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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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樾国京城护卫有侍卫禁军、护军和步军。侍卫禁军是皇帝亲军,仿楚制,执侍从兼宿卫之职,设领侍卫内大臣。楚制,此领侍卫内大臣由亲信宦官担任,但樾国太祖以来,为免宦官专政,乃以亲贵大臣充之。护军把守禁宫门户,以天罡北斗,分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营。前三营守卫皇宫,后四营守卫皇城,若遇皇上出宫祭祀或秋狩围猎,护军也要担扈从之责。原本护军设提督,统领号令,不过太宗末年和仁宗年皇子争位护军提督和禁军领侍卫内大臣各为其主几乎闹出禁宫兵变,仁宗就把护军提督这个职位撤消了,大小事务一并交由领侍卫内大臣直接负责。步军的规模较前两者为大,主要负责京师城门守护及抓捕逃犯,但皇上出巡时,也要担当护卫。因樾国西京有九门,所以步军统领又叫“九门提督”,官职和楚国的执金吾相同。

玉旒云请到了庆澜帝全权信任的圣旨,立刻让人传令给九门提督,让他对九门出入之人严加盘查,同时,请他派所辖巡捕中营的督尉潘硕立刻来玉府相见。吩咐完毕,她就好整以暇地让仆人沏一壶茉莉香片来,和石梦泉同饮。

石梦泉看她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有些不解:老刺客死了,戏班子是宫里带出来的,杂耍班子诸人一口咬定老刺客是新近才加入班子的,而引见他父女的人早就不知去向——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如今上哪里去找奸细?又上哪里去救翼王?

玉旒云镇定地品着茶:“翼王么,楚人把他弄死有什么好处?活的翼王至少可以做个筹码,威逼我们割让些土地;而死的翼王——哼,楚人掂量掂量他们的兵力粮草,看有没有本事再玩一次十五年前的把戏!”

石梦泉知她指的是什么:十五年前,樾楚之争中樾国大获全胜,楚国京城都几乎被攻破。后来就请求议和,并送了一位公主来和亲。不想,这位公主在樾国神秘遇刺,楚人乘机撕毁合约。当时樾国正是太宗末年,太宗诸子为了皇位,兄弟阋墙,同室操戈,争斗一直持续到仁宗年。楚军此时偷袭,自然得着不少好处。可如今,樾国兵强马壮,扫荡四方,势不可当,楚国却年来天灾不断,据南方探子回报,楚国乡村十室九空,再也征不到壮丁了。落雁谷损兵折将之后,楚人应该不敢轻易出兵。

“可是,”石梦泉道,“总不能就任他们挟持翼王爷吧?”

“那又如何?”玉旒云笑道,“翼王这家伙早该吃点苦头了。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以为我玉旒云是吃素的。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但……”石梦泉依然觉得不妥。

玉旒云笑着把他的茶向前推了几分:“你别急,这是好茶,先尝尝——翼王毕竟是我樾国贵胄子弟,让他落在楚人手中有失我皇朝尊严,我自然会把他拎出来的。”

不用“救”,偏使一个“拎”字,玉旒云对翼王的厌恶可见一斑。

“那……”石梦泉沉吟着,“你让九门提督火速赶来,想让他搜遍西京么?楚奸藏身何处,我们可没有头绪。”

玉旒云笑得狡黠:“我们没有,可它有——梦泉,我给你看样好玩意儿!”

石梦泉被她弄糊涂了,跟着走到里间,只见桌上一个笼子,内中养只貂鼠,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毛。

“这是?”庆澜帝送他一只狮子,她自己又养一只貂鼠?玉旒云什么时候也喜欢上动物了?

“这是‘黑无常’。”玉旒云打开笼子将貂鼠抱了出来,在怀里逗玩着,“你到南方去的时候,我养了这么个宝贝,才两个月大,却厉害得紧。”

石梦泉不解。

玉旒云又把貂鼠放回笼中,从小屉子里取出一个仿佛胭脂盒的匣子来,打开了,内中是如那貂鼠皮毛一般乌黑油亮的膏子,幽幽地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香味。玉旒云把匣子敞开在空中随便晃了几下,那笼中的貂鼠即“吱吱”乱叫起来,四爪在笼壁上乱抓,好像拼死要逃出来一般。而玉旒云将那匣子一盖,没一刻,貂鼠又恢复正常了。

石梦泉觉得好是稀奇:“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毒药。”玉旒云道,“名叫‘福寿膏’,又叫‘阿芙蓉’,原产在比西瑶还要往南的湿热之地,花朵虽鲜艳美好,但是果实却可使人上瘾。尤其从果实炼制的这种软膏毒性最大,若放在烟枪里吸食,民不思稼穑,兵不能征战,一个国家也可毁灭。我国不产此毒物,太祖皇帝在书中见到记载,就明令禁止培植与提炼,防患于未然。但上个月有人举报西京来了些外邦商人,经营此物。顺天府将这些商人全都斩了,缴获的福寿膏却没有尽数销毁——八成是府尹自己想发横财。偏巧被我撞到了,就把福寿膏统统没收。本来只是想试试它的毒性是否真的有记载中的那么大,所以喂养了这只貂鼠——它就是吃福寿膏长大的,现已毒瘾深种,不可自拔了。”

原来如此。石梦泉点点头:“那就没有解毒的办法么?”

