了铭心国的脸。更是伤了那些忠心追随霍寻安将士的心啊。

商朔略一沉思，也许，这也是件好事，他可以找人扮成霍寻安成为骠骑大将军，那十万军权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了啊。可是，商桃那边，该怎么跟她说？

商朔想了一夜，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商桃开口。他想，直接告诉商桃。你爱的人为了一个假冒你的坠崖死了，那商桃肯定会自责一辈子。可是不告诉她，让其他人假扮霍寻安哄她一世开心，如果有一天被她发现了，他该如何向商桃交代？

最后。商朔在烛火上烧掉了那张纸，这件事，能拖就拖，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一个和霍寻安相似的人。容貌和身形都可以仿冒，但是气质却是独一无二的，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深夜，栖霞殿也是烛火通明。鸾月之巅的情报天下第一，在商朔得到消息的同时，凤卿华也知道了霍寻安身死的消息。

凤卿华也是静静地烧掉了情报纸，今夜，她会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什么情报也没有接到过。至于商桃那边，自有商朔会跟她交代。

商朔想了很久，很久，霍寻安的死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双说托着下巴，静静地望着跳跃的烛火，他想到了小时候。

那时先帝还活着，他还只是太子。皇后只有他一个儿子，所以对他万般宠爱，他虽然得到了母亲全心全意的爱，但是偌大的凤仪殿内只有他一个小孩，连玩伴都没有。

那时候父皇不常来看他，父皇更多的是在桃夭阁陪着淑贵妃。那时淑贵妃风华无双，宠冠后宫，没有任何妃子可以与她争锋。圣宠更是在她怀孕的时候答到了顶峰。

他只见过淑贵妃一两次，印象中的淑贵妃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她会细心地为他整理衣襟，不厌其烦地做了一遍又一遍地点心让他品尝。他很想多去淑贵妃那里坐坐，淑贵妃很温柔，在她身边有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但是皇后不准，所以在去过两次后，他就在没有见过淑贵妃。再等他大点随父皇去灼华山庄的时候，韩夫人给他的感觉很像当年的淑贵妃，一样的温柔。

后来淑贵妃难产，在生下灼华公主的当日就身亡。他深深地记着，那天晚上，父皇双眼充满血丝地深夜走进凤仪殿，把刚刚出生没几个时辰的商桃放到母后的床头，对她说：“这是灼华长公主，你的女儿。”

从此以后，灼华长公主交由皇后亲自抚养。

淑贵妃死了，父皇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到了灼华公主的身上，不仅将刚出生的她封为灼华长公主，更是之后册封了五位宗室女，就是为了将来有和亲，灼华可以留在这里。

商桃来了凤仪殿之后商朔很开心，因为不仅他有了个妹妹陪他玩，而且父皇也经常来看他了。小时候的商桃胆子很小，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吓得哭鼻子，每天都像是一条小尾巴黏在他后面，抽着发红的鼻子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

一眨眼，曾经任他抱在怀里玩耍的小粉娃也长大了，她也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可是这一切，他该如何向商桃开口？

思索了一夜，商朔决定将这个消息告诉商桃，她有权知道。

当他向商桃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商桃只是沉默地点点头，对他说了句知道了，然后就转身离开了。商朔的心中感到深深的无奈，他宁可商桃对他哭，对他闹，不停地责备他为什么不告诉霍寻安真相，他也不想看到如此沉默的商桃。

当夕阳西下，金红色的余晖缓缓洒向巍峨的紫禁城巅的时候，凤卿华眯着双眼，抬头看见了一身盛装的商桃。她表情严峻地凝视着北方，那里，有一个人深埋英骨。

凤卿华飞快地冲到城墙上，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商桃身边，问道：“商桃，你怎么了？”商桃回眸，对她倾城一笑，可是里面，蕴藏了无数的悲戚。

商桃对她说：“卿华，你擅长舞蹈，今日，我跳一支舞，你看看如何，怎样？”

凤卿华赶紧说：“好啊，你和我一起下去，我们到千秋殿去，那里有整个铭心国最好的舞台，我们到那里去跳。”

商桃摇了摇头，对她说：“不，我要在这里跳，只有在这里，他会看到。”在这里，我目送你出征，在这里，你看着我去和亲，在这里，你会看到我为你跳的最后一支舞。

这是凤卿华看过最华美的舞蹈。商桃一身盛装，火红的舞衣上是一只又一只金色的凤凰，不同于凤卿华耀眼的红，她身上的红，是带着温柔和绝望是，是弱桃染上鲜血的红。

长长的水袖抛向空中，勾勒出波动的痕迹。素手翻，鲛绡掀，商桃就像是在针尖上舞蹈一般，一步一步都在泣血。

凤卿华不禁看痴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美丽却又绝望的商桃，她的身姿不逊于任何名动天下的舞娘，这是她见过最华丽，最凄美的舞蹈，原来凤凰，也可以如此忧伤。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商桃已经站在了城墙上，她看到商桃对她微微一笑，纵身跃下了巍峨的城墙。

“不！”凤卿华尖叫着上前想要拉住商桃，可是晚了。她就是像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从城墙上直直落下。

金红的舞衣向上飘散，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

一曲终了，凤凰于堕。

她本该享尽世间的荣华，她本是万千宠爱的天之娇女，她本有倾心相对的生死恋人，可是现在，一舞堕凰，她的青春定格在了二十岁。

商桃，你为什么这么傻啊！凤卿华感到揪心揪心地疼，你为何如此轻易地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接到宫人的来报，商朔疯了一样冲向城墙。等他赶到，他看到的，是满目的红色。曾经跟在他身后甩也甩不掉的妹妹，就像一只折翼的蝴蝶一样，凄美地躺在那里，干涸的血迹沾染在她华丽的云裳上，巍峨耸立上百年守护铭心过千秋万代的城墙，见证了凤凰的坠落。

商朔感到深深地讽刺。他费尽心机让商桃留在铭心国，可是得到的却是她冰冷的尸身。守护铭心国百年的城墙，却成了他最爱的妹妹的断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