“我还没想到那一层。”玉旒云道,“这只貂鼠现下最大的用处其实是搜寻福寿膏。出入京城的货物众多,倘有人居心叵测走私福寿膏要毒害我国臣民,顺天府衙门实在不够精力彻底盘查。有了这貂鼠,哪怕是山一样的货堆,它蹿上去,若有福寿膏也能立刻挖掘出来,实在便宜。”

“那这和……寻找楚奸下落有何关联?难道他们藏了福寿膏么?”

“他们没有。”玉旒云笑道,“不过,我在翼王身上放了一些——就在他进箱子之前。”说时,晃了晃腰间的七巧荷包:“连月来驯养‘黑无常’,我随身带着福寿膏。翼王身上被我抹了蚕豆大的一块膏子,黑无常鼻子灵,嗅到了一定会飞扑上去的。”

正讲到这里,外面报说“巡捕中营的潘大人到了”,玉旒云就把荷包也朝屉子里一锁,提上黑无常的笼子:“走,咱们抓人去!”

由戏台开始追踪,出玉府,一路曲折,穿过了小半个京城,在一所四合院外停了下来。玉旒云亲自轻身跃上墙头望了望里面的动静,接着命令潘硕立刻调集人马在四周埋伏,看她号令行事。

潘硕领命而去,玉旒云命所带的其他几名禁军高手注意着变化,自己笑着朝石梦泉眨了眨眼:“怎样?来见识见识这些够胆子潜入我家里的楚人?”

石梦泉知她是要潜进院里一探究竟,怎能容她孤身涉险?点了点头,两人一齐悄然无声地跃上了房去。

一眼就看到翼王了。贼人的胆子颇大,就只把他堵了嘴巴,蒙了眼,五花大绑丢在院子里——难怪方才玉旒云只瞥一眼就晓得来对了地方。院中也无人看守。北地十月的夜晚凉意透骨,幸亏一只小炉子不知在炖些什么,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否则翼王不冷死也要冻残。

石梦泉便欲下去救人,被玉旒云拦住了。再等一等,玉旒云无声地命令,接着轻轻走到偏厢的房上,好张望正堂里的动静。

正堂里有十来个人正在吃饭,围着一只热腾腾的沙锅,蒸汽让每个人的轮廓都有些模糊,不过可以依稀看出有一个是女子,其余的人身材不高,也都像是南方人。有人对那女子道:“刘老前辈恐怕已经落到了玉旒云的手中,是凶是吉,我们担心也无用。得先看看玉旒云那边是什么反应,再行营救,不然,恐怕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女子默默不语。

旁边又有人道:“不知刘老前辈会不会……你们说,狗皇帝和玉旒云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是咱们做的?”

“你什么意思?”女子哑着声音道,“你是说师父受不了拷打,泄露出大伙儿的身份?你也太小瞧我们琅山派的人了!我师父宁可自尽,也决不会说半句出卖同胞的话!”

“刘老前辈师出你琅山派那是没有错,楚国武林你琅山牌名头响当当,也是没有错。”那人道,“不过,今天在这里的除了你们楚国武林中人,大部分是我们馘国的义士?你们口里没说,然而心里真的把我们当成同道么?”

女子登时拍案而起:“一笔写不出两个绿林。再说,楚国和馘国难道不是盟友?我们楚国得各路英雄来刺杀狗皇帝,是想阻止樾寇进犯我国,你们馘国的诸位是想助贵国皇帝复国。虽然大家目的不同,但任务却是一样,就算得同气连枝。现在说出这种话。这算什么?”

原来不止是楚国奸细,还有馘国的!玉旒云和石梦泉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知道楚人收留了馘国景康帝,虽然还以外宾礼相待,但是从始至终没有想过要帮他复国——馘国灭亡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凭几个匹夫就想要颠覆樾国的统治,简直是痴人说梦。就算真的要夺回领土,也应该在西方六省直接策动叛乱,才最为便宜。竟山长水远地跑到西京来刺杀庆澜帝,真是愚蠢之极!

当然,楚人为了防止步馘国的后尘,想要先下手为强,那又另当别论。石梦泉看玉旒云眯起双眼,一线冰冷的光芒。他知道她心里怎么想:卑鄙的楚人!

“曹姑娘误会了。”有一个人看局面要闹僵,赶紧打圆场,“赵大侠的意思是,樾人狡猾无比,尤其那玉旒云,虽然年纪轻,却阴险狠毒,咱们对她不得不多多防备。此刻身在樾国,就是身在她的手掌之中,万一露出什么破绽,便满盘皆输了。”

那曹姑娘道:“张千总说的我何尝不知?不过,看样玉旒云还未查出是何人所为,是以只让步军严查进出城门的人。西京这么大,他要挨家挨户搜查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要熬过了风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张千总道:“说的不错。”又叹了口气,道:“本来精心设计这出好戏,是想把玉旒云抓起来,方便刺杀狗皇帝,如今只抓了这么一个草包王爷……”

“虽然是草包,”那曹姑娘道,“却可以用来交换我师父!”

“不行!”另一个人沉声道,“刘老前辈要救,但是我以为不可用草包王爷去换。”

余人都是一惊,听他继续说。这人道:“要换人,难免就要和樾人交涉,要约时间、地点。这其中有太多的环节他们能够使诈。方才张千总也说了,咱毕竟是到了樾匪的地盘上,诸多不便,也有诸多危险,一不小心就会钻进别人的套子去——那个玉旒云,我虽然没有跟她打过交道,但是今天如此妙计都被她识穿,可见她精明谨慎,诡计多端。若非如此,她怎么能在落雁谷能够以少胜多使耿将军的部众覆没?我们都是名门正派,几时和阴险小人打过交道?能不和她正面交手,还是不要正面交手的好。”

听他前面的分析,倒是冷静有理。然而后面竟以“名门正派”为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敌不过玉旒云,实在可笑无比!玉旒云望了望石梦泉,那意思是:原来在他们眼中,我是一个这么可怕的对手么?

石梦泉笑笑,想,虽然现在玉旒云才初出茅庐,但其实没有人想真正做她对手啊!

楚、馘两地武林中人继续商讨:“铁大侠说的极是!那这草包王爷就没有用了。留着反而是个累赘。怎么处理才好?”

姓铁的摸了摸下巴:“怎么来的,还让他怎么回去。左右他也没见过咱们,不知道咱们落脚的地方,回头咱就把他丢到哪个偏僻的小巷子里去。等他醒过来,还以为自己是被天兵天将丢下凡来了呢!”

玉旒云差点儿笑出声来,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一手拉过石梦泉的手掌来,写道:“最好他们把翼王丢在猪圈茅厕边,他就以为自己投胎做了蛆虫了!”

石梦泉见她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也为之一哂。他二人自有默契,开怀之后还不误正事,密切关注着刺客们的动向。

听那曹姑娘道:“铁大侠的计策虽然稳妥,但是花了这么大的力气,还……还让我师父也……怎么能这么便宜这些樾匪?”

姓铁的道:“曹姑娘,你们琅山派和我铁剑门气同连枝。刘老前辈就好像铁某自己的师父一般。他如今遇险,铁某心中焦急不下姑娘。但是,正像方才曹姑娘自己说的,我们楚、馘两地武林义师和张千总一同北上,一是为了帮助馘国皇帝复国,二是为了粉碎樾匪南侵的阴谋。这两者都是大局,怎可在一件事或者一个环节上斤斤计较?”

曹姑娘不作声。其他人则问:“铁大侠有什么好计划么?”

姓铁的道:“铁某只是以为,应该尽快重新计划刺杀那狗皇帝。要问我没有计策,只能或有些初步的考虑。我说来,大家觉得有不妥的,再一同商量,如何?”见众人都点头,他就道:“我虽然说要把草包王爷送回去,但是可没说白白地便宜樾寇。我们铁剑门有九虫丹,只要给草包王爷吃了,会全身又痛又痒,没有独门解药则最终周身溃烂,九九八十一天便一命呜呼。他是狗皇帝的亲弟弟,如果得了‘怪病’,狗皇帝一定会广招天下名医来给草包王爷看病。如此一来,岂不就是我们的机会?”

好哇!玉旒云冷笑:才说自己是名门正派,无动的阴险手段,转眼就打算拿毒药害人了!她打从心眼里厌恶这些武林中人,不过,若他们能给翼王一点苦头吃也不错。因转头看看石梦泉:你以为呢?

石梦泉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厚颜无耻的王爷,但是若楚人真向樾国的皇亲国戚下毒手,他做臣子的决不能袖手,因此向玉旒云摇摇头,劝她也不要任性。

玉旒云挑了挑眉毛,正想反对,猛听“嗖”地一声响,接着有“吱吱”的叫声。那姓铁的喝道:“谁?”跟着飞身跃出房外。

玉旒云和石梦泉连忙伏下不动。石梦泉用极低的声音问了一句:“怎么了?”

玉旒云道:“是黑无常。”原来这貂鼠禁不住翼王身上福寿膏的诱惑,挣脱了外面某个禁军兵士的掌握,蹿进院子里来了。

房中的楚人全都跟着姓铁的来到了院子里,只见貂鼠在翼王身上乱爬,原本昏迷的翼王因醒了过来,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哪里来的畜生?”曹姑娘呵斥,跟着“唰”地一挥剑,貂鼠才发出“吱”的一声惨叫,就身首异处了。

石梦泉好不心疼,望了望玉旒云,见她满不在乎的神色。“吃毒药长大的畜生,本就活不长的。”玉旒云低声道,“你看看潘硕的兵来了没有。”

石梦泉应了,朝后面巷子里的士兵打个手势。那士兵提起灯笼来,光晕里正好可以看见潘硕,朝上面点点头。

便来回报玉旒云:步军准备停当。

玉旒云的嘴角挂起一丝阴冷的笑容:“张弓,搭箭,把这地方给我围了。”

虽然那些都是武林豪杰,但是步军巡捕中营精锐二百人强弓铁箭包围,又有禁军高手助阵,双方交上手还没有一柱香的时间,战斗便结束了。四合院里共有十二名刺客,被步军当场射死三人,禁军击伤两人,其余束手就擒。

围捕是由潘硕指挥的,玉旒云在战斗刚一打响就独自回府去了,叫石梦泉留下压阵,将犯人关到巡捕中营的大牢里,把狼狈的翼王护送了回府,才和潘硕一起向玉旒云复命。

玉旒云已把庆澜帝夫妇送回宫了,剩个愉郡主非要等到翼王的消息不可。石梦泉回说翼王安好无恙,愉郡主又拉着石梦泉问长问短:奸细是怎么抓的呀,危不危险呀,石梦泉有没有受伤呀……烦得石梦泉简直头皮也发麻了,才有太监传话来:“太后娘娘叫郡主过去。”这才终于把愉郡主打发出门。

玉旒云简单地问了问围捕的经过,就夸赞潘硕:“干净利落,果然适合在步军衙门办差,看宫门多浪费?”

潘硕连忙顿首说“不敢”。其实他和玉、石二人相识也久了。他原在护军中任职,身手既好,办事又稳重。只是太过正直,太宗和仁宗年间因为不肯依附任何一个皇子而受到不少打压,到了三十岁还没有外放建功的机会。庆澜帝登基之后,在九门提督衙门下增设了巡捕中营,玉旒云就推荐潘硕出任督尉。算来,他还欠了玉旒云一个大人情,后来玉旒云外放,东征西讨,他还没机会好好当面感谢。今天能够帮玉旒云捉拿刺客,也算是报答。

“你不用谦虚。”玉旒云道,“大家在宫□过事,我只佩服有本事的人。你们提督大人年事已高,我听皇上说他有意告老还乡。你好好表现,我自然保举你接替他。”

潘硕觉得自己能够从宫门护军小小的副参领一跃成为巡捕中营督尉,已经很满足了,至于九门提督,他想也不敢想。“只要是能为皇上办事的,下官做什么都可以。多谢玉将军提携。”

“朝廷中的职位也应该让有本事的人来做。”玉旒云笑道,“今天左右是辛苦你了。那些抓来的犯人请你分开关押,务必使他们不能互通消息。”

“是。”潘硕领命。见玉旒云没有其他吩咐,就退了出去。

玉旒云则对石梦泉笑道:“年年生日,这次居然楚国也给我送一份大礼,实在让人开心。”

发生了这么多事,石梦泉几乎都忘记生日这茬儿了,见玉旒云谈笑自如,也就陪着笑了笑,道:“可我看这份礼倒棘手得很。他们对我国形势如此了解,恐怕除了今日落网的九人之外,还有些不知埋伏在什么地方。”

玉旒云哈哈大笑,拍了石梦泉一掌:“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能想到你也想到——若你不在我身边,旁人执行起命令来我光解释就要烦死了。”

一语,说得石梦泉心里犹如春花灿烂。“我哪能及得上你?”他掩饰着如狂的欣喜。

玉旒云道:“咱们固不知道楚奸埋伏在何处,但是我却有办法让他们自己暴露出来。”

“此话怎讲?”石梦泉问。

玉旒云眯着眼睛,从窗外拽过一枝红叶来,更深露重,却显得颜色更加鲜亮。“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武夫本来应该简单些,像我们樾国的猛士,多愿意考个武举的功名,混口饭吃。但楚国所处的南方,有千多年的历史,武林浸染文士之气,虽朝代更替,他们却仿佛自成一国,有争权的,有夺利的,有相互仇视的,有相互利用的。现在他们勉强凑在一起,但彼此间微妙的关系并未改变——你听听他们今天说的那些屁话!根深蒂固的门户之见!表面上说什么要顾全大局,其实底下不知都谋划着什么勾当呢!加上又掺和进了馘国的余孽,大家心中都不知道都多少把小算盘在噼里啪啦地打着。”

“你打算让他们窝里反?”石梦泉领会到了。

玉旒云点点头:“我们只要指他们其中一个已向我投诚,其他人必担心潜伏在别处的同伙会有危险。我们可假装疏忽,让他们中个一两人逃出去,还怕此人不去通风报信么?”

石梦泉赞同,想了想又道:“暗桩子最怕就是暴露身份,一般相互之间没有太密切的联系,有时甚至除了几个必要的同伴外,根本就不知道其余细作的身份及所在。所以我们放出去的这个饵当是个管事的人,或者是个同大批细作联系的人,才能事半功倍。”

“对,一点儿都不错!”玉旒云点头,“你真知我心意。如今这个饵是现成的——那个张千总,既是千总那就是楚国朝廷里的人。武林的乌合之众因朝廷有难才集结在一处,他们相互谁也不服谁,自然只能由朝廷中人来发号施令了。”

“好计策。”石梦泉道,“难怪你交代潘硕务必把犯人分开来关押。”

玉旒云笑了笑,摘下一片红叶来,像一朵花儿似的嗅了嗅,道:“分开关押,好处多者呢——你以为将西京的刺客们一网成擒是我唯一的目的吗?哼,楚人会派细作,难道我就不会?”

“你已经派了细作去楚国?”石梦泉一惊,“是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差不多你启程去南方七郡那会儿吧。”玉旒云道,“我挑了一批身手好,又机灵的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和楚国的交锋不远了,当然要好好打探情况。这次,正好可以派上用场。现在已经知道楚国至少来了琅山派和铁剑门,只要查查这两个门派的底细,编个谎儿,说其中一家已经投诚。这个消息传回楚国去,不怕那群匹夫不翻天!”

石梦泉道:“果然如此!那么我和大人立刻分头行事,大人联络南方,我负责审问今天抓获的奸细,如何?”

“也不用那么急。”玉旒云笑道,“天也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累出病来岂不麻烦?”

石梦泉怔了怔,感觉这话似有弦外之意,但又捉摸不出,只好道:“我哪那么娇贵?”

“难说!”玉旒云一笑,斜眼瞧着好友,“你出门,某些人怕你受伤,你做事,某些人自然要怕你劳累啦——你娘对你都不及她关心,若是她知道我深夜还派军务给你,恐怕明天就要来掀了我的屋顶。唉,我在这府里住得还算舒服,可不打算露宿街头。”

听出她用愉郡主的事调侃自己,石梦泉登时又羞又急:“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我跟这磨人的郡主可真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看他窘迫的样子十分有趣,玉旒云不轻易放过:“现在没有,将来可难说。翼王在皇上面前替人家愉郡主道出了心声,今晚上要是皇太后再把事查实了,我看赐婚的日子就在这几天。到时候你做了赵王爷的女婿,我要牵制赵王的兵力,便要有劳郡马爷了!”

石梦泉连脖子都烧得滚烫,憋了半晌,才找出一句还击的话:“连翼王的话你都信了,难怪我这种人也要做郡马。”

玉旒云果然被堵住了,好半天,狠狠捶了他一拳:“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得这样伶牙俐齿?”

事情就按照玉旒云的计划进行。不出十天,潜伏在楚国的眼线有信来,把铁剑门的铁无缺,琅山派刘大通和曹鉴兰的底细汇报清楚。那个张千总,因为身份不同,又似乎是专司细作调遣的,所以很难查到。玉旒云不以为意:这倒正好证实了她和石梦泉的猜想。

她把潘硕叫了来,让他立即将铁无缺秘密转到刑部大牢里,然后把其他八个人带到巡捕中营的拷问室,假装逼供,实际是让他们相信铁无缺变节。由于所掌握的情况不多,撒谎务必要撒圆,就在琅山派和铁剑门头上作文章,千万不要让旁人听出破绽来。说辞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潘硕道:“玉将军,卑职不及将军聪敏,恐怕难以胜任,还是将军亲自对付这些奸诈之徒比较稳妥。”

玉旒云道:“哎,你别先看轻自己。再说,区区几个不上台盘的细作,要我惊雷大将军亲自出马么?你想我这戏没唱就塌台?”

潘硕不敢吱声了。

玉旒云道:“我指你一个法子——你先按照你们惯常的规矩拷问,找两个下手有数的人。对那个张千总就下手轻些,若是缺胳膊少腿儿了,我可要找你算账。其他人你只管狠狠打,最好打得他们晕头转向,就算你说话露了破绽也听不出来。待打得差不多了,你便照我的话说一番,说完别再折腾旁的,就把他们都关回牢里去——这次,八个人都关在一处。你告诉他们,明日将他们推出午门斩首。”

潘硕记下了,照样去做,过了两个多时辰,回话说,已经都办妥了,问玉旒云下一步打算如何行事。玉旒云道:“且找你手下最好酒的几个人,着他们今晚看守大牢。你们看押楚奸都辛苦了,如今奸细即将伏法,你们功德圆满,我会让石将军送几坛好酒下去。”

潘硕愕了愕道:“下官不明白。下官管教下属,当值饮酒者要处军棍三十。步军中人人都知道酒能误事。”

玉旒云道:“我知道。不过我要一个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张千总放出来——你若有比醉酒更好的法子,你尽管用上。不过,你要另外挑出巡捕中营中最擅长追踪的军士,看姓张的逃出去后都往哪里去。凡他落过脚的地方,你都要给我全端了,走脱一个,休怪我在皇上面前没有好话说。”

潘硕这才想通了所以然,顿首领命。

待他走了,玉旒云便过石梦泉府去——石梦泉落雁谷之后进封将军,住的是个临时的将军府。他在南方七郡期间,玉旒云已求庆澜帝拨了一处府邸给他,但馆阁虽在,陈设却很简朴。玉旒云便又挑了几幅好字画,今日给他送去。可才出门口,就见翼王笑嘻嘻地走上前来,道:“玉将军,哪里去?”

玉旒云冷着脸,自翻身上马,不加理会。翼王也赶紧跨马追上:“玉将军有军国大事么?我其实是来感谢玉将军救命之恩的。”

玉旒云催马疾行:“我没有救过你。”

“有,怎么没有?”翼王紧追不舍,“玉将军神机妙算把小王从楚奸手中救了出来,是小王的大恩人。”

“王爷弄错了。”玉旒云冷冷道,“我的目的是抓捕刺客,动手抓人和救出王爷的是步军巡捕中营的潘大人。潘大人现在衙门里,王爷要谢他,不如早去。”

翼往呵呵而笑:“玉将军真是个施恩不望报的人,看来小王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你也不肯承认救过小王。那不如就请玉将军把小王当成个施恩图报的人吧——当日若不是小王钻进那箱子里,遇险的恐怕就是玉将军了。”

玉旒云觉得与其同此人纠缠不清倒不如装聋作哑,当下打马疾驰。其时正是晚市时分,街上行人众多,玉旒云武将出身,鞍马工夫自然非翼王所能及。只见她在车水马龙的街上策马如飞,仿佛行于一望无际的平原一般。而翼王是个纨绔子弟,骑马春游还可应付自如,到了街上一忽而碰翻了人家的菜摊子,一忽而踢飞了别人的鸡笼子,到一条街跑完时,他满身都是尘土鸡毛菜叶子,而玉旒云早就去得远了。

翼王不甘心,又催马追赶,看玉硫云是往石梦泉家方向去的,便喊道:“玉将军是要去找石将军么?我看他今天可没空跟你商讨军务了呢!”

玉旒云愣了愣,稍稍勒住了马:“什么?”

翼王正好得了机会追个并驾齐驱:“玉将军不知道么?今天我母后娘娘在御花园翠湖边放烟花,小愉要请石将军同去,恐怕这会儿他们已经入宫了。”

“有这种事?”玉旒云皱着眉头,她对愉郡主的厌恶不在翼王之下。

“玉将军指的是哪一件事?”翼王装糊涂,“如果是说小愉和石将军,我想这丫头应该是在南方七郡游玩时就相中了你的得意部下了;如果是说太后娘娘的烟花大会,将军不知道也不奇怪,因为太后差小王来请将军,将军还没给小王说话的机会呢!”

说到这里,翼王深深地望着玉旒云,想发觉她神色中细微的变化。而玉旒云冷笑了一声:“王爷说的两件都不是我指的事。”

“哦?”翼王愿闻其详。

玉旒云目光如寒冰似的扫了他一眼:“我一向以为王爷身上虽然毛病众多,但至少还有个优点叫‘识趣’。自从当日我当众打了王爷一记耳光之后,王爷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来自找麻烦了。这几日难道是你突然皮痒欠揍了么?”

翼王一愕,未想到玉旒云竟这样直白,毕竟他是天潢贵胄,面上实在有些挂不住,红一阵白一阵的。玉旒云就乘着这当儿“嗤”地冷笑一声,打马转进小巷子里。

这是通往石梦泉府邸的近路,走到头就看到石府前的狮子了。几个下人正在那里探头探脑,看到玉旒云都急急赶上来伺候她下马。玉旒云瞧他们神色有异,问句:“什么事?”但立刻就发现自己多此一举——停在门前一乘双驾金丝楠木马车,由于天气渐凉,挂上了织锦妆花帘子,鹅黄的流苏随风轻摆,光看着这婀娜的装饰,就仿佛已见到愉郡主了。

而愉郡主也正从大门里走出来,边走边嚷嚷:“你放心,她现在一定已经到翠湖去了,太后娘娘让翼哥哥去请她,翼哥哥上次替她挡了一劫,她本来就该报答,何况这一次翼哥哥还奉的是太后娘娘的懿旨……”

才说到这儿,猛然看到玉旒云了,吓得忘了自己的话题,只道:“你……你……”一连把这个字重复了十几次。

而玉旒云的惊讶并不下于她——愉郡主身后跟着石梦泉,和两人竟好似手牵手一般。这便如同在玉旒云胸口重重捶了一拳,千百种怪异的滋味齐齐涌上心来,瞪着眼,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石梦泉见到玉旒云,脸“腾”地就红了,不肯跟愉郡主再朝前走,且举起了自己的手来。这时玉旒云才看到,原来石梦泉的腕子上套着铁镣,被和愉郡主锁在一起了。于是心中的百种滋味齐齐被愤怒冲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愉郡主嘴一撅:“怎么啦?平时他都做你的应声虫,今天太后娘娘给了我懿旨,让他做我的应声虫,我就要带他进宫去。”

玉旒云怒道:“胡闹!”抽出配剑来,“唰”地直劈了过去,如削豆腐一般斩断了铁镣。

愉郡主还以为自己胳膊搬家,呆了半天才怒斥道:“玉旒云,你对本郡主不敬,你是要造反么?”

玉旒云冷冷地收剑归鞘:“郡主无缘无故用铁镣铐住石将军,乃是侮辱朝廷命官,同于藐视皇上。究竟是郡主造反还是微臣造反?”

愉郡主脖子一梗:“我是郡主,你管不着我。而且太后娘娘跟我说了,甭计较什么法子,只把石梦泉带到翠湖就好,懿旨你敢不遵?”

玉旒云轻蔑地眯起眼睛:“懿旨?在何处?凡涉及镣铐拘捕的,不论涉及士大夫还是庶民,必须有手令。郡主既带了铐子来,就请出示太后娘娘手谕。否则,要以欺君论处——微臣还要提醒郡主,我国律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郡主今天是去翠湖还是去宗人府,就看您有没有手令了。”

愉郡主简直要被气得跳起来了,以她的个性,倒真愿意玉旒云把自己抓到宗人府去,然后到太后面前好好哭诉一回。玉朝雾虽然母仪天下,但毕竟是别人的媳妇儿,到时候也没法为玉旒云撑腰。

石梦泉最了解玉旒云睚眦必报的脾气,同时也领教过愉郡主胡搅蛮缠的本事,自己已经深受其苦了,可不能把玉旒云也拖下水,何况愉郡主的背后还有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赵王,他宁肯自己被捉弄,也不能拿两个人的前途命运来赌博,便连忙来劝和:“玉将军,算了吧。郡主也是一片好心要请我们去看烟花。她同我开个玩笑,你不要当真。”又向愉郡主道:“郡主,微臣没有骗您,实在有要事必须和玉将军商讨,不能赴太后娘娘的烟花会了。”

愉郡主得了台阶却不肯下:“我是来请你的,可没请她。只有翼哥哥失心疯才会喜欢跟她在一块,换了我,多看她一眼我都不乐意。”

玉旒云冷笑了一声道:“正好,微臣和石将军都忙得很,没空站在这儿让郡主看——梦泉,我们走。”说着就往石府里跨。

“不许走!”愉郡主上来要拦。可偏这个时候,翼王一人一马撵上来了,愉郡主见他,招手呼道:“翼哥哥,你快来!他们欺负……”那“我”字还没出来,只听大门“轰隆”一声,已将她关在了外面。她气得扑上来猛力擂门,可门内传来玉旒云的声音:“吩咐下去,除了巡捕中营潘大人来找我,谁敲都不许开门!”仆人都应“是”,听语气好像是强忍着嗤笑。

愉郡主又抬脚来踢——这时她已听不见玉旒云的声音了,因为玉旒和石梦泉已经穿过了前庭,边走边道:“要是用脚踢,就更加不给她开门了。哈哈哈哈。”

石梦泉陪在一边,有心要解释一下刚才的事,可又担心越描越黑,只好垂头不语,等着玉旒云先提起话头来。但玉旒云只是一路指点品评他府上的布置——何处那工匠已用足了心思,何处还要返工重修,一直讲到了花厅门口。石梦泉终于忍不住道:“我是个能将就的人,何必花这些功夫?”

“哦?”玉旒云盯着他,一笑,“那你要把功夫花在哪儿?”

石梦泉多少有点“做贼心虚”,脸一红:“自然是……跟着将军征战四方。”

“嘻——”玉旒云笑,“一个被小丫头用铁链铐住的人,我怎么敢让他带兵?楚国山明水秀美女如云,到时候铐的链子太多,不知你走得动走不动。”

无论如何也不要玉旒云误会自己。石梦泉双膝一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将军,适才卑职一时疏忽,误落愉郡主的圈套。有失体统。请将军降罪。”

“你这人!”玉旒云拉住他,“开个玩笑你就上当了。你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让着那个荒唐的郡主?你是怕我和赵王结梁子,是吧?”

石梦泉心里一热:此时立刻死了也无遗憾。

玉旒云拽他起来:“你别这样,处处都不替自己设想。你现在是将军了,多少年才挣得今天的位子?一个堂堂的将军竟被小丫头耍得团团转,传了出去你还怎么领兵服众?咱们两个人是什么样的关系外人都知道,谁要是骑在了你的头上,不也就骑在了我头上?”

啊?石梦泉心中有如电掣:我跟她的关系?什么样的关系?外人眼中如何?她的眼中又如何?是这般还是那般?唉,她已说出这样的话来,且不论这“关系”究竟怎样,我死也瞑目了!

他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垂头痴痴地笑了出来,再听不见玉旒云后面说了些什么。

“梦泉!”猛地,玉旒云拿画轴敲在他头上,“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石梦泉赶紧收回飞扬的心事。

玉旒云审视着他的脸:“唉,我看你真是被这个要命的愉郡主整傻了!我跟你说,你以后不要理她,更不要怕她——至于赵王,要是他有什么图谋不轨,咱们自然要和他撕破了脸来。现在咱们没功夫理会他有何阴谋诡计,难道他就有闲暇来找咱们的麻烦么?北疆那边他走不开。”

“是。”石梦泉答道,同时深吸了一口气,警告自己再不可胡思乱想让玉旒云看出破绽来。

“好啦,好啦。”玉旒云拍拍他,“多大的事儿咱们都应付得了,还怕这个?走,看看我给你带来的字画!”

两人于是肩并肩跨进花厅去,玉旒云把带来的几幅字画一一展示给石梦泉看,多是花鸟,尤以石兰为主,此外也有书画长卷。其中一个是无名氏所作,但卷上有《梦泉》、《问泉》、《探泉》、《叩泉》、《拜泉》、《听泉》、《忆泉》七首绝句,构思精巧,辞藻古雅,读来犹如处身世外桃源。更兼,句中暗含了石梦泉的名字,玉旒云不知从何处搜了这卷诗来,可谓花足了十二分的心思。饶是石梦泉不好诗文,也诵读良久,不忍释卷。

最后一个卷轴是所有书画中最长的。石梦泉要拆开上面的丝带时,玉旒云按住了他的手:“梦泉,这幅画与别不同,咱们的将来就在这上面了,你可准备好了么?”

石梦泉愣了愣,玉旒云已解开丝带来,同他一人一边,展开了画卷——这是一幅九尺长卷,题为“万里山河图”,由漠北的茫茫雪原和苍苍群山,到南国的浩浩大海和郁郁森林,从东方小桥流水鱼米之乡,带西部的万马奔腾戈壁草原,有历代中原皇帝视为“神山”的琅山,有草原民族奉为“苍天之眼”的尼玛湖,有群山护卫下奔腾不息的大青河,还有号称“险滩九十九”怒吼不已的天江……无声无息展在面前,就已经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石梦泉半晌也没有说出话来。

玉旒云指了指大青河上游高原群山中的明珠:“这里,馘国,咱们打下来了。”又指指大青合中游富庶的平原之地:“这里,铴国,咱们打下来了。还有这儿——”她指的是大青河下游最后一条支流冀水:“郑国有一半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剩下那一半,就让郑国皇帝替我们先管着吧。”

顺着她的手指,石梦泉回忆起半年来的峥嵘岁月,顺境、逆境,惨烈血腥或是轻而易举,历历在目。

玉旒云的手指回到了大青河上游依阕关落雁谷。“这里,”她淡淡的,“不过是一个开始。”说时,手迅速地移到了大青河以南楚国的大片平原之上,张开手掌,恰恰压住了凉城:“我们要拿下这里,就在明年。”

她说这样的话,石梦泉一点儿也不惊讶。酝酿了十五年,再多等一刻就是多煎熬一刻。不过,楚国司马非、冷千山等将军已经驻军严守大青河沿岸要塞,要渡河进攻谈何容易?况且,虽然玉旒云在军中一段日子已经积累了一些功勋和威望——有其落雁谷之战更是被当成“奇功”一件,但她毕竟还是外放不久的亲贵子弟,军中、朝中哪有什么人脉?她说要出兵,刘子飞、吕异会赞同吗?兵部那边会赞同吗?

因而探询地望着玉旒云。

玉旒云知道他的疑问,将那《万里山河图》卷了起来,又轻轻撩起垂到额前碎发,道:“兵部有发兵之权,却无领兵之实,将军有领兵之实,却无发兵之权。本来岑广老将军是三朝元老,说一句话兵部的人也要听,因而相当于掌管我国全国兵马之事。但他年纪大了,今在西方六省作总督,其实就是让他退休的意思。如此一来,原本他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刘子飞、吕异、司徒蒙,哪一个不铆着劲儿想争取呢?”

“这倒是没错。”石梦泉道,“不过,岑老将军够本领够威望才统领天下兵马,刘将军他们几个,无论谁上了都不能服众吧?”

玉旒云道:“可不是?所以他们个个都想去原来铴国和郑国的地盘上作总督,这样方便他们向东出兵,好把剩下的半个郑国也拿下。我看他们心里想的,无非是谁拿下郑国,谁就能接替岑老将军了。”

“他们考虑的也不无道理。”石梦泉道,“如果将军你想巩固自己的地位,为他日统军远征楚国做准备,先拿下郑国是个不错的主意。为何你却要先打楚国?”

“我不想等。”玉旒云道,“再说,要攻打楚国,我根本就不要坐上岑广的那个位子——他那位子本来就是个虚位,如今彻底不存在了,反而是件好事——也就是说,只要我能够让皇上给我一纸手谕,让我攻打楚国,兵部不会跟我罗嗦,岑广也干涉不了。”

石梦泉怔了怔,觉得这决心也太过冒险,提醒道:“我们收编了赵将军的部众,加上原来的部下,也才三万多人而已。如此远征,恐怕……”

“你听我说完。”玉旒云道,“刘子飞和吕异,一个驻扎在铴地,一个驻扎在郑地,我若能以闪电战打开楚国大青河的防线,他们两个肯定会来支援——他们精于计算,怎么会不知道攻下楚国的功劳比攻下郑国要大得多?野狗虽然不能为我所驯服,但是让野狗去帮我咬别的野狗,也算是不错的交易。”

石梦泉始终还是有些顾虑:“以三万人想打开楚国大青河防线,稳妥么?”

玉旒云“嗤”地一笑:“梦泉,你怎么也变得这样畏首畏尾?倒像那楚国的程亦风了!”

“程亦风?”石梦泉不解,“就是依阕关击败赵将军的那个?我哪里像他了?”

玉旒云笑道:“这个书生落雁谷之后就做了楚国兵部侍郎。如今那老态龙钟的兵部尚书彭汝愚归西,这书呆子竟然被扶正了——你猜他都干了些什么?”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本袖珍手札递了过去。

石梦泉见上面是一篇《攘外必先安内论》,草草读了一回,十分扣题,讲的是要抗击外敌必须先上下一心使本国富强,本国富强了,外敌可不攻而自败也。“这是程亦风写的?”

玉旒云点点头。

“你从哪里得来?”

“从哪里?”玉旒云笑道,“当然是他家里。你忘了我也派了暗桩子到楚国么?这个是其中的佼佼者,已经潜伏到了程亦风的身边。之前,我听到楚国冷千山有所异动。我怕他突然发难,会将你陷在南方。不过后来,程亦风亲自率了一支队伍把冷千山制住,又把人家筹集的军饷都分发给了当地的百姓——冷千山靠这几十万石的粮食进可攻、退可守,足够给我国造成麻烦了,却被程亦风破坏——那暗桩子报告说,程亦风就是担心我军注意到他们屯兵运粮,所以就先来表态,表示不想开战呢。”

“几十万石粮草调集不易,”石梦泉道,“如果是障眼法,未免代价也太大。”

玉旒云道:“可不?程亦风这个人,哼,就是把人命看得比什么都紧要。说好听些,是大仁大义,说难听点儿,就是缩头乌龟,胆小如鼠——你可不要学他哦!”

石梦泉笑笑:“那么你的意思是,程亦风如今掌握楚国兵权,他越不想开战,我们就越可以出其不意地攻过河去?可是,怎么才能出其不意呢?”

玉旒云没有立刻回答,把眼笑望着他,忽然伸手在他眉心一戳:“大蝗虫!”

“哎?”石梦泉莫名其妙。

“顾长风不是很想我们去南方七郡杀灭蝗虫卵么?楚人的奸细大概也知道这件事吧?”玉旒云道,“那么我们就去灭蝗虫好了,然后就可以如飞蝗一般攻进楚国。”

“这……”石梦泉理会得这计划的巧妙,“不过,没有皇上的手谕,兵部难免还是会追究的!”

“谁说没有皇上的手谕了?”玉旒云嘻嘻一笑,“取出一幅叠好的黄绫——这是皇上给我的生日礼物。”

石梦泉一惊:“是秘旨?”

玉旒云点头:“还有呢——他之前答应我的黄金狮子旗,已经做好了。我们就一起把这面大旗插到楚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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